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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四年十二月的克拉玛依,冷到人心里......
(壹)
“青衫,你想自毁前程,你想毁了这个家,我决不允许这件事发生!”望着儿子摔门而去的决绝,那位满头银发的老人不禁伏案痛哭失声。
楼青衫踩着他那辆飞鸽牌二八自行车,隐没在夜色里。当他行至克市第二人民医院的大门口,正好是十二月八日凌晨零点整。
前台值夜班的护士小夏见楼青衫推门进来,先是一怔但还是笑着问,“楼主任,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楼青衫搓了搓手,呼出一口哈气,回道,“我爸最近一直在写一份材料,明天就等着用了,他点名让我过来帮他取几份参考资料回去,好连夜把材料赶出来。”说完再不多做解释,便一路小跑上楼去了......
(贰)
十二月二日。
傍晚四点钟,天色已入暗。正是克市三小放学的时间,孩子们从教室里涌出,很快操场上便是一片熙熙闹闹。
此时教学楼四楼的会议室依旧灯火通明,十六名小女生刚刚脱下小棉袄和外裤,按照事先编排好的次序站成两排,做着活动关节的热身动作。她们分别是从三年级到五年级选拔出来的文艺尖子,每次三小为文艺汇演做准备,学校的会议室都会安排作为排练室。
为了不让这帮孩子受冻,音乐老师露棱在排练的前几日便一再嘱咐学校的锅炉房,在孩子们练舞的这几周,会议室的暖气一定要给的足足的。
姬玉和楼宫砂从二年级就是同班死党,每次排节目也总能挨在一起,今年升到四年级又做了同桌,两个小丫头亲密的越发分不开了。
姬玉身上穿的那件灰色的小棉袄已经陪她走过了三个冬季,可宫砂每年这个时候都有新的花棉袄穿,为此姬玉已经好几天不想跟她说话了。
小孩子“火力旺”,加上屋里的暖气暖和,稍一运动身子就热了。露棱老师看着一个个红扑扑的小脸蛋,会心的笑了。
待孩子们做完准备活动站定,她笑着说,“同学们,这次文艺汇演一共有全市十五所学校的代表队参见,但是给教委领导们行礼献花的光荣任务只派给了咱们三小。所以你们要拿出最出色的表现,为学校争光,有没有信心?”
“有——!”孩子们虽然拉着很长的音来回答,但一张张稚气未脱的小脸上却是充满了骄傲。
在排舞休息的空当儿,姬玉还是忍不住跟宫砂说话了,“砂砂,你这两天上课怎么总是走神儿啊?看你刚才练舞也提不起劲儿。”
宫砂看着姬玉,安静的微笑,“再过六天就是我的生日了,我想让吕小灰陪我过......本来我想跟说你这个事的,可你这几天都没理我。”
“那你想好怎么对他说了吗?”,听姬玉这样问,宫砂只是失落的摇了摇头。
姬玉似乎还想对宫砂说点什么,但欲言又止,两人就这样陷入了沉默。
姬燕歌是克市消防支队战训科的干部,平日里总有忙不完的工作。
所以在姬玉练舞的这几周,都是她妈妈来接她回家。
恰巧今天下午姬燕歌要送一件“消防整改通知书”去友谊馆,所以从支队出发以前他就给家里打了电话,说他今天会去接姬玉放学。
在克市昏黄的路灯的映照下,是被拉长了的大手牵小手的光影。这对于姬燕歌已是奢侈的幸福了,可他听到的却是姬玉隐隐的啜泣。
姬燕歌停下脚步,俯身蹲在姬玉的面前,看着女儿泛着泪花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这个一米八几的爷们儿竟也有种想哭的冲动,“玉玉,你是不是生爸爸的气了?”
“不是的,爸爸,你今天能来接我放学,我最开心了......”姬玉一边说一边用小手揉了揉眼睛。
“那你告诉爸爸为什么不开心,是不是谁欺负你了?”姬燕歌用他的一双大手轻轻爱抚着女儿的小胳膊。
“是砂砂......砂砂没有欺负我......只是她今年要跟吕小灰一起过生日了,不用我陪她过了。”说完,姬玉哭的更伤心了。
姬燕歌温柔的笑了笑,将姬玉抱在怀里站起身,继续走向回家的路......
