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穿着旧牛仔裤,头发略显凌乱,不施粉黛的女子。
他是一个看过去情智并不敏锐的男人。思维简结直接,内心亦有孩子气,典型的工科出身的男子。
我在暗处。
他在明处。
我在看他,而他并不知道。
我们即刻会象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
他的手机响了,拿出电话的时候,一张纸片从口袋滑落。他没有发觉。
我走过去,拾起。然后望着他的背影。
“林卓昊,男。 29岁。Cancer”
是一张诊断书。
应该是他的吧!但愿不是。
我按着上面的电话打过去。
一个苍老的女声:喂,你那位?
“我找林卓昊”
“喂,那位?我是。”顺畅的北京口音。
“我拣到你的诊断书。”
“嘘,你在那?我找你!”他小声的对我说。
我在五棵松的站口等他。
他以我想象中的方式出现。
他开口说谢谢我。
“不谢,应该的!”我看着他的面色,开始同情他了。
他带我去附近的一个小咖啡店。店不大。看样子他很熟悉。我要了一杯清咖啡,他要了冰水。
他开始说话,象是对我,又象是在自语。
他在一家著名的软件公司。父亲早已去世。母亲去年查出得了癌。今年自己也的了一样的病。他不惧怕死亡,怕的是自己走在母亲之前。
一个善良的人。
从咖啡店出来,我和他并肩走在黄昏的街上,他个子很高,我只到他的肩。看到笔直的马路,望不到尽头。我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泪流满面。
他对我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虽然我知道这样很唐突。
我说,那你说来我听听吧!
他要我在他走了之后,去医院看望他的母亲,并说他去出差了,我是他的女朋友。
我问他,怎么要我帮忙,而不是别人呢?
他说,别人只是可以看到生前,看不见自己走了以后,可我就是可以相信的人。因为他看到我的泪。
我答应着。
三天后,他带我去看他母亲。
那是一幢很旧的教师公寓。他和我说那里有父亲和母亲所有的回忆。他的家在一楼,房子后面有一大片的树林,偶尔可以听到鸟鸣。母亲今天为了看我,从医院里回来。我进来,她起身相迎。我穿着绿色的裙子,头发扎在后面,面色红润。
他给母亲介绍。母亲微笑的看我。
我们一起吃晚饭,我做了汤。放了西红柿,鸡蛋,香菜在里面。
母亲笑着对他说,看我儿子多有福气。
饭后,给我看他小时侯的照片。可爱且健康。
收拾完屋子,我起身告辞。
他出来送我,我告诉他回去陪他母亲,我自己坐地铁回去。
一个对死亡毫无预知的人,是幸福还是悲哀呢?看着空荡的地铁,和白天的人潮有着莫大的区别。我竟然变的如此脆弱。我回到家中,在卫生间用凉水洗脸,我看到脸上呈现出一种苍白的安宁。
我和他及他的家庭这么小心的交往着。他那么冷静的处理着一切。对死亡没有丝毫的恐惧。他买了高额的保险给我,他说,我是个善良的人,应该一生平安。他已经不知道再用什么样的方式表示他的感激了。
其实,我觉得我是在为自己做着什么。体会到家庭及责任,这是我从来没有过的。我是个孤儿。在孤儿院里长大。
他从不问起我的从前,却断断续续的讲给我他的过去。
他有过激烈纯净的爱。因为自知遗传的疾病会影响自己,所以忍痛离开。从此过着一个人的洁净生活。
后来,他住到了医院。我变开始往返于两所医院之间。
他痛起来的时候,额头会有豆大的汗珠。医生会给他打针。这样他会有片刻的清醒。他抓着我的手,对我笑。然后就这样一直的反复。他走的那天是个有蓝天的日子。他象在睡觉,然后就一直的睡在那个匣子里。
我去看他母亲,从他走后,她的情绪一直不稳定,变的烦躁敏感。
我笑着给他讲我和昊的故事。虽然一切只是我的想象。
每天,我从医院出来,我都会流泪。从遇到他们。我经常没有什么原因的落泪。液体涌出眼眶,然后在脸上滑落。在皮肤上留下干涸的痕迹。掉泪只是一种现实。
他母亲在一个海棠花开的季节离开。念着他的名字。那天昊刚好离开我们100天。
我开始整理遗物。他母亲在的时候,我没有收拾,怕她敏感的意识到什么。我翻到他小时候的照片,笑容灿烂。还有他的日记。于是,我走到了一个男子的内心。
他说,虽然遇到我是致命的邂逅。他痛惜我的付出。他发现他爱上了这个不爱说话,但内心丰盛的女子。可是,一切必须隐忍。只有在天上祝福我。我理解,我知道他什么去的时候那么安详。没有泪水。他为我做了赌注。
我把他和他的父母安放在一起。这样永远也不会分开。
我的生活又开始恢复正常。那场邂逅象一个梦,却很清醒的度过一生。然后又迅速的消失。
我依旧穿着旧牛仔裤,头发略显凌乱,不施粉黛。但我时常会看到那个男子。看过去情智并不敏锐的男人。思维简结直接,内心亦有孩子气,典型的工科出身的男子。以及他的大爱无言。
他对我微笑,一如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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