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稻子黄了。
留根走进门把锄头往墙角上方的横档上一挂,对正在灶台上忙碌的老婆仙凤说,该割得,夜里看看雨报,喊明娃回来割。
哦,仙凤应了一声,我昨日去割草时也见了,是该割了。他要上课,况且一个孩子能干啥,我两个割就可以了。
你晓得啥,留根坐在桌边敲着烟斗,不让他做点他念书不晓得发狠。
可也要等周末他没课哇,你这去喊老师肯么。
我也没说这就去喊,不是要等天晴么,天晴定了就割。
仙凤没做声,她了解她倔强的丈夫,他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即使他也会和她商量。可这次留根似乎有些妥协。
第二天留根就去镇上了,他去刀铺发了两张镰刀后就去了学校,找到蔡晓明的教室,瞅见明娃趴在桌上写字,一个矮个子老师在前面讲课。
明娃,明娃。留根隔着窗子对着明娃喊,许多双眼睛望了过来,矮个子老师出来了问:
你找哪个?
明娃,我找明娃,老师,你叫明娃出来一下好不?
哪个明娃?汤明?
嗯。哦,不是,他叫蔡晓明。
矮个子老师走进教室,喊:蔡晓明,外面有人找,好了我们继续上课。
一个瘦而结实的男孩站起来,望见了站在窗户旁的父亲,急忙走上出来说,大,你咋来了,家了出了什么事么?
啥?没事,哪出什么事,我来瞧瞧你。这些天咋样,老师打你不?
大,老师早不打人了,老师都很好的,娘还好吧。
好,不打人就好,明娃,你要不回家把稻子一起割一下。
该割稻了?哦,前几天我和葛辉到北面玩,那里的稻子都快收完了。可是,大,我这几天要考试啊。
你跟老师讲一下,成不?
星期六好不,我跟老师请个假,我早点回去。
要是到时候下雨呢,雨报说过几天有雨的。
预报也说不准的,你记得双抢那会不,预报说有雨,结果也没下,星期六我一准回。
留根也没多坚持,只关照了几句就扭身走了,他离开校园的时候摸了摸竖在宣传栏边的高高的铁柱子。周五下午蔡晓明早早地和葛辉回家了,他们一道请了假。葛辉没回家,背了书包往蔡晓明家了,见到留根说:叔,你看我这个帮手怎么样。
留根正在那里准备捆稻禾的绳索,见到葛辉和蔡晓明一起进来了,把绳子扔地上,站起来说:
哟,小辉啊,进屋坐,你也来帮咱割稻?唉,用不着,你和明娃玩去——
叔,你看你说的,我和蔡晓明好不容易请假回来帮你,你还嫌弃,是不是嫌我瘦?看,我结实着呢,赶紧趁天没黑去割一段吧。
(二)
他们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得啥也看不见了,仙凤已经准备好了晚饭。妹妹晓敏放下作业跑过来拉着葛辉的手说:哥,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我咋不知道,哥,那棵树又长高了,和我一般高了。
呵呵,我两个回来割稻,树又长了啊,你要记得天天给它浇水。
葛辉摸摸小敏的头就向留根道别,留根上前一把扯住他,抡了一把眼珠说,你这孩子,忙了一下午了还不吃过饭再走,真是的,明娃,你看小辉要走,你都不留。
不是,叔,我跟我妈说好了今个要回了现在都没在家我妈还不急死——
那等会叫人搭个信儿不就得了。
葛辉,你往家打个电话,讲你今儿就住我家不回了。
对对,打个电话,留根说。
葛辉没有办法,只得牵牵自己脏脏的袖子说你看我这一身臭汗——
还怕我没衣服给你换?蔡晓明一边说一边拉他进去打电话。这时蔡二婶端了一碗灾星粑进来,留根见了忙问,哪个怎么了?
二婶嘴一撇:还不是慧慧,脸上长那些风疱常不好,我化了些米来做些几个灾星粑。来,都吃点消消灾,辉娃也在啊,我少拿了一个。就化了两升米,做不得几个,你和明娃分一个吧。
好,好,嗯不错。仙凤一面尝一面说,吃了这灾星粑,慧慧马上就好的。
多谢金言哪,蔡二婶千恩万谢。他看见桌上放着的几把镰刀,说,嚯,割稻啦?你咋不言语一声,咱也去帮帮忙。我家那个懒鬼,整天只晓得睡,田里的稻早已不知咋样了,割得割不得。蔡二婶咬牙切齿的仿佛要将他那杀千刀的拖来宰了。
用不着的,不就那几分田么,一天就割完了小辉还帮咱割了一下午。留根一面抹着桌子一面向屋里喊,明娃,电话打好了没,吃饭了。他二婶,吃了没,要不在我家吃点,今天有好菜呢!