(叁)
十二月五日。
雁云侧过身体,一条胳膊枕在头下,另一条胳膊绕在莫文章的锁骨上,手指不时来回摩挲着他的耳垂儿,“我说老莫,上面已经开始拟定将克市升级为正地级市的规划了,到时候你这位新疆石油管理局的副局长还不是首任市长的不二人选(克拉玛依当时是个仅有二十万人口的油城,新疆石油管理局副局长相当于市长。)。”
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从莫文章的嘴角闪过,但他依旧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你不要听风就是雨,等忙完八号的文艺汇演,你专门去乌市走一趟,摸摸情况回来再做判断。”
听莫文章如此说,雁云的眼珠滴溜溜的转了几转,“亓官那些人明早就到了,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安排?”
莫文章不屑地瞥了她一眼,“这帮教委的孙子们,每年还不打着‘义务教育与扫盲评估验收团’的旗号来我们这走下过场。投其所好按老规矩办呗,这次你去‘三小’重点抓一下吧。吃住的问题一向由小楼负责的。”说完他把雁云的胳膊从胸前拈开,甩到一旁。
生活,总是对于一个孩子还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发生着变化。半年了或许更久,吕小灰放学回到家里,总会有备好的饭菜在餐桌上等着他。而吕寻梦必定在那间本就不大且堆满了书籍杂志而变的格外促狭的书房里写他的小说。当他上大学与现任的妻子尚在热恋的时候已在写,十几年过去了却从未出版过一本书。而今,写作的意义于他无非是诉说心语,且是唯一目的。吕小灰也习惯了在这个时候喊爸爸出来吃饭。而吕寻梦无论在书写中是怎样的欲罢不能,他都心甘情愿地出来陪儿子吃一餐晚饭。
“爸爸,妈妈今天又不回家和我们一起吃晚饭了吗?”。半年以来,小灰曾无数次在问过这句话以后暗下决心,如果明天放学还是见不到妈妈便再也不问了。
“妈妈的工作太多了......”吕寻梦一脸的络腮胡子,且长期关在家里搞创作,双眼似乎永远布满着血丝。但这并不妨碍他夹起一大块煎蛋放在小灰的碗里,然后沉浸在儿子吃的意犹未尽的小模样里,任凭那份缱绻恣意。
“爸爸,你又在写什么故事呢?”小灰嘴里嚼着饭菜,含糊地问。
“爸爸现在写的是关于一群贪官污吏玩忽职守的故事。”提到这个,吕寻梦又不自觉地开始润色下一个段落。
“‘玩忽职守’怎么写啊?说的又是什么意思呢?”小灰做出不解的样子。
“玩忽职守就是尽职尽责的反义词,也就是说当官的对老百姓不负责任。”对于这个解释小灰很诚恳地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吕寻梦好似换了个人一般,突然低吼一声,“操你妈的,你们都该死!”说完,他的嘴仍兀自嘟囔着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听的见了。
然而,吕小灰不知所措地看着爸爸,显然是被他骇到了......
(肆)
十二月七日。
“小露,石管局教培中心的雁书记刚来过电话,说省教委来检查的领导想见见孩子们,那边派过来接你们的车子20分钟以后到,你赶快准备一下。”打电话过来的是三小的校长张彩云,露棱放下电话,二话不说便离开文体组办公室,出去召集舞蹈队的孩子们。
“露老师,我们现在去哪呀?”姬玉问老师。
“去见你们明天演出的时候,要献花的领导爷爷们啊,你们怕不怕啊?”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嘴上不回答但是面对当官的大人还是心存紧张和恐惧的。
小孩子的喜怒哀乐全部写在脸上,怎瞒得过老师的眼睛,她笑着说,“领导爷爷最喜欢小朋友了,见到他们后你们要听话懂礼貌,如果谁受到领导爷爷的表扬,回了学校就奖谁一朵小红花。”
听老师说只要表现好,就能得小红花,小丫头们顿时跃跃欲试起来。
姬玉看看身边的楼宫砂,发现她依旧是安静的微笑。
一刻钟的时间,车子便驶进了克市石油管理局的大院。
露棱曾经帮学校到这里送过文件,然而让她纳闷的是车子并没有往教育培训中心办公楼的方向走。
露棱忍不住问道,“小李师傅,咱们不是去教培中心见省教委的领导吗?”
司机小李通过后视镜瞄了露棱一眼,冷笑着说,“我看你年纪不大又眼生,是新来克市的吧?”
