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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冰季节:将世事人情写到位了,特别是爱情错失后的感伤与无奈。而现实的人生,往往就有这么多的遗憾。但阳光在最后还是会照耀我们的。
-- 徐博达 2005.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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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格用一些句子反复刷屏。乔以看到问他怎么了,他也不理会,仍是按着他的顺序发他那些句子。乔以有些烦燥,想也没想打上一句:我去杀个人就来,等我。这次空格很快有了回复:我去杀个人就来,等我一会儿。然后他刷屏的序列里就多了这句话。
乔以看着屏幕,呆了那么几分钟,起身拿了钱包和外套下楼。屏幕上空格仍在一遍遍说着:郁闷死了,等我。
一直象夏天的温度,昨天晚上突然降了下来。风吹透薄薄的衣衫,冷得她抱紧了双臂。还好公司离她住处不远。本来对这件事觉得无所谓的乔以,被这风吹得萧瑟起来,心里涌起大片的苍凉。她开始恨自己。乔以,没人照顾时你为什么学不会照顾自己。
事情已经发生,再怎么责备自己也于事无补了。她发着抖走回去,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此刻很冷,她需要网络里触摸不到的温暖来取暖。她在网上消磨了一夜。
很少会这样早走在街上,星期天的早晨,时间还早,路上看不到什么行人。乔以走过沙县小吃时,进去吃了一碗大水饺,撑得饱饱的。她想对自己好些,想打辆车去今天她一定要去的地方。等了半天没一辆车经过,她叹口气继续走。
世事总是这样一分为二,对或者错。有或者无。
从开始怀疑时,她就为要不要告诉他伤神。可糟糕的是,无论她承不承认,她已不再象当初那样的爱他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是知道了他可以很绝情的离开她的时候吧。她以为自己可以爱得只是付出,无须计较他是否回报。可是,她发现自己做不到。从那时开始爱他的心开始淡了,她变得爱自己多些。而且一发不可收拾,变得愈来愈自恋起来。
太阳光照着,她觉得有细密的汗珠渗了出来,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象粘稠的心事。
乔以还没有走到医院,她还在路上走着。这时候,张欣正解开绳子,从自行车上搬下一个大塑胶盒子,里面是他刚采购回来的新鲜食料。最近他的烧烤摊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昨晚,他一直到五六点钟才收摊。把那些零碎的物什弄回租的村屋,他顾不上休息喝了口水就骑车去综合市场采购,这时他刚回来。
那盒子很有些压手,他最近力气大了不少,搬起来还觉得吃力,这要放在半年前,就是哭怕也是哭不起来的。
半年前,或是一年前,他还是个幸福的孩子。高三了,他心无旁鹜的埋在习题里,复习单词,演算公式。除了每天睡五六个小时,其它的时间就是学习再学习。如果不是妈妈的自杀,考个本科是不成问题的。发挥得好的话,也许能考个北大清华。那时候他的思想多单纯,人生似乎就是两点间的一条直线,他只用顺着这一头走向那一头。