哦,不,不——我家饭也熟了,说着就退着出了门。
(三)
吃过饭后晓敏早早地睡了,蔡晓明和葛辉挤在小屋里聊着天。留根说,不晓得他两个有许多话讲,每回到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
他俩一起长大的,能不亲热么,你看小辉就像咱亲儿子一样。
是啊,留根叹了口气,他们明年都要考大学了。
可不是么。小辉成绩顶呱呱的,明年准能上个好学校,不晓得明娃咋样。
能考取就不错啦,最好是学医,要不当老师也行,你看学校老师哪个不是屁股底下冒烟。
就你这点见识,你就眼热这个,八字还没一撇呢。仙凤白了留根一眼。我房下侄女毕业了还留在北京工作呢,哪个还回这个破山沟啊。
留根嘿嘿地笑了几声,问,以后要是明娃在外上班,你说我俩是住家还是跟他住?
切——还早呢,先别做那个梦吧,还不晓得你蔡家有没有那个种。你抓紧积点钱才是真,听说大学学费蛮贵的,咱不能年年养猪,那能有几个钱,明年你也跟他们去温州跑跑,就怕你到了温州不晓得东南西北了......
你说的也不错,上次去县城我连个茅厕都找不到,哪分得清东南西北哇。走一步算一步咯,到那时我们日子过紧些也过得去。
两人总是喜欢一面看电视一面唠,一唠就到深夜。这次他们睡得比平日早了些。第二天黑早,留根夫妻俩就吱溜溜地摸着起床了。晓明一夜睡得不是很沉,听到响动也就起来了,拿了镰刀和他们下田。天亮了仙凤就挽了早上带出来的一篮子衣服去洗了。太阳老高的时候陆续有些邻居舞着镰刀过来帮忙,每到一个,留根用十二分歉意的语气说,真是多理,你那么忙,用不着的,用不着的。稻田不算大,又加上人多,很快就收尾了,他们又舞着镰刀洗了脚各自走了。留根嚷着,别走啊,早上到我家吃饭去。他们说,不用了,留着慢慢吃吧,晚上到你家吃去。
留根吟吟的笑,脸上厚厚的褶纹在阳光下闪着光,他望望田里的谷子,又去田中间把水沟掏深了些,然后洗了脚匆匆回家了。仙凤说,回来了?我以为叫敏娃去喊呢,咋这么快啊。
晓明问,葛辉呢,走啦?
留根坐在桌边吧啦着烟:维民,青霞几个都去帮了一会,要不是他们,估计不会这么早就完了。后面的钟敲了十下,他啊了一声:不早啊,你一早上忙啥啊,饭才熟?
(四)
上午的阳光并不十分的炽热,下午收把的时候,水虽干了,稻禾还是青青的。留根把一个个稻把捆得老大,反正是用杂交车拖,不像以前,从老远的连谷带禾一担一担往回挑,堆在空屋里堆几天,然后用木棍打下一些谷子,打不净的择个晴天散堆在稻场上,用牛拉着石磙把谷子碾下来。现在机耕路通了,杂交车能开到田间地头,只消把捆好的稻禾堆上车,省去了挑稻把的苦。雇车要花几个钱,可这省事,留根也乐意付些车钱。
留根有时会对着脱粒机发一阵的呆,他似乎在琢磨这铁玩意儿怎么会把稻把吃进去,一下子就把谷子和稻草分开了。扬出的谷子就拢在一起只须用一张大大的油布接着,不会孱沙砾。打稻子的时候蛮忙碌的,留根把堆在出草口的草一叉一叉地叉开去。自从开始使用脱粒机之后,蔡晓明一直做一项很艰苦的分工,他把沉沉的稻把往架在脱粒机前的门板上一扔,解开绳索,然后向前一推,由掌机人把稻把一缕一缕地送进机口。
你去戴个帽子,留根冲着蔡晓明嚷。蔡晓明还真没注意自己没戴帽子,他拿了顶帽子回来时他的位置已经有人顶替了,他立在那里不知道要干什么,看了一会,就上前说,孟强哥,你歇会吧,让我来。
脱粒机工作了一阵就干完了,半个钟头光景,黄澄澄的谷子就堆在那里了,除掉混在里面的衣毛,装进袋子搬回家,天晴晒干了装进仓。
哥,你眉毛还有鼻子都是黑的,鼻孔里还有好多白毛。
晓敏在一旁看着她哥哥哈哈大笑。蔡晓明知道做农活不会很轻松,就是稻子打出来了拿袋子去装,再搬回家也是累死人。待他帮着把谷子挑回家,他已经是浑身乏力了,嗓子干得直冒火,周身酸溜溜的疼。留根瞅着谷子眯眼笑了一阵,拿了一把工具又出去了。他回来的时候晓明已经回学校了,他只洗了个澡就匆匆走了。他知道他至少得需要三四天才能彻底地恢复,他不能在家呆这么长时间,他得回学校学习。明年的秋天,就是该他收获的季节了,他能收获什么呢,他在回校的路上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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