露棱被他这么一问不免有些脸红,但也不好发作,“我来克市的时间是不长,但也快一年了......”。
她还想问些什么,无奈车子已经停稳。
小李回头说,“露老师,这里是咱们局的干部招待所,领导们还在里面等着呢。都下车吧,咱们这就进去。”
露棱老师领着孩子们尾随小李进了招待所,雁云已经在一楼大厅等着了。见露棱一行人到来,她起身迎了过去。
露棱开心的笑,“雁书记,你好。”
孩子们都想着得小红花的事儿,也跟着老师后面问好,“雁书记,好——!”
雁云也看着学生们大笑,“哈哈,好,好......”,紧接着她递了个眼色给小李,“你先带学生们过去,省教委的领导们都在楼上等着呢,我和小露老师还有些事儿要讲。”
听雁云那么说,孩子们都齐刷刷地望着老师。而露棱也意识到雁云正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
露棱来不及多想,只好对孩子们说,“你们先跟李叔叔去见领导爷爷们,老师等下就过来,记住我跟你们说的话,要听话。快去吧。”
雁云抓着露棱的手,把她拉到一旁的沙发坐下。
“小露,从乌市来克市有一年了吧?工作和生活还习惯吗?”雁云一边问,一边用另一只手轻拍露棱的手背儿。
“谢谢雁书记关心,我很喜欢这座城市,也很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感觉。”露棱抿嘴微笑。
“再过两天,就要文艺汇演了,你们准备的怎么样了?”雁云问。
“准备的差不多了,孩子们每天都排练的很用功,一天比一天进步。”露棱仿佛又看到了孩子们每天练舞的情景。
“你们三小这次除了表演节目,还要给省教委的领导们行礼献花,所以你们这一次的任务很重啊。”雁云神情严肃。
“雁书记,请您和局里的领导们放心,我们三小代表队一定展现最出色的精神面貌来完成这次演出以及组织交给我们的任务!”露棱认真地表态。
“好,很好。我和你们彩云校长是老朋友了,三小错不了,我相信你们。”雁云笑着说。
“雁书记,孩子们上去有一会儿了。我不在,怕她们不听话淘气呢。”露棱也笑着说。
“这个你别担心,省教委的领导们每次来做检查,就是要通过了解学生们最真实的一面以评估克市在义务教育领域所取得的成效。一旦抽选到某个学校的学生,不让该校老师在场陪同,这是老规矩了。”
露棱初来克市的日子尚短,且又是市教委的雁书记发话,自然不好再多言了。但她望着刚才孩子们上楼的楼梯不免有些出神......
(伍)
招待所的四楼和五楼住满了这次从省教委下来的“义务教育与扫盲评估验收团”的一行二十五位领导。
五楼是八间大床房,也是招待所今年重新装修过最豪华的一层,小李领着一帮学生一路上到五楼,四下无人寂静无声。
小李让十六名女生按照排舞时候相邻的顺序,分成八个小组,每组两个人。
分配好小组编号,他轻轻地对孩子们说,“我现在说的话,你们都听好了,都不要讲话。这层楼从501到508有八个房间,你们自己是几组就去几号房间敲门。”
孩子们面面相觑,小脸儿上都写满着困惑。姬玉刚想问话,小李伸出食指做出“嘘嘘”的动作,让孩子们保持禁声。
小李又说,“领导爷爷们都在房间里等你们呢,让你们自己去敲门,是为了给他们一个惊喜啊。”,他扫视一遍这帮孩子,继续说道,“你们露老师在来的路上教你们要懂事听话,都忘了吗?”
