他叫土豆。江湖中人都爱叫他土豆。
叫土豆的人,并不一定就长得像土豆,就像十八里铺的那个乞丐,名字虽然叫富有,却绝不富有。
事实上他既不土,也不逗。他很木讷,却绝不笨,也不呆。
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从他在江湖上出现的那天起,便没人听他说过一句话。不管是严刑逼供,还是美女迷魂,都没人能从他嘴里抠出一个字来。
没事儿的时候,他总是坐在梁山顶的那棵大松树下,从胸前掏一个干巴巴的山药蛋蛋来,嘴里念念叼叼:“山药蛋蛋,山药蛋蛋……”。
大概是他曾经有过一个青梅竹马叫山药蛋蛋吧,人人纷纷如此猜测。于是,在茶余饭后,人们常聊的话题就是:他叫什么名字呢?山药蛋蛋是谁呢?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呢?
话题归话题,人们议论来猜测去,最后一致认为:只有土豆,才会和山药蛋蛋是一对的。
所以,他就叫土豆。人们也就只叫他土豆。
从远处过来的那个身影,就是土豆。
咋一看,也没有头颅;再一看,原来他的头正埋在胸前,定定地盯着双手捧着的那个山药蛋蛋。
那瘦得已经不怕再瘦的身影,坐着如此,走路亦如此。想不到生前如此,死后飘的姿势仍是说此。
作人做到这份上,可谓痴情;作鬼都还是这样,可要进十八层地狱了。
这不,他已经飘到招魂庄的台阶前了。
只见笑沧海笑容可掬地迎上去:“哟,是土豆啊!知道您要来,我正准备派轿子去接您呢。我刚刚还在骂那些小鬼磨蹭呢,这不,您就到了。哼,这帮懒鬼,待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土豆没吭声,仍是盯着他手里的山药蛋蛋,抬腿就踏到第一级台阶上。
笑沧海让开身子,让土豆从他身边飘过。弯腰做出请的姿势时,脖套差点儿没能扶住他的脑袋。
上到一半台阶的时候,笑沧海问土豆:“听说您也是被游侠议会拉出去砍掉了脑袋的,怎么你的头还安然地长在脖子上啊?”
土豆停住脚步,终于抬起了他的头,却只是一脸沉思,一声不吭。
笑沧海的问话提醒了我:是啊,游侠变成游魂后,脑袋仍会长在脖子上,这是经过阎君特批的《游魂法》里的特别规定呀!
据说这是阎君为显其公义而特别指出的,以示安慰游侠们在人间的侠义行为的。对于我来说,虽没什么特殊意义,却让我突然醒悟过来。
虽然我还没有收到关于土豆的身份照会,但我已经能确定了。看到土豆正要进门去,我急忙大叫一声:“土豆!”
土豆停住身子,回过身来看着我,似乎在想是否认识我,或者是否见过。
笑沧海脸色一变,马上又把褶子堆了起来:“土豆,别理他。那个穷鬼盖了座破房子,还起个名字叫义庄,实际上就是为了方便他宰客。您不知道,他那里的饭菜每天都是老三样:豆腐拌葱,葱拌豆腐,外加一盆淡淡的黄泉汤。就这三样,还楞要卖十两冥银,说是原料难找税又重什么的。”
我静静地等着,希望土豆能过来。土豆没动,似乎仍在想着什么。
笑沧海又凑上去了一点:“您再看我们杀……招魂庄。”
他硬生生地把嘴形给变了过来:“单这气势、这条件就比他那儿强得多,不但环境优雅而且干净卫生。而且我们这里不但价钱公道,只要您在这里消费一次,不管花费多少,都会自动成为我们的贵宾会员。只要是贵宾会员都可以终身享受一折待遇,您想啊,这不就跟白吃白住一样么?”
我看到土豆又要往里走,急了:“土豆!我这义庄是不收钱的,我之所以盖这义庄,就是为了给跟我一样的同路魂一个安身之处啊!你可要想清楚啊,你一走进那杀刺楼,就成了他们砧板上的鱼肉了,那里可就真的晚了啊!”
“小耳!你可不要太过份了!什么鱼肉,什么砧板?有些事情是不可勉强的,别把手伸到不属于自己的地方,这样对你可没什么好处,哼!”笑沧海冲我把脸一拉。
土豆一脸茫然,他对着手里的山药蛋蛋,愣愣地站在那里,似乎一直在犹豫该往哪边儿去。良久,他突然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我想起来了,我想想来了!原来我是被杀手一刀砍死的,哈哈哈哈,山药蛋蛋,我终于想起来了!”
我一阵愕然:这小子,居然痴到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笑沧海立马凑上去,一拍土豆的肩膀:“呵呵,我就知道您是游侠,我就知道您会做出正确的选择来我这里,这里就是专门为游侠们招魂的啊!您算来对地方了,走,进去喝两杯去,我为你接风!”
土豆朝天大声说道:“山药蛋蛋,你听见了吗?我还记得你的嘱咐,我还记得你要我记住是怎么死的,在阎王殿上才能说清楚,而不至于到了地府也没个名头!山药蛋蛋,你听见了吗?!”
说完,他就要跟着笑沧海往招魂庄里走。
我心里一痛:完了,这小子果然要进十八层地狱了。
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刚才谁在叫我?!”
这声音很有震摄力,把我们都惊在原地。
放眼望去,一个没有脖子的身影急急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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