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在1999年7月,没有跨入千禧之年,甚至没有来得及走完自己的六十周岁。
父亲是被肝癌夺去生命的,走之前,肝脏已经破裂,便血不止,生命已经完全依靠药物来维持。
从我得知父亲患癌,到他离世,只有短短的6天,母亲和弟弟比我早一周知道,他们怕我无谓担心,是在确诊后才告诉我的。确诊的那天,弟弟给我电话:姐,我救不了老爸了,去年那次手术,情况那么危急,我也不曾动摇过半点信心。可是这次不同,肝癌晚期,它打败了我,也让我感到绝望。
弟弟是医院的内科主任,在他手里,曾让无数的危重患者转危为安。可是这次,他却无能为力,我能想象他的无助。而我,一名药学工程师,身边又有那么多国外回来的专家学者,却依然是无能为力。
在父亲生命的最后五天,我一直守在他的床前,多数时候,他沉默着,我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与他交流。彼此,都埋着心事。
父亲离开后的这十五年来,常回想那五天与父亲在一起的时刻,不记得我们讲了什么,只有他的眼神深深烙印在了记忆里:那是得知他病的消息后,我从深圳回到贵阳,父亲见我的第一眼: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喜悦、柔情,还有一丝惊喜。我猜想父亲惊喜的缘由:一年多不见的女儿,穿了一套淡蓝色的精致西服套裙,剪了精干的短发,踩着黑色高跟鞋,精精神神、漂漂亮亮回到了他的身边。我知道,父亲是希望并且喜欢我美美的样子的。
还有一次,我因为要考执业药师,所以带了书本回去,在父亲闭目休息的时候,会拿出来翻翻。其实,心思不静,读不到两页,就会抬头呆呆看着熟睡的父亲。有一次抬头,刚巧就碰上了父亲醒来望着我的眼神:疼爱的、不舍的、欲言又止的。我以为,他会跟我说点什么,而我也是有很多话想对他说的。可终究,我们谁都没有开口。
父亲走的那天,是在早晨,弟弟亲自实施的抢救。后来,弟弟抱着我哽咽着说:“姐,我压断了老爸的肋骨,我亲耳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我无言安慰他,泪水滑落我面颊,湿透了他肩头的衣服。
这么多年,我始终难以忘记弟弟说的那些话;难以忘记父亲生命中最后留给我的眼神;难以忘记被弟弟压断了的他的肋骨。
他的离开,留给我太深太多的遗憾。我遗憾:因为逃避,失去了最后与父亲顷心交谈的机会,让我只能从眼神里去猜测揣摩他要说未说的话;我也遗憾,在他弥留之际,没有给他安慰,甚至没有跟他告别,反而,还给他的身体造成新的伤害。断了的肋骨,该有多痛啊!
心中的遗憾和疼痛,从不敢跟亲人提起,更不敢跟弟弟说起半句,我知道,他的痛肯定比我更甚。
父亲走后,我常常梦到他。好在梦里的他,总是健康,精神抖擞、倜傥风流的摸样。再不是在世时被伤痛和疾病折磨的样子。
在父亲的节日里,想念父亲;在想念父亲的日子里,寄望临终关怀能早一些走近有需要的人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