孩子们纷纷摇头,表示她们都记得要努力得到小红花呢。小李摆了摆手,说,“那你们快去吧,按自己的组号去敲门吧。”
给姬玉和楼宫砂开门的是亓官。
这位年近花甲的新疆自治区教委普教科副科长已经是第三年带队来克市检查工作了。
他满脸堆笑地把两个小丫头让进房间,暖气片很暖和,亓官只穿了一件白色背心和一条深蓝色秋裤。
亓官看着两个孩子局促不安的样子,笑着安慰道,“你们两个过来,都别怕,坐到床上来。”
姬玉和楼宫砂小心翼翼的坐上床的边沿。她们虽然有过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单独问话的经历,但对今天这么奇怪的情形却是惊慌失措的,两双小手不由自主地握在在了一起。
“你们平时学习累不累啊,作业多不多啊?”亓官笑着问。
两个孩子无辜的摇摇头,又慌张地点了点头。
亓官哈哈大笑,“你们觉得爷爷的样子很凶吗?我是来帮助你们的,别害怕啊。”
“你们期中考试考了多少分啊?”他又笑着问。
“我数学打了95分,语文打了90分。”姬玉回答。
“那你呢?”他看着宫砂问。
“我双科一百。”宫砂声音很小。
“那你可得加油了,期末考试争取双科一百!”亓官一边说,一边用手摸姬玉的小脸蛋。
姬玉羞红了脸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亓官回手从床头柜的屉子里取了两罐健力宝出来,看到两支易拉罐饮料两个孩子虽然紧张但还是不禁眼睛一亮。
她们平时去学校门口的小卖部花两毛钱买一瓶橘子汽水已是难得的享受,如果能喝上这种易拉罐简直是过年了。
看到两个小丫头馋嘴的模样,亓官笑眯了眼,“都渴了吧,拿去喝吧。”
先是“砰”的一声易拉罐被拉开,之后两个小家伙觉得有一股清流从嘴里一直沁到心里。
顿时觉得整个人放松多了,原来这位领导爷爷并不是很可怕的。
亓官继续问道,“平时在学校,老师有没有体罚你们啊?”
姬玉和宫砂一齐微笑着摇头,表示没有。
但是亓官抓过她们的手,反反复复看了又看,“你们的小手可真嫩啊,我要是你们的老师也舍不得打你们‘手板儿’呢。”
听领导爷爷那么说,两个小丫头“咯咯咯”笑起来。
然而,亓官突然脸色一变,说道,“没打手板儿,可不代表没打你们屁股,快把裤子脱了让爷爷检检查一下!”
两个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给吓得一怔,脑袋一晕,竟什么都不知道了。
亓官捡起从姬玉和宫砂手里掉落在地毯上的易拉罐,走进洗手间将易拉罐里的饮料全部倒进便池。
他再次回到床边,先是俯身将宫砂和姬玉的衣服里里外外脱了个精光,然后再脱掉自己的背心和秋裤。
亓官将两个小女生并排安放在大床上,之后又将她们的身体翻过来“检查”了一下她们的小屁股。
他用一双皮肤已经松弛的大手掰开宫砂的双腿,将他那布满斑白硬胡茬的嘴伸向了深处,还时不时发出那种吸吮的“砸吧砸吧”的声响。
等姬玉从睡梦中醒来,发现是李叔叔在喊她起床,“别睡了,都别睡了,出去集合准备回学校了。”
当她准备找宫砂的时候,发现宫砂已经安静的站在房间的门外等着她了,而刚才问话的那位领导爷爷已不见踪影了。
小李将十六名女生集合完毕,仔细地的环视了一遍,并未发现有何不妥之后,开口说道,“领导爷爷们说了,你们最近排舞太辛苦了,方才看你们
累了就让你们躺下睡了一会儿。”
孩子们都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可是又说不清到底哪里奇怪。
小李继续说,“我现在说的话,你们都要记住。如果你们来这里睡觉休息的事情被你们校长知道了,她一定会开除你们露老师的。所以不能让别人知道你们在领导爷爷问话的时候睡觉了,无论是露老师,还是你们的爸爸妈妈,所有人都不能知道。这样你们校长才不会知道,就不会开除你们露老师了,听懂了吗?”
