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
姐叫红儿,她便叫了绿儿。
其实,母亲生她时正逢冬天,屋外下着大雪,天地间哪有一点绿色呢?
然而,绿儿长得结实,从来不得病。很快就能站立,说话,到了该上学那年,她的个子已经远远地超过了姐姐红儿。要是外村人路过,看见了姐两个,一准以为绿儿是姐姐哪!
绿儿不爱读书。见着书本就头疼。假如妈让红儿推碾子,绿儿便会先抢过簸箕走了。等到干完了活计,端了白花花的棒子面回来,再磨着姐给她做作业。姐比她多上一年级,绿儿的书都念过。
这样,妈每每地向爸夸红儿脑子好,学习棒,说起绿儿便不会有好听的:
“绿儿反正也不耐读书,不如让她在家干点活——”。
不管怎样,绿儿不久便不再上学了。这让她很高兴。虽说她年纪小,身子骨受不了那么大的累,但她个子大,有力气,况且自由自在。在她看来,不知要比上学好上多少倍。
妈和爸把希望寄托在红儿身上。红儿穿的比绿儿好,吃的比绿儿强。就连说话也比绿儿管用。渐渐地,绿儿自个儿也觉着姐姐比自己聪明,应该比她好。有时候姐两个逗起来,绿儿总是说:
“姐,你肯定比我命好,将来,找个好姐夫,可别忘了我呀!”
红儿便过来,轻轻地拧住绿儿的嘴巴子,“叫你嘴尖!叫你嘴尖!还说不说了?”
绿儿便央求着:
“好姐姐,好姐姐,饶了我吧。我不说了——”
其实,过不了多长时间,绿儿还要说。
丑
一晃,姐两个便大了。
红儿虽说是读书下了狠劲儿,却没有考上县上重点高中。她不上学了。
妈好象刚刚发现了红儿的许多毛病,里里外外地说红儿废物,花了那么多钱,最后还是回家耪地不和算。怪爸爸没有把这孩子看透——
妈和爸吵了起来。还是绿儿有力气,把妈手中的铲子抢了下来,才结束了一场战争。
这时,红儿早已趴在被子上哭了。她很伤心。直把眼睛哭的红枣似的。
绿儿过来,短一个姐,长一个姐,活象哄小孩子:
“好了,好了。红儿是个好孩子,红儿不哭了——”
红儿的哭声更大了。
“好了我的好姐姐,我的好红儿,别哭了——”
绿儿说着自己的心窝子里发酸,两行泪打在姐的后脖颈上。
姐抬起头来,眼里噙着泪,给绿儿擦眼边的泪说:
“好妹妹,好妹妹,都是姐不好——”。
寅
绿儿带着红儿下地了。
红儿不会做的活计,绿儿手把手地教,红儿干不了的累活,绿儿抢着干。一天,红儿说:
“绿儿,我教你认字吧”说着就在地上用树枝写字。
绿儿不在意,用脚把字抹了说:
“学它干啥,又不能当饭吃。”
红儿说:
“傻妹子!将来好给你男人写信呀!”
绿儿一下子脸红了,追过去打红儿。红儿边躲边说:
“真的,我不是和你逗的,要是真的不会写咋办?”
绿儿高高举起的手放下来,想了想:
“——我让姐给我写——!”
红儿一笑,
“我的傻妹子!——”
卯
果真有媒人来了。
是给红儿说的。那边家境好,那小子的爸爸当着村支书,人也老实厚道。爸高兴地嘴合不拢,妈却有些忧疑:
“让红儿自个相相!”
红儿不乐意。到了人家捎信来同意相亲,红儿死活不相。全家人都傻了眼。
爸把酒瓶子响响地摔在地上。妈也摔了碗。
得是有了绿儿,不然不定又怎样了。
就在绿儿扶爸去里屋炕上躺下的时候,妈却突然有了主意。晚上,妈和爸和好了。并决定让绿儿替嫁过去。
出人意料的是,绿儿答应了。说要是人没毛病就行。
妈和爸自然高兴。说绿儿如何如何听话,说红儿读了两年书就不知天多高地多厚了。后悔怎么就从小没有好好疼疼绿儿——
红儿悄悄告诉绿儿:她有了男朋友,是她们一起上中学的同学。原来,绿儿也认识。
辰
很快到了相家的日子。爸和绿儿一起去。家的确阔气,房子宽大。可巧一进门,那家人都在为相亲的事忙乱着。就连绿儿要相的对象也在锅台边上。
媒人指着坐在锅台边上忙着摊嘎渣的小伙子说:
“那摊的就是。”
绿儿看了,狠狠地看了。人长得挺好。她的脸一红。
虽说只见了这一面,等回来的时候,爸和绿儿都挺满意。干活是把好手比什么都强。爸嘴里一股酒气在绿儿看来也不象往常那样呛人了。她的心里开了花。
巳
晚上,红儿和绿儿躺下了,一齐听床下的蛐蛐叫。
红儿等不住,问:
“那人怎么样?”。
绿儿没言语,黑暗中翻了一下身。
“绿儿,问你那!”