变故突发。他的世界,由妈妈一直默默支撑的世界突然倒塌。突然地睁眼是黑暗,闭眼还是黑暗。从妈妈过世到下葬,他在心里流的泪水足以淹没一片平原,可除他以外的人全部看不到他的眼泪他的伤悲。他甚至没有剃头,没有披上孝子的白布。他只是在从殡仪馆回来的路上,把妈妈的遗像抱在怀里,贴着他的心脏。而他在车子的摇晃里不显眼的抖动。从头至尾他没有说一句话,葬礼结束后一星期,他终于开口了,是找他的爸爸要路费。我要去打工。爸爸的眼睛睁得很大,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可什么也不能阻止他,他终于抛下学业,抛下他的直线,用借来的钱下了广东。
他先是去投奔一个表姐,表姐收留了他一个月,这个月他很努力的找工作,可总是不走运。一个月后表姐在表姐夫的暗示下,给了他二百块钱让他去别处找工作。他没要那二百块钱,提了行李出了表姐的家门。在第一个路口他停下来数了数自己的钱,加上硬币他还有一百三十二块。好在广东这地方气候暖和,他是没钱租房子了,他看中了表姐家不远的一块河滩,在那他发现了一个废弃的工棚,他计算了下,从这里到表姐那只要十分钟路程。并不是他想离表姐近些,他想这河里的水是不能吃了,短时间内他还得到表姐家打自来水吃。他捡来纸盒拆开铺在地上,把被窝卷放好,出去转了一圈买了几样他认为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品。表姐有些愧疚,对他来打水自是不会说什么。他提回第一桶水后,在他用砖块叠起来的类似行军灶上,用他新买的铝锅煮了碗面。在吃那碗面时,他终于哭了出来。泪珠一滴滴的滴进面汤里,他哽咽着喝得一滴不剩。
找工作还是没有结果。好象命运就是开他的玩笑。钱快用完的时候,他学会了捡破烂。好的时候,一天可以挣到十多块钱,差的时候也能维持起码的生活。表姐有时会劝他回去,主动说回去的话她帮他买车票。他只是倔犟的摇头。表姐也无可奈何只好由他去。这天他碰到好几次去见工的一个工厂的保安,问起他的近况,他也不隐瞒。那人说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年纪轻轻的,不如存下点钱,随便学着做点小生意,卖个报纸,卖个小菜什么的,总比捡垃圾出息些。那人说,我帮你留个心,要是我们厂招男的,我就来找你。
那人虽然没有给他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却让他有了种眼前忽然开阔的感觉。那以后,他真的做了几种小生意,直到后来他遇到了乔以,一个同学的姐姐。
乔以见到张欣时,有些疑惑。当然此时的张欣变化很大,她一时无法确定。在她犹豫时张欣叫她乔以姐。
“真的是你。”乔以接过张欣递过来的白菜,一脸的感叹。张欣接过了乔以的钱,找回零钱,乔以不动声色的收下,朝张欣笑笑走了。张欣见到故人,内心到底有些波动,从小他是她们家的常客,也是她们家用来教育自家儿子学习的模范。一个卖菜的家伙。他自嘲的笑。等他卖完菜准备离开时,乔以又走了过来,原来她并没有离开,她一直在远处等他。她跟他去了住的地方,看了他的家当,不能动的锅碗和能动的自行车。乔以看到窝棚里晾着的衣服,打量张欣卖了半日菜依然整洁的衣着,什么也没说。那天他们用张欣简单的炊具煮了顿晚餐,碗也不够,乔以用锅盖吃饭,张欣用锅子吃饭。乔以等张欣吃完洗了锅子,又帮他炖了一锅排骨花生。送乔以回去时,张欣叫“乔以姐。”乔以回头看时,张欣把头转开了。
