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和我的记忆里,暗褐是一种阴郁的颜色。根植于心深处的此种直觉由来以久,在我所受启蒙教育中关于“雷、雨、风、云”生字的那篇课文,纸张的颜色,正是暗褐色。而幼里的我,对于雷和雨,是有一种深深的惧意的,所以,带着幼时的潜识,此种阴郁的颜色深深铭刻进我心底。
这也无怪乎在我生命里深深铭刻着这样的颜色,童年时的家庭生活是那样的贫穷,江南的红壤在多雨的季节又总变成暗褐的颜色,那时的我,常戴一顶抹了桐油的暗褐色的纸斗笠,卷着裤管,赤着脚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褐色的泥泞裹着风雨走在上学的乡间路上,常常一身湿透又冷又粘的,浑身极不舒服,有时,还不留神的滑倒在褐色的泥泞里,弄得一身尽是泥,免不了回家还要挨爸妈的骂,因此,对于暗褐,我常驻带着惧意,但我带得更多的是一种讨厌。
也曾以为,对于褐色,我纯粹只是一种讨厌,而当今天独自一人来到了荒凉的南疆,望眼便是黄褐的荒漠和暗褐的秃山时,便对故乡的褐色深深地生出了一份怀念,褐色便包涵了无数乡情,成了我的乡恋,每当孤寂让我变得那般的烦躁起来,暗褐的颜色便成了一条幽深的时间遂道,郁郁将我载回故乡,让我变得比较宁静,自此,我有些怀念起这阴郁的颜色来:是什么让我变得止水般的宁静和清郁呢,是乡恋吗?我忆起了童年家庭那些红褐色的充满了古色古香的旧式家具,当然,那些只是少得可怜的家什,是那般苍凉的家具——一个褐色的木箱得以存放衣物,一张雕刻了花纹的褐色老式床,一张褐色的茶几被烟熏得更是光洁发亮,此外还有一桌、一凳、全部是清一色的暗褐色,当然,我家原本无这些东西,这全是土改时从地主家分来的,唯一属于我家的只有一个破木屋,木屋所有的壁板,经过许多年代的烟熏火烤,也早已变成了古褐的颜色,而我的童年,便是在这个充满了古褐颜色的家庭,在有着古褐色皱纹的爷爷奶奶哈护之下温馨的度过的,这种旧恋让我对暗褐色充满了一种不敢挑剔的感情,我不知道,人们为何在那些年代为何将一切抹成古褐的颜色,或许,这的确是一种古色,而从前的一切,都该是这样的一种颜色。
但我始终也觉得这褐色给了我一种压抑,尽管是在童年倍受呵护的年代,我也抱有一种疑虑,或许,是阴郁的颜色加上父母为生计所愁的忧色吧,我知道,我的一生一世,也逃脱不了幼时囚羁的影响了。
不太如意的生活,会让我想起这样的颜色,当心境苍苍时,我眼光中朦胧的,也是这样的颜色,而自从那场爱情故事之后,此颜色就更频繁地追随我左右了。当那一夜缠绵之后,第二日清晨,我看着床单上那斑斑暗褐的血色,凝滞的想起当初她们是那样的娇艳鲜红,随之,茫然的内疚让我搂住她无言无语,心中却是那般的沉重起来,更是在后来她执意要走我万般挽留她的日子,她就用伤害来阻挡我的真诚,那一刻,我仿若从她眼色中看到了暗褐的痛苦,心痛的内疚与悲伤将我折磨得憔悴万般。我独自来到了荒凉的南疆,离开了故乡沃沃红壤,渗进了这广漠的褐色土地,思乡的情绪,思念的噬心以及来疆后将近一年几近瘫痪的病痛让我一直潜游在暗褐的忧郁中,但我从来就不曾颓丧过,这正如那些斑驳褐色血迹给予我的启示:它们的当初,是那样的娇艳鲜红。
我始终坚守自己的另一个认识,在这褐色里面,定包函了鲜红的颜色。这便是乐观的希望,或许,这正是旧时人们将家俱漆成褐色一样,在享受古色古香的宁静时,在承受贫穷的生活时,他们始终有着这暗褐色豁大乐观的心怀。我发现用此种暗褐色的心态生活,好像,好像也不全是那般的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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