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贱人 　　　　文 / 紫薇花

发表时间:2004.12.10 16:38:11  

　　 何家的子若是活该被称为小贱人的，你看她脸庞如此精致，眉眼如此俊俏，红唇如此娇艳，身段如此婀娜，吐气如此芬芳，笑声如此清脆，面对那些垂涎的目光，偏还不懂得回避，偏还要送上温柔贤惠的笑脸。你看她身后总是蜂蝶成群，那实在怨不得别人的，怪只怪她低眉顺眼勾起了男人的保护欲望，怪之怪她亲切随和让人想入非非。小贱人，真是活该被称作小贱人。
　　 小贱人从来没有同性的朋友。小贱人从小学到研究生一直被同性们孤立着。她是颗太闪亮的星星，没有人愿意在她身边显得灰暗。再说小贱人又何需那些朋友，小学就有人抢着给她背书包，中学就有人抢着给她打扫卫生，大学有人抢着打水。别人有的，小贱人样样都有。全校要求穿制服的时候，也只有小贱人穿着如杨柳扶风，婀娜多姿，洁白如雪的颈脖从蓝色的制服里露出来，让人忍不住爱怜。害的女生们又议论，“真是小贱人，穿个制服也不安分。”
　　 只有男生知道小贱人其实是安分的。小贱人亲亲和和的，却从来不肯给男人真正亲近的机会。小贱人的脸常常绯红着，眼神里流露出警惕和请求。也奇怪，男人们在那样的小贱人面前常常不敢造次。所以小贱人一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异性朋友。她身边的男子一个个成为了别人的男友，成为了别人男友的男人一如既往地对小贱人好着。于是称呼小贱人的女人的口气了多了憎恨和嫉妒，“小贱人，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贱人！”
　　 小贱人其实也渴望爱情。小贱人其实也有心仪的对象。可是小贱人喜欢的是能从心里看穿她的人。她渴望有人的目光从她娇好的外表看到她的内心去。也许不需要赞叹甚至表扬。小贱人渴望在心灵阴暗的时候有人给她阳光，在心灵枯燥的时候有人给她雨露。可是没有，小贱人一直没有碰到这样的人。于是小贱人就孤独在白纸上写下自己的心事。小贱人的诗和小贱人的人一样的美，可是没有人看得懂小贱人。小贱人渐渐爱上了呼唤自己叫做小贱人，小贱人看着镜子中精细的脸和精致的五官，看着自己娇小的腰肢和玲珑的曲线，就不由地去抚摸自己，她觉得自己喜欢“小贱人”这个名字，从最卑微里透出怜惜来，从最渺小里透出特别来，还有些纤弱，有些单薄，有些忧虑，正如她的样子她的诗。
　　 小贱人的诗常与花有关。小贱人觉得自己好像是一朵红颜易老的花朵，小贱人的哀怨和灵感全从那些花瓣里来。小贱人写了一首又一首的诗，小贱人甚至把那些诗故意暴露在身边的男人面前。每当那个时候，她都感觉到自己的眼睛在燃烧，是瞳孔里的燃烧，让她感觉到视觉的辉煌，可是所有的人都把目光迅速地离开，移到小贱人的脸上，移到小贱人的身子上。她于是觉得索然无味，精神突然从躯体里消散了去。
　　 小贱人终于工作了。硕士毕业的小贱人没有选择自己所学的经济管理专业。尽管有一家公司的老总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遇见她后强烈要求她去。她知道她如果选择去的话，她会成为一个易碎的花瓶。所以她带着她的诗和她的文章四处奔波，她楚楚可怜的眼神和超凡脱俗的语言很快就让她寻得了一份编辑的工作。那份工作让她如鱼得水。
　　 应该说，那是一个很有品味的杂志，一个名叫《书香》的杂志。在网络文学和网络语言充斥着文化产业的时候，一个定价15元的消闲杂志能够有书香的销售额是很不容易的。书香的总编同时也是这家私人杂志社的出资者——霍炎，具有非常独特的文学审美观和市场观，且两者相得益彰，使《书香》既迎合了挑剔的读者对文化品味的需求，又通过其独特的宣传方式赢得了普通读者的喜爱。《书香》是香的，它不是那些媚俗的香水的香，它是青草的香，它是桃花的香，它是荷花的香，它是菊花的香，它是梅花的香，它是季节的香。子若听说，保持书页的清香所用的技术其实需要花一笔很大的钱，但是霍炎却一直坚持这一点，他说，“总是有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让我知道除了铜臭以外，还有其他的味道。”小贱人觉得自己好像就是在那一刻喜欢上霍炎的。
　　 严格地说起来，霍炎是个才华横溢的男子，但并不是个仪表堂堂的男子。他个头不高，身材有些偏瘦，五官不难看却绝不出众。而且，他的左腿还有些轻微的瘸。所以整体说来，霍炎的条件算不上好。更何况的是，他已经有了妻子和孩子。但子若却对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每当去给他送样稿的时候，都会感觉到莫名的慌张和局促，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常常会对着镜子回想自己的表情。子若在心里暗暗地骂：“果真是贱的，又为了什么呢？”骂了之后，发现自己有隐隐的期望，隐隐的焦躁，隐隐的寂寞。
　　 也许要发生的终究就要发生。子若晕头晕脑，居然就把自己涂鸦的诗当成稿子送了去。诗提名为“贱花”，短短几行——“因着孕育的恩情 战栗着开出花 拼尽盛开的热烈 期望一个目光 宁可坠落 也要紧紧偎依在你的胸膛”。子若在写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霍炎知道。霍炎看了一眼就知道。但他不知道子若要偎依的胸膛是谁。他好奇，他想知道。他把子若叫到办公室，原本是想要问问她，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行动。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许是因为子若发现了诗在他那的表情是如此慌张，也许是因为子若娇如花瓣的嘴唇，总之他一把把子若拉到了自己怀里。子若在他怀里如同一团火，面色绯红，唇瓣愈发红。是等待了太久，是孕育了太久，是彼此注视了太久，这个坠落是如此实在，实实在在的，几乎把两个人熔成了一个，分不出彼此来。
