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有余的绵绵阴雨天过后,终于拨云见日,太阳光也强烈了许多。天气渐热,在这样的季节里,最不能忘的,是一些听着名字就得让人暗暗咽唾沫的时令水果了,譬如梅子,譬如桑椹,那紫,那甜,那食过后能让牙齿松软得半天咬不动豆腐的酸,是历历在目的。故乡没见过哪一户人家有种植梅子的,要吃到它,自然得到市场上买去;可是桑椹就不同了,对于我们这样岁数的人来说,在童年时光里,总有它那难以抹去的紫色记忆,时常跳出来,在跟前晃悠着。闻着桑椹这个名儿,让人想到的,就不光是流口水的事儿了!前些天一友人提到它,很快地勾起了我的怀想——
记事起,村上同姓同宗的族人大部分还都挤在一座规模挺大的四合院里边。院子很老了,椽木有些腐朽,土块砌成的墙壁,外层粘着的白灰渐渐脱落了去,稍微有点儿震动,那土块经不住荡,便会化成粉状,纷纷洒洒地掉下来,连瓦片上也是这样。场院倒是蛮开阔,靠左墙的地方安了一个烧炭的炉子,炉台上有个层层叠叠的锅架,垒得很高,那是用来浸泡“红木”的。当时各户是清一色靠海吃海,以捕鱼为生的渔民,这个台子,自有它的用处:那些“红木”经热水炖后,烧制的水便成了染料,给一种专门捕蟹的渔网上色。原来白白的网线,经过多次浸染,最终固着成深红色,就可以下水了。记得那些年“海路”并不好,要么是渔网遗失,要么是海蟹价廉,扣除汽油柴油及其他本钱,整年所得也是极为微薄。经济收入有限,平日里温饱尚成问题,临到年关,格外清晰地感觉到冬天的刺骨寒冷。
这与桑椹无干,可是却不能不让我在忆起桑椹的时候也想起它来。听上辈的人说起过挖草根捋树皮的经历,说起过吃豆腐渣、啃窝窝头的经历,上了年纪的人过年时还不忘煮个“忆苦饭”——番薯干,以纪念当年没得吃的时候只能捡“番薯边”的苦日子。这些我们都没有赶上,小时候虽然也以豆腐渣当菜配着吃过,但主食已经是比较多见的番薯,当然还有米饭——很稀,也不常见,偶尔做一次,我能吃三大碗都不觉得胀。
正是长身体的当儿,怎么着也吃不饱,还是常常挨饿啊!可是到了这样的季节,我们却不再过多地担心,因为有了桑椹,这肚皮就不会再干瘪了!老屋的拐角处,就有一株长得很茂盛的大桑树,每年都能结好多好多的果儿。桑椹还是青色的时候,主人家就放出话来:“吃青色的桑椹会变成聋子、、、”等它颜色渐渐红了,主人家又说:“那树上是打了农药的,不可以随便乱摘去吃,否则吃坏了吐白沫,可得自己承担后果、、、”小孩子大抵都怕这个,我们也曾畏缩了好一阵子,可是毕竟禁不住桑椹的诱人啊,还是偷偷地上树去摘。白天不行就晚上去,夜幕刚降临时不行,就等主人歇了,深夜摸黑去。几次下来,也没见哪个人吃出什么问题来啊,自此完全放心了。肚皮没被亏待,人也精神了许多,爬上爬下的动作很是机敏,像极了一群猴子!
那么大一棵树,隔夜就会有许多桑椹成熟,变成紫红色,所以我们一般不去理会红色的果子。成熟了的果子鲜亮可爱,色泽欲滴,汁水最足。我们每回上树去,总要吃到汁水粘满了双唇,把自己的牙齿酸倒才肯作罢。然后拿出预先准备好的罐头瓶子,满满当当地装它一瓶子,方肯下地来。带回家去,一家人都解馋呢。有时候人太多,摘得又频繁,低处的桑椹摘完了,我们会一步步向更高、更险的尾梢爬去。透过叶子的缝隙,在手很难够得着的地方,总有长串的长满桑椹的枝条露出来。小孩子胆儿大,再往前靠一些,让整个身子随着树枝摇摆不定,飘在空中,也要尽可能地把它们折下来。冒着这么大的惊险拿下来的劳动果实,吃起来自是别有一番滋味的。可是我们忘了桑树是一种很脆的、容易折断的树木。不知是哪一年,下过好几天雨后的一个清晨,和一帮人再次来到这儿。也不知道是上来的人太多呢,还是树身所在的土地被雨水泡得过于松弛了,在采摘的中途,那棵养育了我们多年的桑树轰然倒塌了。当时就吓蒙了,很后悔当初不该来,或许那样它还能够存在得更久一些。然而一切都迟了,倒下去的树从此就枯萎老去了,在自己村里采桑椹的日子便也宣告结束,挺遗憾的!
因为孩子的习气,贪吃桑椹是怎么也改不了的。我们就出村去摘,东蔡去过,高朱也去过,最不能忘却的是去牛头尾。这个自然村有最密集的桑树,出产最多的桑椹,那儿的人也最慷慨,你可以随便采的,他们不会指责你偷。只是树干大多细小,又长得极高,很是难攀。可是这难不倒我们,那时上小学了,早上一放学,就纠集一群要好的同学,在桑树上把“午饭”给解决了。有时候没有带瓶瓶罐罐,采多了的桑椹就装在口袋里,染得衣服里外全是红红的。晚上回家时,再明显不过,它们便成了父母亲嗔怪的“罪证”了~~~~~~
算起来也有十四五年没有再爬上过桑树巅了,可是每每看到、甚至只是听到人家议论起关于桑椹的话题,都会想起很多的事情来。年岁不饶人,童年时光早已消逝不再了,料想爬高爬低的可能性也是越来越小了,但是在心灵的最深处,那颗悠悠的童心却一直未曾泯去。
作者签名:
"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