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是的,不一定就真是。
所以看起来没有脖子的这身影,事实上有脖子。
他不但有脖子,而且很长。
以至于当她把那一整张火红的狐皮绕一圈在脖子上时,仍能把她圆润而雪白的下巴露出来,并丝毫不影响她大声地说话,与大碗饮酒。
她的酒量有多大,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有一次她遇上“酒仙子”莲娜,比完相貌比酒量,最后比得俩人惺惺相惜地对饮了三天三夜。当那家客栈实在无酒可卖的时候,她牵起莲娜的手,一口气爬上泰山之巅,指着刚刚升起的太阳,大呼:“站得高,尿得远!”
看过她大碗喝酒的人也许不多,听过她大声说话的人却绝对不少。据说,她的大嗓门是因为在情窦初开时,与某人每天隔着三道山梁子唱山歌练出来的。有一天,那人忽然再也没声儿了,从此,她的嗓门儿便更大了。
她不说话的时候,如果只看她的相貌,多看几眼的绝对很多,联想到床的眼神也绝对很多,但能直接叫出她的名字的,却绝对没几个。而如果见到那张火红的狐皮,仍叫不出她的名字的,恐怕就只有瞎子了。
我不是瞎子,所以我看到了那张火狐皮,所以,我叫出了她的名字:狐狸。
“刚刚是谁在叫我?!”这如雷的声音第二次响起的时候,她已在招魂庄门前。
第一声把我们都惊在原地,第二声又把我们都惊醒了过来。
我没叫她,所以我没动。
土豆更呆了,两眼紧紧地盯着狐狸,似乎被什么东西憋得满脸通红。
“哟,这不是……”,笑沧海立马凑了上去。
“闭嘴!我在问刚刚是谁在叫我!”狐狸打断他的话,把他呛得脸上绿一阵青一阵的。
笑沧海讨了个没趣儿,只好讪讪地站在旁边,摸出一支“午夜神”叼在了嘴上,他连打几个响指,楞是没打出丁点儿火花来。“午夜神”没点燃,他的脸更绿了。
“蛋蛋”。土豆仍是讷讷的,这丝声音似乎是从牙缝里一不小心钻出来的。
声音不大,却像一根手指轻轻抚过琴弦一般,狐狸身子一颤,视线定在了土豆的脸上。她满脸疑惑,眼中冷光一闪,声音却轻了许多:“是你在叫我?”
“蛋蛋”。土豆似乎又念他的药蛋经了。从狐狸出现,他的眼神就一直没离开过她,只是声音已发颤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狐狸手一扶剑柄:“这名字是你可以随便乱叫的么?!”
土豆没说话,把他手里的山药蛋蛋捧到狐狸面前。
“哦?”狐狸看清楚那山药蛋蛋时,身子又一颤,扶剑的手慢慢地松开了:“你是谁?”
土豆仍没说话,却开始唱歌:“东坡种土豆哟西坡种山药,隔了三道水哟梁也隔三道,天天歌对歌哟梦里总相绕,没见红烛手哟却到奈何桥。”
狐狸脸上,一颗泪水滚了下来:“你真是土豆?”
“是我,蛋蛋。”土豆的声音里散发着温柔。
狐狸脸色一变,剑尖就指到了土豆的喉前:“你丫滴,你跑哪儿去了?!把我一个人扔在那里,只能跟回音对歌!”
又一颗泪水滑了下来:“我说过,你要是负了我,我便要杀了你。”
“我已经死了,不是么?蛋蛋。”土豆的声音仍是轻轻的,却比泪水还涩。
狐狸一愣,迅即又大声地问道:“说,你为什么把我一个人扔那儿了?!”
“蛋蛋,最后对歌那次,我不是说了么?我要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
“我出山来办聘礼。我说过,要收集东海桃花、西湖荷花、南疆菊花和北域梅花,于三月三日凝结的四种露水,为你调制‘颜不老’送给你的。我用了八年时间,终于收集够了需要的数量。回到山里,你却不在了。”土豆满脸失落,似乎陷在了那长长的回忆里。
“豆豆。”狐狸的剑掉在地上:“那你为什么不给我来信?那只送信的小山雀呢?”
“我不知道,我在采集东海桃花露时,曾让它给你送信,它一去不回了。”
“我没收到。自从你走后,我一直在等里,天天盼着那只小山雀。谁知道等坡地都荒了,仍没等来。”
土豆长叹了一口气:“你怎么出山了呢?”
“我等了七年!没有一丝音讯,豆豆,我以为你变心了,把我忘了,我开始恨你。我发誓要找到你,一剑刺穿你背负的心!”狐狸的泪又开始流了起来。
“你用剑刻在山崖上的字,我看到了。你说要一剑刺死我,并让我记住是怎么死的,到了阎王殿上才好对簿刑堂。”土豆走上前,轻轻地搂住狐狸:“蛋蛋儿,从那天起,我就满世界地找你。这么久以来,我都只能对着这个从你家地里挖的山药蛋蛋说心里话。”
“豆豆……”。狐狸把头埋在土豆胸前,止不住地呜咽起来。
“我终于找到你了,蛋蛋。”土豆搂着她,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长发,眼泪终于还是流了下来。
原来狐狸居然就是山药蛋蛋!
原来土豆天天念叼的山药蛋蛋就是狐狸!
原来生不得见死相逢,说的就是土豆和山药蛋蛋的爱情。
我呆呆地看着他们,思绪万千:这世界,谁能说准是谁在捉弄谁呢?
笑沧海不知何时,终于是把“午夜神”给点燃了。只见他一脸酸绿,斜着眼看着土豆和狐狸,嘴里吐出一串串烟圈:“哟嗬--,好感人的爱情故事啊,可惜,如今都成鬼了。你们现在不用吃‘颜不老’也颜不老了,我想,你们不会决定在露水里生一堆小鬼娃吧?哈哈哈!”
“闭嘴!”土豆和狐狸同时瞪着他,厉喊道。
俩人相视一笑,然后紧紧地吻在了一起。
“他们不会是要把这么多年来的吻,一次补回来吧?”看他们半天仍没分开的意思,我心里不禁想笑。
又过了一会儿,狐狸才把土豆推开,一只手捏起她脖子上的狐狸尾巴,在土豆耳际轻轻扫着:“豆豆,我们去义庄住吧,那里有院子,我们可以种出很多小土豆的。”
说完,她拉起土豆的手就向义庄飘来。
我一急,忙要去关门:“不行,义庄的院子不是用来种小土豆的!”
狐狸哈哈笑着,拉着土豆径直穿过院子,闪进义庄的房内,“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我追在后面:“喂,喂--!义庄也不是新房啊。”
这一句喊话,声音越来越小,到后半句也只能算是我站在院中,一声无可奈何的嘀咕了。
我看看外面,笑沧海已经不见了,招魂庄前的大旗也没飘起来。
“世界是静止的。”我笑笑,觉得该去找地府土地司的小叙司长,再商量商量,看能否再批点儿土地--按现在这情形来看,不再盖三个单间,不绝不够也不方便用的。
“靠,咋来义庄的,都是成双成对的呢?”我除了摇头,只能再摇头。
我回头看一眼紧闭的房门,向土地司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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