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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瓢泼似的雨在下着。我走在上班的路上,雨和着风,如注的雨滴,沿着伞檐滴在身上,落在腿上。天边浓重的铅色云彩过来了,我得快些走,一会雨下得会大。弟弟来信说,你来信要把握点分寸。母亲每次读了你的信总是泪流满面,甚至痛哭失声。我在安徽,母亲的东北边陲一个边远的山村。不写封信靠什么沟通呐,只靠按期寄去的生活费?母亲缺的不是票子,需要儿女对她的心灵的慰籍。
也许每个人的故事会从一颗星星的点亮开始。我相信,在那个春天的静静的夜里,一颗最亮的星星为我的出生而被赋予生命的意义,从此它要负载天经地义的心事,爱心孝心乡情亲情都会包容在其中。心灵要承受远离母亲、家乡的思念与挂牵。
在那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我的出生意味着多了一张嗷嗷待哺的嘴巴。
我是个早熟的孩子。那年为了糊口,母亲把我送到了姑姑家。在那里,我不会去想周围的生活,在一个小县城,我仿佛就是一个习惯了无聊的儿童。只有每天面对着收音机,听一些似懂非懂的故事。在姑姑家的小院子里,我的玩伴是姑姑抱养的女孩儿,整天与她在家里,偶而也跑一趟街,看看外面的世界。我甚至不懂得要帮助姑姑做事,只是凭着天性,从早晨玩到晚上。直到有一天,我和表妹为一件小事儿吵了起来。姑姑批评了表妹,表妹委曲得哭了,她说“谁家也不养白吃饱”。当时,我不懂得这句话是怎么回事儿。我张翕着双眼,以为姑姑为疼爱我的。是的,她同意把我从小山村里抱出来,就是为了我能够过上好一点儿的生活。也许是为了她养老?我还不懂得这些。
我习惯了缓慢思考。但是在午夜,在犬吠声已然消殆的时刻,我又会被恶梦惊醒,我想母亲了。想老家门前那条小溪,那块草地,还有那棵大柳树。我甚至不理解母亲,为什么要让我出来?
我只知道每天傻唱着“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每次与同龄的小孩一起玩,我会会慢慢想什么叫疏远,或者揶揄、嘲笑什么的。
我记得母亲的眼泪。我记得一个冬天晚上,揭不开锅了。爷爷、奶奶商量着,把仅有的一点黄豆(那是种子)放到锅里煮,又放上盐。我们小哥们几个,一人分到一点点。那是仅有的一点儿粮食呀。习惯了吃“代食品”的我们能够吃上几粒盐水黄豆,美餐的余韵真是难以忘怀。那天晚上,母亲哭了,她只是默默地流泪,没有抽泣,没有出声。母亲躲在了厨房一角。我见到了,问母亲,你病了吧?母亲没做声,仍是不做声地流泪。事隔多年,母亲说起这件事,母亲说与其饿着孩子,何必让他们来到人世上。母亲为自己的孩子饿饭而伤心。而到了春天就不怕了,母亲会去挖野菜。其实,母亲腿浮肿得很历害,腿上一按一个坑。严重的营养不良,侵蚀了她的身体。也许,苦难永远不会撤走,它在我们心中已经根深蒂固,为了让我去寻找一片绿洲,母亲让我走了,去姑姑家吧。
我记得母子相依为命的岁月,我知道年轻时候的母亲有着一副甜甜的嗓子,我也知道母亲什么时候停止了歌唱。她总对我说,自己已经老了。
世界需要爱,人与人之间需要爱。不知道这些年,那条日渐干涸的小溪有没有洗刷掉痛苦的记忆。每过几年,我都会回到小山村去,就像为一种信仰,我在追寻着走过的路,困顿了、顺利了都会想起那个生我养我的小山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不掩饰自己曾经漂泊过。
母亲告诉我,那个春天的晚上,天边亮起了一颗星星,于是我记住了自己的坐标。可是母亲从来就没有自己的皈依,外婆生了她,外公就去世了。也许是人们不把纪年当回事,也许是因为女孩子不被人重视。没有人告诉母亲的生日,母亲只知道自己的年龄,从没有一根生日蜡烛点燃在生日坐标上。每次回到小山村,夜空被闪闪的星星点缀着,那是银河系,那是北斗星,星群闪烁,纯洁的夜空可以照见人的心事,那些星星,哪颗星属于母亲呢?
母亲出生在大山的怀抱里。她在日复一年的劳作里长大,是大山哺育了母亲。后来,有了转机,一位手工艺人走进了外婆家的生活。母亲上了学,且能够从初小一直读到了高小。因为是女孩,没有资格再上国高。不过母亲,在80岁高龄的人群中,能够读到高小的女性太不多见了。后来,你把命运交给了自己的丈夫,这是女人的不幸,但母亲还是幸运的。父母相亲相爱,虽然,命运总是恶作剧一般地来临。漫长的岁月还是熬过来了,在一个小山村里为过上真正的好日子,岁月就这样一幕一幕地翻去了。
我要远行了,母亲为我烧好饭,不停地问“能不能不去呀?”其实这是徒劳的,出发日期已经定下来了。在远方,唯一割舍不下的就是母亲。
我在信里写道,在我生命的起始,弱小的松树是一棵刚刚破土的嫩芽。在一片绿荫的山坡上,它被雨露包围着,承受着细细的,晶莹的露珠滋润。在阳光、春风和细雨的呵护下,小树用灿烂的笑容面对世界。所有的幼树都是它的好朋友,让它在成材之前感受到了至死不渝的友情。风暴来时,它们会在一起吼,那声音足以使人望而生畏。霜雪来时,它们挺直身躯,让人们看到雪压青松的高傲和坚韧。我想起帮助小树成长的园丁。最初的呵护在心中成为一道烙痕,一抹遐想。小树是最有生命力的,不管酷暑严寒,不管雨雪风霜,它以全部积蓄和能量,给人以信念的力量……
每次写信我都问问家人和亲友,不说说心里的装着的事儿,说些什么呐。今年年初,我在电信局注册,家里安装了宽带网,与外界的更快捷了,不能回家我就到网站去看看,一个是天纵,一个是故乡,还有一个是榕树下。我常到这几个站浏览。看到里面好多人走到天涯海角,都到这里述说乡情。我信奉这一句话,在这个世界上,即使天空不再蔚蓝,即使大海不再汹涌,与母亲与家乡的心灵的沟通也将存在。
据中央电视台播报,今年淮河的汛情是近十年中最大的一次。淮河的分洪区已经开始行洪了,雨还在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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