后来张欣看好烧烤这个行当,他算了下要开业大概要五百块左右。本来他已存得差不多,偏偏生了场重感冒,差不多用光了所有的积蓄。乔以来看他,他向乔以借钱,乔以问他要多少,他说五百。第二天乔以送来一千块,他收下了五百块自己又凑了些。他的烧烤摊开业那天,乔以带了厂里一帮人来帮场,在这之前为了烧烤能有个好生意,张欣在河边演练了很久。张欣的烧烤真的不赖,生意一下就做开了。乔以一个人来过几次,她教张欣白天提前煮些毛豆和落花生,捎带卖上啤酒和饮料,她的建议果然有效,张欣的生意越来越好,做出了不少回头客。
和乔以不问张欣为什么不读书一样,张欣也不问乔以为什么不结婚,怎么不带男朋友来玩这些话。张欣的心里把乔以当成姐姐,也不象姐姐。当成恩人,也不是恩人。总之有些复杂他也不想理得太清。现在他已不住在河边,他就近租了间民房,有个小院,方便放杂物也方便进出。乔以休息时,有时下午会过来帮张欣切瘦肉,串肉串什么的。
乔以喜欢绿色,最开始是她带了几棵美人蕉来种在院子里。张欣见她喜欢,慢慢的沿着窗下种了一排植物。
张欣把那个箱子搬进去,稍为归置后,拎了水桶去公共的浴室冲凉。凉水当头浇下时,他觉得天气象是真的凉了。
张欣开始睡觉时,乔以刚刚走到医院。
虽说心里早已明白这次是逃不过了,可看到那个加号,乔以仍是有些气恼。她拿了报告再次回到妇产科。那个和气的医生问她要干吗,她摇了摇头,尽量让脸上保持笑容。医生见得多了,不再问什么,开了单让她去做一系列检查。看她一脸不懂的样子,医生耐心解释每种检查的必要,听得她更是一头雾水。等那些检查结果出来,医生皱起了眉头,她跟着有些紧张。后来才知道是太小,要等几天才能做。她松了口气,她是那么的害怕。只要不是今天就好,她想快些逃离这个让她不安的地方。医生叫住她问到时想做无痛的吗。要是要的话,你要不吃早餐,要有人陪你来。
乔以听得头轰的一声,应了声急急的走了出去。
在昨晚,在今天早上,她一直以为所有的烦恼会在今天结束,结果与她的设想大相径庭。这样也好。她对自己说。这时她已走出医院,有那么一刻她象平常走到这里一样,想去逛逛附近的几家卖场。她好象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高兴起来。
她向左走了两步,正好有人开着摩托过来。这个偶然路过的人让她改变了去逛街的打算,她向右边走上回去的路。在要不要打车的问题上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打车。星期天的中午,她象每个无所事事的人一样,在大街上慢慢的晃着。突然记起了医生的话,如果你要做无痛的,要有人陪你来。她当然怕疼。那么她或者他会不会疼。在这之前,她没有把那个麻烦视为生命,那只是她一时的不小心产生的麻烦。她甚至不想让那个名义上的父亲知道有这回事。可是,誰可以陪她?誰可以告诉她那个麻烦算不算生命。虽然她在早上说我去杀个人就来。那不过是网上的一个玩笑。
这时候她正好走到和平路口,看着对面和平路家俱行烫金的大字在阳光下亮闪闪的晃眼,她就觉得眼睛真有些涩,还没等她在意识上反应过来,生理的反应就占了上风,泪水顾自的流下来。这时候她才象反应过来一样,开始感觉到软弱无助,掩面哭了起来。
不知道有几年没有掉过一滴泪了,乔以的眼睛对于流泪这样的行为似乎很不习惯,马上肿了起来。乔以是个爱面子的人,她就着路边的橱窗打量了下自己,无精打采的,红肿的眼睛,象斗败的公鸡。再转一个弯就可以回去了,可她犹豫了起来,她不想这付样子回去,如果别人问她怎么了,她怕管不住自己的泪水。于是她找了家珍珠奶茶进去坐了一个中午。后来,她觉得自己想看看张欣院子里的那些花,她知道这个时间张欣一般还在睡觉。
乔以去时,张欣果然还在睡觉,门从里面锁着。乔以当然不会敲门,她只是坐在台阶上,怔愣的看着那些花儿。有一株兰花抽了花茎,隐约可见橙红的花瓣。她皱了眉,苦着张脸,此时,好象任何事情都可以让她产生联想。