“那领导爷爷会告诉我们的校长吗?”姬玉问。
“不会,领导爷爷说了会替你们保密的,他们和你们是一伙的。”说完小李给每个女生发了一包大白兔奶糖,“这是领导爷爷们送给你们吃的,我刚才说的话你们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孩子们手里拿着糖果,拉着长音,齐声回答道。
露棱在一楼大厅等了近一个钟头,终于看到小李带着孩子们下楼回来了。
看着孩子们手里拿着糖果爱不释手的样子,她总算舒了一口气。
回去的路上,小李望着后视镜跟露棱讲,“教委的领导们说了,孩子们都很聪明很可爱。就是这段时间太辛苦了,今天下午放学就别排练了,让她们回家休息吧。”
露棱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做声,一路无话。
(陆)
回到学校,下午的两节课,姬玉和宫砂都是心不在焉地上完的。
姬玉几次想开口问宫砂,有没有觉得自己身体的一些部位感觉痒痒的怪怪的。
但是姬玉的直觉一直在警告自己,小女孩儿是不能讲那种话的。
至于宫砂,尽管她搞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内心深处的那抹恐惧却是越来越深。
楼宫砂的家距离三小只五分钟的路,中间就隔了一个游乐场(说是游乐场,其实就是供周围的居民晚饭后出来遛弯的一个空场地)。
所以从四年级开学,宫砂都是一个人放学回家。
而今天如此特别的一个日子,当她走出校门看到楼青衫的一刻,对于这个10岁的小女孩无疑是最大的幸福。
“爸爸,你怎么来了?”宫砂跑着扑向楼青衫。
“我今天下班早,就顺路过来等你放学了......”楼青衫还没讲完,只见宫砂“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楼宫砂向来都是一个文静淑女的小公主,长这么大楼青衫还没见过女儿哭的这么惨过,所以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楼青衫抱起女儿,轻轻揉抚她的背,这样宫砂才渐渐放松一些转为抽泣。
“砂砂,告诉爸爸是谁欺负你了?”楼青衫一手托着宫砂的身体,一手心疼地摩挲着她的小脑袋。
“爸爸.....我们今天去你......上班的地方了。去见明天演出......要献花给他们的领导爷爷......”宫砂泣不成声断断续续的说。
楼青衫听到这些,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越发的强烈起来,“砂砂,不哭,告诉爸爸是不是领导爷爷欺负你了?”
“我不知道,那个爷爷很奇怪,后来我太困了,就睡着了。可醒了以后,我一直觉得心里好害怕啊,爸爸!”说着宫砂哭的更伤心了。
楼青衫不由的眼睛紧闭了一下,心更是一沉,是那种痛的要碎了的感觉。
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楼青衫今天去大院食堂吃了盒饭出来,刚好看到司机小李开着局里的面包车往招待所的方向去。
他隐约看到车里面有学生的身影,本想跟过去瞧瞧的,但无奈局里的最后一箱茅台刚好喝完了。
可省教委那帮领导吃午饭的时间马上就了,包括接下来的晚饭,甚至明天文艺汇演之后的“重头饭”,哪一顿饭都离不开茅台。
这几年省教委的领导来克市检查评估,吃住的问题都是楼青衫一手操办的,他很清楚个中厉害,一点都马虎不得。
令楼青衫万万想不到的是,就在他转身去制备茅台的这段时间,在女儿的身上正发生着惨绝人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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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真的有心电感应。整个下午,楼青衫都觉得心里惶惶的。所以等不及下班,他就跑来三小等着宫砂放学了。
楼青衫奋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把宫砂紧紧搂在怀里,用双手轻轻安抚着女儿的小身体,慢慢走回家去。
楼青衫的家住在顶层六楼,宫砂三岁那年全家人从平房搬到了楼上。
小孩子哭过以后都习惯睡觉,何况折腾了一天对于一个孩子也是真的累了。
宫砂稍一放松紧绷的神经,便在爸爸的怀里睡着了。
楼青衫腾出一只手敲门,开门的是宫砂的爷爷楼听雨。
见是孙女回来了,楼听雨赶紧把宫砂接过怀里宝贝着。
楼青衫腾出手来,做的第一件事是进到卧室打电话到局里。
接电话的是雁云,“是小楼啊,我正找你呢。今晚陪省教委领导的饭局就快到时间了,你快过来吧。”
“雁书记,我就是想跟你请个假。今天家里实在有急事儿走不开,晚上吃饭我就不过来了。酒店那边我全安排妥了,您们放心过去吧。”
“哦,既然这样,那就不勉强了。家里有困难,记得有组织,记得跟我讲啊。”雁云说道。
“好的,雁书记,我会的。”楼青衫闭上眼睛,用手指揉了几下太阳穴尽量保持冷静。
等他从卧室出来,爷孙俩已经坐在饭桌边上等他吃饭了。
楼青衫过来坐下,先是夹了一块鱼,剥掉刺然后放到宫砂碗里。
“砂砂,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你想怎么过?”楼青衫看着女儿温暖的笑。
宫砂抿着嘴,很是认真的思考了一下,最后说,“我想请姬玉来家里一起过。”
“行,等明天你们演出完以后,我带你们俩一起回家。”楼青衫又问,“明天过生日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你做的熘肉段。”宫砂从记事起,几乎每年过生日都让爸爸做熘肉段给她吃,这已是毫无悬念的期待。
十年前的十二月八日,宫砂在克市第二人民医院降生。
就在她被护士抱走去做清洁,测身高体重的这段时间,她的父母选择了不辞而别。
时任第二人民医院麻醉科主任的楼听雨收养了这名弃婴,当年楼青衫才大学毕业工作一年。
十年来,楼氏父子对待宫砂视如己出。楼青衫先后处了几个对象,对方皆因吃醋他满心满眼里只有女儿而告吹。
现如今,楼听雨已执掌克市第二人民医院院长,楼青衫也爬到了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
唯一不变的是,这两个男人对砂砂的那份爱,深浓不已。
(柒)
雁云回家的时候,吕寻梦与吕小灰才动筷子。
小灰看到妈妈回来,眼睛一亮,跑上去抱她,“妈妈,妈妈,你回来啦......”