　　 霍炎不要子若上班了。有了这种事，再上班是难以掩藏的。霍炎给子若租了一套房子。子若自嘲地想，自己是真的成为小贱人了。成为小贱人的喜悦多过了成为小贱人的失落。子若发现自己其实喜欢这种生活。霍炎会安排好她的生活，她只需要在“家”里等着霍炎的归来，给他脱下鞋子，看着他喝自己熬的汤。关键的是子若有了更多的时间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她会一个人在街头闲逛，看来来往往人的脸；她会和霍炎请假独自一人去乡下住上几天，直到思念到来；她会在家里一套一套地试着衣服，自己品尝自己的美丽……对于这些，霍炎从来没有反对过，因为他懂得，他理解，他知道只有这样才是子若，才是小贱人。
　　 和所有类似的故事一样，纸是包不住火的。霍炎的妻子刘亭知道了这一切。但和许有类似的故事不一样，刘亭并没有闹，也没有寻死觅活，她只是和霍炎安静地摊派，把离婚手续办了。她见过子若，却不明白那样一个女孩怎么会喜欢上霍炎，霍炎在她眼里，只是一个有些酸腐而且其貌不扬的男子。她执意带着自己的孩子走了。霍炎终于得到了自由，他不想辜负子若，他娶了子若。
　　 如果故事写到这里，应该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然而事情总还是要发展的。娶了子若的霍炎，事业上蒸蒸日上，除了《书香》以外，还开了一家卖文具的专卖，后来发展成为了连锁。子若渐渐丰腴了些，倒是少了贱人的模样，多了贵人的风采。霍炎有时候会笑称她“小贵人”。随着霍炎交际的扩大，子若出席各种场合的机会也渐渐增加了，霍炎也从来不再她的费用上小气。可是子若的红润却渐渐淡去了，她有些恹恹起来。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样子。
　　 有一天，子若愣愣地问霍炎，“怎么这几期的杂志都闻不见香味了？”
　　 霍炎满不在意地回答：“现在开文具连锁了，每期赠送点小礼品，讨得人欢心，照样盈利。”
　　 子若静静的，发着呆，像一个雕像。
　　 霍炎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些，“今晚朋友有个宴会，你去吧。”
　　 “我，想一个人去逛逛。一个人。”子若说。
　　 “为什么？”霍炎不解地问。“宴会很重要的。是生意上的朋友。”
　　 子若没有说话，无精打采的样子。霍炎有些不满了起来，“真不明白你成天这副样子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嫌弃和我出去丢人？嫌我配不上你？我成天供你吃供你穿，打下江山与你共享，你到底嫌弃的是什么，哀怨的是什么？”霍炎说完，意犹未尽地顺手把茶几上的杯子狠狠地一摔，“你还真就是贱，做情人的时候倒不见你有这么多叹息！”
　　 等一切都安静下来的时候，子若说，“我不去。”
　　 “行。你不去。我自然能够找到人去。”霍炎重重地说，他似乎是真的生气了。他摔着门就离开了子若。
　　 子若一个人静静地坐着。知道黑暗把整个房子都吞没了。她突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慌。“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做错了吗？”她想找人倾诉，但她却觉得，也许不会有人能够明白她的情绪。因为她是那样卑微那样渺小那样特别，也许她就是一个小贱人，没有人能够和她这样的人达到一种沟通。她不知道坐了多久，终于还是开了灯。她想，她应该换一个角度，为霍炎想想，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个好老公，是她应该把自己的情绪说明白，告诉他自己的想法。
　　 这个夜有多长子若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在镜子里的形容居然在一夜之间瘦了一圈。她家的灯一直开着，霍炎却没有回来。
　　 直到中午的时候，霍炎回来了。他倒是改变了昨晚的情绪，温和地对子若说，“昨天喝酒多了，离杂志社近，就睡了。”子若抬起眼睛，把头埋进霍炎的怀里，霍炎紧紧地抱住她。她突然全身一抖，推开霍炎。她冷冷地，毫不留情地说，“你身上有女人的味道。”霍炎立即想要解释什么，她淡淡地看了霍炎一眼，就走进卧室去了。与别人不同，子若的嗅觉和感觉都是格外纤细和灵敏的。
　　 离婚是无可避免的。尽管霍炎一再解释那天晚上一是因为醉酒，二是因为赌气，子若也丝毫不能原谅他。霍炎最后叹了口气说，“你这样子，即使离开我，我又怎能够放心呢？”好像为了证明他的话似的，霍炎在离婚以后始终对子若很关心。而子若却拒绝了霍炎为她介绍的工作，拒绝了霍炎的生活补贴，执意要自己找工作。然而今天的子若已经不是当年的子若。如果说当年的子若是一朵让人怜惜的花朵，今天的子若却只能算得上是一株让人怜惜的小草。娇小依然，娇艳不再。更何况事隔多年，许多情况都发生了变化，子若显得有些远远落后于时代了。
　　 所以，她只能一家一家地找工作，却一次一次地被拒绝。后来在一家报社，一个目光深长的男子问她，你叫什么？她神思恍惚地说，小贱人。意识到错误时，她抬起头来，只见一双探究的眸子里，充满了怜惜和理解。
　　 理解是小贱人开始工作的理由，理解是一切开始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