“乔以姐。”张欣还没睡够,他很累了,不过喝了太多水想去厕所,无奈之下只得爬起来。开门看到坐在那发呆的乔以他叫了声。
乔以被他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看他,眼神很空蒙。过了会才象反应过来似的朝他笑笑。张欣觉得今天的乔以和往日很有些不同,但他急着去厕所,等他回来乔以已经走了。他当然不会以为是他在做梦。他第一次觉得他心目中坚强而无畏的乔以姐,也只是个小女人,需要人关爱的小女人。不过,他没有太多时间用来想这些,他还有好多事要做。首先他打开封着的炉子煮花生,接着他开始切早上买回来的各种肉类。他现在很有经验,他用的是保鲜盒,这样冻鸡腿鸡翅的冰块可以帮其他肉类保持新鲜。等他做完所有的准备工作时,天已快黑了,他给自己做了晚饭,吃饭时,他记起了乔以,不知出于怎样的考虑,他在小桌子的另一边摆上了乔以的碗筷,好象这样做他和乔以可以相互安慰似的。
吃过饭稍歇了会张欣就推着他的烧烤车出门了。这时天已快黑透了。
张欣的烧烤炉子里的碳火慢慢红起来。这时乔以正躺在床上看书。看了两页她放下书,有些犹豫要不要打电话给宋子刚。往常这个时间不是他打过来就是她打过去,平时忙些,星期天他们曾戏称是恋爱时间。
乔以终于还是没拨电话。当然她不知道这时候她就算打电话,宋子刚那边也正占线。宋子刚正在听一个长途,打电话的人在另一边反常的说了很多话,要在平时宋子刚早不耐的挂断了他的电话,不想听他的声音。这个杀人犯,他杀死的不是别人,他杀死的是自己的妻子。他永远也无法原谅他杀死了自己的母亲。虽然法律上他是无罪的。
在宋子刚的心中,母亲是完美的象征。医科大学的高材生,毕业后从实习医师做到主任医师,是不少病人心中的救命恩人。半懂事不懂事时他很奇怪,为何他家比别的家庭清贫很多,后来才知道他的母亲常常用自己的工资,去救济那些拿不出钱来的病人。在外科大夫收红包已是公开秘密时,他的母亲对那种行为只有鄙视。母亲被人视作另类,他从小也被一起住在宿舍的孩子们视作异类。一定程度上一家大人对另一家大人的态度,可以影响他们的孩子对那家孩子的态度。对于他被孤立,他倒不介意,他的性情生性就有些孤僻,不在意小朋友爱不爱跟他玩。可他的父亲宋健很在意,宋健会觉得是妻子的为人太过于特立,不从流,不能和大家打成一片。现在更让孩子受到同龄孩子的孤立。为了这两夫妻还吵了好几次。
他的母亲死的时候,他知道那些人表面上很悲痛,一副痛失好同事,好上司的表情,可内心里却是在暗笑,看你还能不。所以他无法原谅父亲,他甚至觉得父亲和那些人一样,希望母亲死去。他原以为父亲会在母亲死后很快另娶,没想到母亲去世近五年了,他还是单身一人。
他不明白是不是真的过洁人同妒,连老天也嫉妒。所以他的母亲才会那么年轻就过世。去世的母亲在儿子心中的份量比她活着的时候更重了。
宋健似乎是老了,他变得有些依赖儿子的声音,有事无事总会打打电话。宋子刚一般情况下拒绝回忆,所以他很烦听到宋健的电话。很多时候听烦了就按了收线键直接切断电话。可今天宋健在电话里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同,只是种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有些心软,没有挂断电话,只是把手机拿远些,让电话里的声音若有若无的顾自说着。在最后几个短句时,他回应的嗯了两声,猜想是些嘱咐,到底嘱咐什么他并没有听。