雁云蹲下来亲了一口小灰的小脸蛋儿,“小灰乖,快去吃饭,妈妈换下衣服马上还要出去的。”
听妈妈这么说,小灰的嘴立马撅得老高,然后很失望地看向吕寻梦那边。
吕寻梦笑着向小灰招手,“小灰听话,快过来吃饭。”吕小灰只好极不情愿地坐了回去。
雁云看了看吕寻梦,又看了看儿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先去洗手间兑了些热水擦了把脸,又补了下妆,再去卧室准备换衣服。
吕寻梦跟着进了卧室,回手关了房门,问道,“你这又是唱哪儿出啊?”
雁云自顾自地换衣服,也不正眼看吕寻梦,“晚上局里安排省教委的评估团吃饭,我这个‘市教委’的书记得尽地主之谊啊。”
“尽个屁!不是今天这个饭局,就是明天那儿个饭局。我看你不像是教委的书记,倒像是职业的三陪!”吕寻梦说完胸口起伏不定。
此时,雁云已经换好了衣服。她转过身正视了吕寻梦几秒,只是轻蔑地一笑,之后绕开他伸手去开卧室的房门。
吕寻梦反手按住门把手,不让她走。
雁云无奈只好开口讲话,“吕寻梦,你到底想怎么样?”
吕寻梦亦是冷笑了一声,“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这个家你到底还要不要?”
雁云目光冰冷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说道,“吕寻梦,这两年你连班也不上了,每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写你的小说。好,这我不管你。可你写什么不好,偏偏写那些莫须有的东西,结果不是被公安局就是被文化局请去喝茶,而且是越发的不可收拾。如果你还是坚持这样不知自爱,我也保不了你!”
听雁云一席话,吕寻梦哈哈大笑,“还真巧了,我最近写的小说就是反应政府领导官员不知自爱,乱搞男女关系这一丑陋现象的......”
雁云身体一震,不由的目光闪躲起来。但她稍作镇定,一把推开吕寻梦,头也不回地说,“真是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吕寻梦从卧室走出来,发现吕小灰正盯着雁云离开的那扇家门,默默地流着眼泪。
(捌)
十二月八日。
凌晨零点一刻。
楼青衫从克市第二人民医院取了东西出来,并没有回家。
而是骑着他那辆飞鸽牌二八自行车,顶着寒风,往石管局大院蹬去。
......
(玖)
十二月八日。
下午十六点整。
克市教委共组织了十五所中、小学的十五个规范班和教师家长等七百六十九人在友谊馆为检查团进行文艺汇报演出。
校长张彩云与音乐老师露棱已带领三小代表队在友谊馆的前排领导席左右两侧就位,以方便为领导行礼献花。
坐在领导席左侧的是三小规范班的学生代表,由彩云校长领队。坐在右侧的是三小表演队的丫头们,由露棱老师领队。
小丫头们今天都很漂亮,扎着清一色的麻花辫儿,穿着漂亮的红舞裙。
可爱的小脸蛋儿像熟透的红苹果,都是由露棱老师一个一个帮她们画的。
姬玉兴奋地跟宫砂咬耳朵,“砂砂,你说今天演出完以后,会不会放电影给我们看啊?”
宫砂一如既往安静地笑,“玉玉,等演出完之后你陪我回家过生日吧,我昨天都跟我爸说好了。”
姬玉显然是没有心理准备,瞪大着眼睛问,“你真的让我陪你过吗?那吕小灰呢?”