绿儿坐起来,一巴掌打在姐身上:
“不咋样——”
沉默了一会儿,绿儿突然问:
“姐,你说,姐夫好吗?”
“傻绿儿,将来你和那个人结婚了就知道了——”
“噢,我知道了,你结婚了!”
这回是红儿起来,把绿儿压在被子上:
“你才结婚了哪!”
两个人打在了一起,滚在了一起。直到爸的咳嗽声传过来,才悄悄止住了。
午
绿儿的那个人来信了。
信写得不长,字写得挺好看,理讲的明白。大家都说姑爷好,想是绿儿嫁过去也受不着委屈。
这回绿儿才感到不会写字的难处。左求右求让红儿写了一封信。
红儿把信念了让大家听。果然是中学没白念,有些个词绿儿没听过,叫绿儿脸红。
从那天起,绿儿的心里好象长了痒痒草,总也安定不下来。倒是她突然唱起歌来了。歌儿是旧歌,唱的满好听。
妈说:
“瞧,这死闺女美的!”
爸也说:
“瞧,这死闺女美的!”
未
红儿这两天不舒服。
早晨起床就干呕,吐。不想吃啥。但见了姜却喜欢的了不的,吃起来有味。倒是绿儿看着新鲜。
红儿的男朋友家里托媒人来了。
妈有些不高兴。那家穷不说,人也一般。要是往常也就凑合着了,可巧,逢着有人正想把红儿说到镇上去。
爸说:
“问问她妈吧。”
妈一笑,对媒人说:
“眼下有人正说着哪——”
这时,绿儿的婆家人来了,催着把婚结了。说是两个孩子不笑了,家里正缺人手。红儿的事儿就放下了。
申
晚上,红儿哭,绿儿也哭。
红儿告诉绿儿,她已经有了。
“有了——啥?”绿儿不敢相信。
红儿的头一下子伏在绿儿的怀里。
“谁的?——”
“他——”
绿儿一下子趴起来:
“走,找他去!”
红儿一把拉住她:
“我——愿意——”
绿儿没了主意。两个人久久地对坐着。
还是绿儿说:
“那,咋办呀?”
红儿又哭了:
“我,想——死——还不如死了好——”
“姐——”绿儿靠了红儿的肩:
“还是想开点吧——”
酉
绿儿结婚了。结婚的那天热闹喜庆,充满着幸福。
是红儿把绿儿扶上汽车的。绿儿很高兴,不住地微笑,还对红儿说:
“姐,我明天就来看你。”
妈头一回坐汽车,特别地新鲜,不住地问这问那。爸又喝的大醉。
结婚的第二天,绿儿果然回来了。一家人笑着迎出去,门外只有绿儿自己个儿。
绿儿抱着姐哭了。
原来,绿儿的男人是个瘫子。小时候得的病,已经十几年了。绿儿说是瘫子赶车把她送来的。
果然,大家向远处望,一辆大车正消失在道路的拐弯处。
那赶车的是绿儿的男人。
戌
又是晚上。绿儿依旧坐着,望着灯火发愣。红儿披一件衣服陪着落泪。
灯花一爆一爆地忽明忽暗。
“这样——还不如尽早死了——”红儿一双眼睛望着妹妹。对面屋传来妈和爸的吵闹声:
“——你要不去,我可去了,我受不了——”这是妈。爸似乎没说话。妈又说:
“你去不?啊!”
“啪”地一声,好象谁打了谁。红儿说:
“妈打爸哪!”
“还不是为了咱——”绿儿泪珠直闪。
那屋,妈突然哭了,哭声很大。红儿说:
“妈哭了——”
“噢”绿儿应着,眼睛一热:
“从来就是妈打了爸,自己还哭——”
亥
红儿怀孕的事儿,妈和爸都知道了。自然,镇里的那桩亲事又吹了。妈和爸吵了一架。等着红儿的同学家又来提亲便答应了。并很快地嫁了过去。没有足月,便生下了个胖小子。
绿儿呢,也回到婆家去了,象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无论是对丈夫还是对别人,都出奇地热情。只是,干起活来没黑带白,拼性命。那男人虽说瘫了,但还能自理,手巧心灵,两个人的日子还过得去。
不过,乡里人都称赞绿儿,说她孝敬老人,是个好媳妇。还披红带花上了表扬台呢!而对红儿呢,便暗地里取笑了:
“那儿子,不定是哪个男人的种呢!”
绿儿笑着对人说,人好歹都是一辈子。
1986.11.5.
作者签名:
吾如鱼虾,人间如水,无形之钓者常常有之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