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上高二,还是个16岁的大孩子,披着凌乱的长发,穿着长长的白棉布裙,成天粘在超后面叫他大哥哥,超笑着纠正说不要叫哥哥,要叫姐夫。我打了他一拳,娇嗔说:“美死你”!
超和姐姐是大学同学是典型的一见钟情,两情相悦,三生盟约的。父母也很欣赏这个颇有才气的男孩,爽快的承认了他们的关系,所以超就明目张胆地以我的姐夫自居,可我固执地叫他哥哥,一叫就四年。
大学毕业后,超和姐姐把婚期定在樱花盛开的四月。樱花是姐姐最最喜欢的,姐姐说喜欢樱花雨的味道,超就答应每年都陪她去看樱花雨,可姐姐没能等到那年的樱花盛开,没能和超一起徜徉在樱花雨中,一辆疾驰而过的TAXI残忍地将她带去了天堂……
那时,距离她与超的婚典还不到一个星期。
我们送姐姐上山的那天,雨一直下,雨点悠悠扬扬地从天下,不知为什么我想是漫天纷飞的樱花瓣。超说,那是樱花雨,你姐姐最喜欢的樱花雨,超说这话时眼神茫然无助,悲苦欲绝,但他并没有哭,是我忍不住哭倒在他怀里。
姐姐走后,父母一如既往地关心着这个差点做了他们女婿的男孩,超有时也会应当父母之邀来我家小坐,对姐姐共同的思念让我与超更近了些。不过我们谈论的话题没有姐姐,我们谈论的永远只有我的学习,他的工作,还有我们现在的生活,我们现在的生活似乎和姐姐活着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超忘记了应该如何微笑。
超一天天憔悴下去,我知道那是为什么。我伤心姐姐的离去,更心疼超的颓废。姐姐那么爱超,虽然她不能再照顾超了,但她一定希望有人代替她照顾超。我突然想完成姐姐的心愿,帮超从伤痛中走出,我开始试着为超打点一些生活上的细节,就像姐姐在时那样。
那时我正读大二,而超任职于一家经贸公司。我有空就往超那里跑,帮他收拾房间。准备公司文件,也学着帮他洗衣做饭,超对我的频繁造访只是被动地接受着,直到我将照顾他当做自己生活的一种习惯,而他也把接受我的照顾当然了一种习惯。
有天,我为超准备晚餐时,无意间回头迎上他的眼神,好象是当年他望着姐姐的眼神,炽热浓烈,身为女人的我当然知道那眼神意味着什么,那一瞬间,我怦然心动。那天晚上超什么也没有说,就轻轻拥我在怀里中,用他宽大的手掌轻抚我散乱的长发,用他纤长的手指摩挲我滚烫的脸颊。在他温润的唇就要触到我颤抖的双唇时,我听见,他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你现在该回学校了。”
是的,我该回学校了!我低低应着,却没有挣脱超的拥抱。我怯生生地躲在他怀里,一直等到他的唇吻上我的心。
此后,我和超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特别是我毕业后,在一个外贸公司上班,就把超的住处当成了自己的家,父母对此反应很激烈,父亲在我面前大声叫喊说:“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小女儿成为大女儿的替身。”我知道自己长得像姐姐,我的额头,眉眼,笑容,生气的样子……无一不像姐姐。没有人比我更像姐姐了,因我们本是一母同胞。可我就是我,我不会是姐姐的替身。而对愤怒的父亲我只是反复陈述我自以为是的理由。
我把父亲的告诫抛诸脑后,像所以初尝爱情滋味的女孩那样沉湎在甜蜜的世界里,超的怀抱是我最安稳的依靠,超的轻吻是我最热烈的心跳,在那段迷乱的日子,我忘了姐姐曾经的存在,父母对我的固执无可奈何,只能叹息。
有天晚上,超把我拥在怀中要我看他的眼神,他很认真地告诉我说的最爱在眼中。在他的柔情蜜语中,我凝望着他黑亮的瞳仁,可奇怪的是,我在那里看到的似乎并不是自己的影子,而是姐姐幸福的样子,我的心莫名其妙地颤抖了。
我不敢看超的眼,只能在走不出的迷网里憔悴自己,超搂着我的腰,问我怎么越来越瘦,我无言以对,只能将之归咎于学习的压力,越的眼神没有停留在我币上,而是望向很远的地方,若有所思地说:“宁欣是不会让学习扰乱自己生活的。”宁欣是我姐姐的名字,超提到姐姐名字时是那么自然,可从不叫我的名字,他永远只用“你”来代替我的名字,我突然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尽管走在正午的阳光下,尽管超把我拥的好紧,我还是感到一咱莫明其妙的寒意。