挂了电话,宋健觉得很累,近来他的精力一日不如一日了,他明白时间对他来说是不多了。他希望在去之前能和儿子和解。他误以为儿子刚才对他的敷衍是儿子和他修好的前兆。他苍白的脸上有了些微血色。他刚才问宋子刚有没有女朋友,有的话带回来让他看看,也老大不小的,该成个家了。他听着宋子刚在那边嗯嗯的答应,心里很是安慰。当年心媚生病时,在病床上痛得尖声叫喊他记得很清楚。他爱自己的妻子,今生今世只爱这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也爱他,在他因为她的过于高洁影响到孩子和她争吵时,她理解他的心,一个父亲的心,所以她总是抱歉的朝着他笑,让他尽情的发泄。她眼里的温柔能让他安静下来。而在没人的时候,她会把发完脾气后,脆弱得象个孩子的男人抱在怀里。他们不需要语言,就象她疼得想放弃时,她的眼睛写的什么他看得很清楚。现在他也生病了,他才明白是他让她多受了一年的苦,曾经他无法原谅自己,是他受不了妻子恳求的目光,为她买回了大剂量的安眠药。
这两年,他的病一天比一天重,那种痛他一个大男人都难以忍受,他开始后悔当初为了自己的自私硬留了妻子一年,让她多疼了一年。
宋子刚还没有从父亲的阴影里走出来,他有些烦燥。这个星期天本来他是想去乔以那里的,现在他不想见到她了。他的心里现在只有一个女人,也许这一生他都走不出母亲的影子。
乔以内心还一直在等宋子刚,等他来个电话或是来敲门。等到十一点钟,知道不论是电话还是他的人都不会来了。她睡不着,又饿得慌,索性出去吃烧烤。其实近处就有很多卖宵夜的地方,还可以喝夜茶,可她只想吃烧烤,似乎只有吃到张欣烤的鸡翅才是此刻最大的幸福。当她闻到迎风吹来的烧烤香味时,她觉得自己都要饿晕了。
张欣正在忙,一群打工妹子围着他,点了一堆东西,故意的催促,然后看着这个大男孩忙得一头汗水吃吃的笑。乔以看到这样的局面,笑着在远处站了下来。张欣忙乱中看到她,露出温暖的笑。温暖当然是乔以的感觉,张欣的笑并没有和往日有什么不同。
乔以看张欣忙不过来,走近去帮忙,等到那帮女孩终于安顿好时,乔以才记起自己饿了,“饿死了,给我烤个鸡翅。”她说。张欣就从保鲜盒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鸡翅放在火上烤,不知怎么他就是觉得乔以今晚会没吃饭,乔以可能会来吃烧烤。
两个鸡翅烤好后,张欣和乔以一人吃了一个,乔以坚持张欣不吃就是说鸡翅不新鲜不好吃,她也不吃。吃完她才记得自己没带钱,欠着。她说,拿了一包酸奶边吸边走回去。她能这样张欣很高兴,在这以前乔以总是一分一分的和他算得很清楚,但对她自己对张欣的帮助却绝口不提,也不让张欣提。借钱给他她不说二话,他还钱给她她也是笑着收下。乔以走远了,张欣还看得她离去的背影。那几个小姑娘来结帐也说要记帐,张欣不做声只笑。她们就付了钱,嘻嘻哈哈的走了。
乔以醒来时,时间已指到了七点半,一般情况下她在七点会自然醒,手机闹铃只是最后的防线,防止睡过头。没想到今天真的用上了。她又把这归功于那件事破坏了她的生理平衡。
她几乎是踩着铃声冲进办公室。
不论刚才多么匆忙,都过去了。只要在规定的时间到了上班的地点,做什么,怎么做就由她自行调节了。这份工作太闲散,闲散得她每日有大量的时间观察外面马路上的行人,太阳的角度,她这个小办公室和大办公室的飞短流长。观察诸如此类的事情所用的时间,远比用在工作的时间还多。她这个文控文员,除了一年两次内审和一次外审时忙几天外,其它的日子就是好整以暇的整理各类资料,盖上各样的管制章,放进一个个抽屉保存。那些资料有据可查,要找可以马上找到,只是一般情况下它们是一年到头没人再看的。有时她会觉得和那些文件一起放进去保存的还有她的一段段日子。有时她的手拂过那些纸张,有些惊心,有拂过她逝去青春的感觉。