宫砂微笑着,轻轻的摇了摇头。姬玉大笑着拥抱她,而宫砂不经意的向左边一瞥,发现坐在另一侧的吕小灰正远远望着她。
宫砂不知道的是,吕小灰的口袋里有一张小纸条,里面写着对她生日的祝福,还有一直以来藏在他心里面的话。
直到十七点四十分,以亓官带队的新疆自治区“义务教育与扫盲评估验收团”一行二十五位领导才在莫文章与雁云的陪同下到达友谊馆的会场。
此时,七百多名师生已经干等了近两个钟头。三小舞蹈队的十六名小丫头加上本校部分学生代表起立为一众领导行礼献花。
宫砂尽量强迫自己不去看昨天上午见到的那个领导爷爷,可一旦不小心瞄到了,她整个人便抖个不停。
然而,这一切都被站在舞台右侧负责拍照的楼青衫看的一清二楚,他那托举照相机的手似乎也在发抖。
十八点过一刻,演出正式开始。
第一个节目是克市一中的小合唱团带来了一首《让我们荡起双桨》,拉开了大会的序幕。
当他们演唱结束准备下场的时候,在舞台右侧指挥三小舞蹈队准备上场的露棱,清楚地看到舞台纱幕上方一排光柱灯处有类似花炮般的火花向下飘落。
也许是舞美效果吧,露棱没时间多想。第二个节目是他们三小的舞蹈表演《春暖童心》,音乐已经响起。
十六名女生按照事先编好的队形跑上舞台站位,每个孩子的脸上都如春暖花开般绽放着灿烂笑容。
当孩子们随着音乐舞动起来,台下的张彩云与露棱都露出欣慰的微笑。
而楼青衫透过相机的镜头看到女儿甜美的微笑,不禁湿润了眼眶。
就在台下七百多名师生沉浸在台上一群红色小精灵优美的舞蹈中的时候,倏然一块如同桌布大小的幕布卷着火团掉了下来。
“不好,着火了!”友谊馆主任左华大喊一声,一个箭步从舞台左侧冲到台上,离舞台最近的雁云等几名市教委的领导也紧跟上去灭火。
惊魂未定的小丫头们被露棱迅速领到舞台右侧下方,宫砂刚刚站稳就被一双大手抓了过去,是楼青衫关心地问,“砂砂,你没事吧?”......
此时,台下已经开始小声地议论纷纷。为了不致混乱,幕布被拉上。
之后雁云穿过幕布走到领导席前面,拿着话筒说,“大家不要乱,先坐下,让领导先走!”
听到这句话,特别是学生们,都想为自己的学校争光。所以就算害怕,还是乖乖地坐在座位上遵守秩序。
只有一个小男生没有听雁云的话,选择不声不响地离开,那就是吕小灰。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就是讨厌看到妈妈那副嘴脸以及她刚刚说的那句话。
雁云看到了离舞台最近的楼青衫,便吩咐他出去打电话报警。
楼青衫看了看宫砂,又看了看露棱说,“老师,砂砂就交给你了。”然后匆匆跑出了友谊馆。
当学生们坐下不动的时候,姬玉看到与她们三小同样坐在前排的领导们慢慢地往两边散开,从过道慢慢往后走。
然而舞台上幕布的后面,左华和几名市教委的领导虽然手忙脚乱地灭火。但火势引燃了挂在后幕作背景的多个呼拉圈。
由于幕布被拉上,迅速消耗的氧气使舞台区域内形成了一个高压区,幕布膨胀如气球。
当吊绳被烧断,幕布向下坠落时,巨大的火球对整个空间形成压力差,“轰”地一声,舞台瞬间爆燃。
此时的领导席已空空如也。
(拾)
友谊馆的八百个座位都是木椅上加海绵外罩布套,一遇火团,立即成灾。
雁云凭借著对友谊馆地形的熟悉钻进了厕所,又凭著成年人的力气,把原本可塞三十人以上的厕所反锁顶上。
露棱领着舞蹈队的孩子们向离她们最近的一道安全门撤离,结果走近了才发现,安全门被大铁锁锁着。
紧接着,从会场的不同方向传出不同人发出的同一句声嘶力竭的叫喊,“这边的安全门是锁着的!”