最初的迷乱终于退去,我开始自视自己与超的关系,我像姐姐一样了解超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他喜欢摩卡的咖啡,喜欢听爱尔兰乡村音乐,煎鸡蛋永远只煎一面,猪排只要七分熟,临睡前要喝一杯红酒,喜欢淡淡的兰草香味,喜欢蓝色的衬衫……这些我都知道,可是超却不知道我的习惯于,他知道的只是姐姐的习惯。
“姐姐的替身”!这是父亲给我下的定语,我终于看清了这个事实,泪如雨下,可我不甘失败。
我把自己蓄了4年的长发一刀剪去,因为姐姐留得是短发,我换下自己心爱的白色棉布长裙,穿上了姐姐喜欢的绿色丝质短裙,我把自己喝习惯的茉莉想片封存起来,改喝姐姐最爱的咖啡,我把几年来收集的民乐CD都送给同学,然后满大街去找姐姐喜欢的西洋古典乐CD……
超默默感受着我的改变,什么也没有说,可我知道他喜欢我的改变,我变得越来越像姐姐了,只是没像姐姐一样与超一起漫步在樱花雨中。
其实我也很喜欢樱花,喜欢漫步在樱花树下,看樱花瓣在风中飘落,任由它们落在我的头上,身上,衣上,点点片片,轻舞飞扬,可在和超交往的那几年里,我再没有去看过樱花,每个樱花盛开的季节我都会强迫自己远离樱花雨的诱惑。潜意识里,我希望超能够记得我这惟一与姐姐不一样的地方。
我不知道超是否懂得我的心思,但他从没有强求我陪他去看樱花,他只是每次看完樱花回来后撩开我凌乱的短发,在我的耳边轻叹一声:“你真傻!。
是的,我知道自己很傻,如果真的有如果,我甚至会欺骗自己我并不是姐姐的替身。在我清晨送超出门时,在我黄昏等超回来时,在他拥我入怀时,在他轻吻我额头时,我都清楚地明白,他眼里闪现的那个影子不是我。
超心里只有姐姐,超总从我的身上寻找姐姐的从前。我几乎绝望了,我嫉妒姐姐!我的心好痛,我或许可和姐姐分享一个男友,但我无法和她分享一个丈夫。
那段日子我变得从未有过的焦躁不安,超也是。我们常常从是否需要结婚开始争执,争到最后我连我们自己都忘记了为什么争执,只得在我的眼泪,他的爱抚中和好如初。日子就这样周而复始地继续着。终于有一天我厌倦了这种永无止的争执,也没有勇气再纠缠在超与姐姐中间,于是接受了公司让我到日本拓展业务的安排。
“我长大了,我想要去见见外面的世界,我不想把青春消磨在虚珍缥缈的爱情里。其实我们的感觉根本就不成熟的,只是我年少冲动的结果罢了……我站在超面前近乎机械的背出景就准备好的说辞。
超沉默了,走到窗前一支接一支的地抽烟,烟雾缭绕中,我发现他的影子越来越模糊,直至最近消失不见,那一瞬间,我分明听见自己的心碎裂在空气里的声音。
我没跟越告别就登上了飞往日本东京的飞机,来接机的是吴昊,那是个英俊开朗的男孩,有一双很明亮的眼,比超还要亮。一想到超,我的就又开始隐隐作痛,吴昊见我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一本正经的告诉我:”女孩应该多笑,那样才更漂亮!吴昊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灿烂的微笑,尽管时值深秋,寒风阵阵,我却从吴昊的笑容里感觉到了阳光般的温暖。我终于笑了,吴昊也就在笑声中走过了我的生活。
吴昊是我在日本的工作伙伴,在他帮助指点下,我很快熟悉了公司在日本的业务,我的细腻敏锐和吴昊的果敢坚毅正好互补,彼此配合默契,互为依托,接连为公司签下好几个大客户,我俩很快成为大家公认的黄金搭档。
不过吴昊并不满足于只扮演我工作上的伙伴,他丝毫不讳言对我的好感,我承认我很依恋吴昊带来的温暖感觉,但我却在夜里反复做同样的梦:“梦里是樱花树下笑着的吴昊,我切断了与超一切的联系,我始终走不出他的影子。我与吴昊炎间也只保持着一种很特殊的关系,比朋友更近些,比恋人远。
又到了樱花盛开的季节,身在樱花国度,没人能无视樱花的存在,吴昊兴冲冲的说要带我去看樱花,我找不到任何的拒绝理由。
吴昊拉着我的手走在樱花林中,所有尘封的往事也突如其不地闪现在我眼前,我轻轻挣脱吴昊的手,抬起头,闭上嘴,扬起手,我能感觉樱花雨纷纷扬扬的随风洒落在我身上,我就那样痴痴的站着,让久违的樱花味道北朝鲜我包围,也不知过了多少,我听见吴昊温柔的声音,他说:“花瓣落在你头上了。”我还是没有动,舍近求远由他的手抚上我的秀发,然后长时间停在那里。
我睁开眼迎上吴昊炽热的眼神,我没有回避他的目光,而是认真地凝视着他的眼,我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瞳仁昊只有一个影子,那个影子就是我!