她有时把这种感觉讲给宋子建听,宋子建笑她太敏感。不管一个人做什么工作,不管怎样活,时间总是一维的行走。人一出生,注定了会老会死去。和做什么工作,是忙或是闲并无关系。她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但她还是觉得要是忙些,要是她的工作有意义些,也许她会活得更充实。有时她甚至想放弃眼前的一切,去边远地区的希望小学教那些小孩子。宋子刚也不说她这种想法对或是错,他说听她说这些总觉得象那时的知青,一腔热血就奔向广阔的田野。
这会乔以觉得前两天换的桌面看得有些烦了,她点开我的图片想换一张。翻第三页时,有几个胖乎乎的小孩子。她象被针扎了下,连忙关掉了图片,半天心还怦怦地跳。
这一天好不容易过完。回到住处,乔以象往日一样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宋子刚的QQ头像还在,这说明他还在公司。他做财务总监,他倒是从来没有抱怨过自己的工作。似乎那些数字的变化乐趣无穷。
乔以叹口气,打消了打电话给他的念头。她开始在互联网上查婴儿的生长状况,十天是怎样的,二十天是怎样的,一个月会长什么器官,三个月,六个月,她看得很仔细,然后她开始在纸上画一颗心的形状。这以后的几天,她只要有空就在纸上画心,逛街时她还差点买了个心形的手链。等她垂头丧气的回去,开门发现宋子刚合衣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很大看着天花板。
乔以不想讲话,他也似乎不想讲话。乔以就上网去和网友聊天,宋子刚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突然说:“乔以,嫁给我吧。”乔以打字的速度慢了下来,后来她干脆关了电脑静静看着自己的双手。压在她的手臂下的是她画的一颗又一颗心。她终于转过头,拿开宋子刚放在她肩上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问:“那么,你确定你真的爱我吗?”乔以知道这样的话问出来,可能她和宋子刚就真的完了。她应该聪明些,说些我要想想这样的话,让自己有时间去想清楚。还能怎么样呢,难道这世上真的有王子和公主那样的童话吗?真爱又如何,真的可以天长地久?还是两个互相不讨厌的人可以在一起过一生,其实就是幸福。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的话问出口后,宋子刚的面色就变了。他又站了大概十分钟后说乔以我回去了。乔以嗯了声,他就带上门走了。
宋子刚走了后,乔以就开始哭,好象什么都是哭的理由,好象什么也都不是。直到她听到自己模糊的抽泣声中竟含着妈妈这样的单音时,她才慢慢停止了哭泣。她有些奇怪自己叫出的人为何不是爸爸而是妈妈。从小妈妈疼爱的是弟弟,对她几乎是忽略的,只有爸爸让她觉得温暖,但爸爸是粗心的,而且他对两个孩子是尽量做到公平,他不知道乔以要的不是公平,当妈妈喜欢儿子时,她多希望爸爸能多喜欢女儿些。可现在,她遇到难题时,她叫的仍然是妈妈。她突然想到了自己画的那些心,纸上的心。当她的小心脏形成时,也曾在妈妈的肚子里跳动过啊。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原谅了妈妈。今年回去过年,她对自己说。她已经有两年没有回家了。
乔以这星期的心情很复杂,她不知自己该不该对这个注定是不要的孩子好些,多吸收些营养。又觉得这样的想法简直是讽刺。如果不能保留生命,怎能算是好。她也想过生下这个孩子,和宋子刚结婚,可她问的那个致命的问题,一手毁了那个可能性。或者生下来,自己养,可她马上否决了这个想法。她小时少一点妈妈的爱尙且如此在意,又怎能让自己的孩子没有父亲。