至于掌管能打开这些安全门钥匙的负责人左华,早已逃离了现场。
露棱和孩子们失去了从安全门逃生的机会,只能涌向唯一开着的卷帘门。
可是让人们始料不及的是,当最后排的逃生者成功逃脱后,随着唯一开着的那扇卷帘门也因为断电突然掉落关闭,全场一片黑暗。
大会场顿时变成了一个完全封闭的焚烧炉,一个充满哀号、惨叫与绝望的千人火葬场。
报完警赶回来的楼青衫,逆着向场外逃生的人群往场内顶,结果刚挤进场内,卷帘门掉落关闭。
卷帘门虽然不厚,无奈楼青衫一双血肉之手,身后更是无数的手脚不断抓在他的背上,踹到他的腿上。
露棱带着孩子们被人群裹挟着无所适从,但她尽全力不让姬玉和宫砂摔倒以免被后面的人群踩踏到。
而此时在馆外的莫文章与亓官,尽管他们只是被火星烧焦了几绺白发,仍然一头钻进小轿车直奔克市第二人民医院去“检查身体”。
尽管途中顺路经过消防队大门口,他们也没有下车报案。
当楼青衫报警的十分钟以后,第一辆消防车赶到。
第一个跳下车子冲向火场的是姬燕歌。
此时馆外的市民早已自发动用各种工具,绝望地劈向友谊馆周围十个紧闭的出口。
姬燕歌从为数不多的一个小突破口钻进观众厅后,抱起被困学生就往外递,浓烟令他几欲昏倒。
他抓起一条湿毛巾捂住口鼻又继续救人,他明明知道姬玉也在这里,但忍着悲痛,坚守在自己的岗位。
可惜,这时候救出的孩子,有呼吸的已经不多了。
直到他救出因浓烟窒息昏倒在地上的左华,姬燕歌最后一道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
他掐住已经奄奄一息的左华,不禁歇斯底里地质问,“我们已经第三次送整改通知书给你们了,舞台纱幕离光柱灯太近了!太近了!可你们就是不改......”
说完,姬燕歌颓倒在地上,他已经救了十六个人出来,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楼青衫见打开卷帘门无望,只好继续沿着通道凭感觉摸索着走。
他似乎听到了宫砂在喊爸爸,他似乎觉得整个观众厅又明亮了起来,而宫砂和姬玉那些小伙伴们正在舞台上跳舞。
而他也适时地用相机拍下了这一幕,他很满意女儿在舞台上快乐的样子,他想伸手去摸宫砂的脸。
可惜,楼青衫倒下了。
(尾声)
这一场噩梦只持续了短暂的二十分钟,大火被扑灭。
之后,一切都结束了。
此次恶性火灾事故,造成三百二十五人死亡,一百三十二人受伤。死者中两百八十八人是六到十四岁的孩子。
露棱的尸体是在厕所门外的地上被发现的,她的头和后背已经被烧焦。
身下怀里抱着姬玉和宫砂,怎么分都分不开。
当姬燕歌找到第二人民医院太平间的时候,院长楼听雨已经在那里了。
这两位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的男人,都泣不成声地表示,“既然分不开就别分了,去了地下,两个孩子跟着露老师走,我们放心。”
在友谊馆厕所里面躲过一劫的雁云,被转移到馆外之后,第一时间便跑去莫文章家里避难。
让她意外的是,亓官也在。两个老家伙刚取出楼青衫昨天新采购回来的茅台酒,准备喝二两压下惊。
见雁云来了,便给她也倒了一杯。
三人喝了酒,还未来得及商量如何应对今天的重大事故,便一命呜呼了。
事后经法医鉴定,茅台酒里被注入了KCN......
(后记)
二○○九年七月五日,新疆乌鲁木齐市发生打砸抢烧严重暴力犯罪事件。
在涌动的暴徒人群中,有一名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子,双眼布满血丝,挥刀乱砍的时候,嘴里总是在重复着一句话,“操你M的!你们都该死!”
正是十六年前的那个傍晚,当这名男子还是一名少年的时候,他因为不听话偷偷溜出了克拉玛依友谊馆。
然而当他回到家里,等待他的并不是如往常一样热好的饭菜。
他走进书房去找爸爸,结果看到的是他今生都无法逾越的噩梦。
吕寻梦上吊自杀了,而他悬空的脚下是被他踢翻的散落的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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