我忍不住热泪盈眶,猛地抓住吴昊的手,我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深深呼吸,然后口齿清晰,一字一顿地说:“我喜欢樱花,我直都喜欢樱花,我终于说出了这句说我压抑多年的话,说给吴昊,说给自己,也说给那些已不可重来的过往。说后,我拉着吴昊纵情奔跑在樱花雨中。
那天晚上在我梦中的樱花林里微笑的不再是超,是吴昊。
秋天,我结束一年的外派生涯,与吴昊一起回国,结婚。在我吴昊的婚礼上,父母脸上是如释重负的表情,他们终于不再为自己的小女儿操心了,婚后,我的日子简单快乐,我换上了长裙,蓄起了长发,成为一个幸福的小女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超的消息,听人说,在我回国以前他已离开了这座城市。
很久以后的一天,超突然出现在我家,我告诉吴昊,超是我的老朋友。吴昊并不知我与超的故事,但他与超似乎一见如故,他们聊天时,我就在一帝静静地微笑,然后听见吴昊说想吃柳橙,我端着切好的柳橙走到客厅门口,却没有进去。
看得出你很爱可欣~!她也很爱你!是超在说话,他的声音里满是心痛与遗憾!曾经也有一个女孩子这么爱我,她做了很多事,努力把自己变成我喜欢的样子,可我却没有珍惜,害她伤心而去,她离开后我才发现我自己其实很爱她。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她!
我找了,可她切断所有联络方式,刻意不找我找到她……不过我听说她现在已经结婚了,这样也好,既然我不能给她幸福,变让她与能给她幸福的人在一起吧!听到这话,我手中的托盘差点跌落在地,我稳稳神,缓步走过客厅,将柳橙放在吴昊面前,超沉默了良久,又对吴昊说:“你不要学我,你一定要让你所爱的女人幸福。”吴昊转头看着我,一脸幸福地答:“我会的。
超要走了,我一人送他下楼,他突然说:”可欣,祝你幸福!他的声音很轻,可我却听得,记得异常清楚,这是第一次喊我的名字,我抬起头,从超的脸上读出了很多很多,我恍然发现自己其实没有真正了解超,就像他从没有真正了解过我一样,而现在没时间再让我们去了解彼此了,因为我已在另外一个人的眼眸里找到了自己,所以我再也没有权力去凝望超的眼眸。我知道,超也知道,所以他只轻吻一下我的额头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关在楼下,目送超离去,直到看不到超的影子才回家,我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大步跑起来,并且开始擦拭眼角不断涌出的泪花……
见我泪流满面地冲进门,吴昊目不轻睛地看着我,双手捧起我的脸,用唇一点点吻干我脸上的泪痕,他平静地说:“其实,我已明白超说的那个女孩子就是……就是你!我惊慌地看看他,吴昊又说:“不过我会听从超的劝告,让我爱的女人幸福,一生幸福。我发誓!”我扑入他的怀里,紧紧的抱着他,只说了一句话:“吴昊,我也爱你,今世今生!我的声音迅速淹没在吴昊温存体贴的热吻里……
2003年01月29日18:01 (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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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自己的世界也有一片樱花季节,同样有一个站在樱花树下的孩子,每天穿着白色的衣服,手里捧着一本医学书,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我捡拾落的樱花,那如雪而又小巧的樱花,从半湿的泥土中拾起,还带着早晨的晨露!放在鼻间轻轻的呼吸,很舒心,而他总笑着对我说:“从医学角度来说,你这很不好,很容易吸入大量的细菌,但看你满足舒心的笑容,我决定以后每一年给你种植一颗樱花树,等到这个走廊两边满是樱花的时候,就像下了场樱花雨……
只可惜樱花只开一季……自己却忘记了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