时间在乔以的惶惑中很快到了周末。乔以给了自己一个选择。如果这个周末宋子刚能象往日那样来陪她,她就告诉他这件事,交给他作主。当她星期天再次坐在妇产科外的长椅上时,还在笑自己的天真。情商为零,她给自己打分。等她从那里走出去时,她努力笑了下,所有的麻烦终于成了过去。这次走出医院她坚持向右走,她几乎逛完了所有的卖场,买了很多东西给自己。衣服,鞋子,小饰品,她不停的买不停的花钱,直到钱包里只剩下几张角票。下午她带着大包小包到张欣那里帮他切那些肉,她的兴致很好,只除了不小心切到了手指。张欣让她举着手站好,跑去买创可贴。等张欣一走,她就走到外面,把受伤的手指朝下,让血一滴滴的滴在那朵终于盛开的兰花上。
“你在做什么?”张欣问。他很不解乔以的举动。乔以只是笑,听任张欣细致的用创可贴封上她的伤口。她还要切肉张欣死活不让,她就退一步要穿串串,张欣还是不让。
“那我做什么?”她问。
“你什么也不用做,坐那监工。”张欣说。
乔以就咯咯笑,象常在张欣那吃烧烤的小姑娘那样的单纯的笑。
张欣心里很清楚乔以是碰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不过一直以来,他习惯他们之间不成文的约定,一个不说的另一个绝对不问。所以他只是把担心放在心里,手里的活丝毫不慢。等他煮好饭,他看到乔以连吃了两碗米饭,他终于松了口气,不管怎样,还能吃下饭就好。
他们一起出门,乔以回去,张欣去摆摊。
回去时,乔以才看到手机上有一串未接电话,一一看时从昨天晚上开始宋子刚就一直在打她电话,打了都不下二十个了。该死的是她的手机不知怎么回事竟设定成了静音。她呵呵傻笑着把电话丢到一边,钻进棉被睡觉。
第二天上班时,宋子刚有电话进来,总机接进来,她说自己不在。后来宋子刚就没有再打电话了。
这天晚上乔以又在张欣的烧烤摊上帮忙。她总在回去时要张欣烤个鸡翅吃,再喝他一瓶酸奶。她的帐是越记越多了,她那天花光了这个月的所有的钱。
“还好有你。”她举着鸡翅向张欣笑。“我欠你的你有没有记帐,小心我赖帐。”这几天张欣看到她恢复了以往的活泼很是放心。“我懒得记,你发了工资给我张老人头就好了。多了算我赚,少了算我赔。”“这样啊,那我还要吃一个烤玉米。”乔以笑着说。张欣就真的再给她烤了个玉米。乔以啃着玉米的时候,有个男人从远处走来,站在暗影里一直看着乔以。乔以没有发现,张欣看到,叫了声乔以姐,乔以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宋子刚。
玉米突然变得很无味,乔以又吃了两口站起来说:“张欣,玉米真难吃。”她挥了挥手回去,张欣在心里好笑,看着她和那个男人一起离开,又有些失落。
乔以迎着宋子刚走过去。宋子刚叫着她的名字,手拥上她的肩头。她有些气恼的让他把手拿下来。宋子刚照办了。他现在终于发现自己爱乔以,需要乔以。只是他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乔以明白,不知道要怎样说。
他的父亲去世了,在陪父亲走完最后的日子时,他亲眼目睹了他痛起来的种种惨状。此时他全明白了。如果换了是他,可能也会象父亲一样向母亲妥协,向她提供自杀的药物。母亲自己是医生,她了解自己的病情,她也许是不想再痛下去,也许是不忍心她的爱人看着她受苦,自责他的无能为力。也或者长期的病磨得她没有耐心了,所以她放弃。父亲说,母亲临走的那天晚上,让他扶着,在他的床边坐了很久。母亲走时是微笑的。
父亲问他有女朋友吗?他想起乔以,他的心立刻就温暖起来,他拿出放在钱包里的乔以的照片给父亲看,父亲看着照片上笑得很灿烂的女孩满意的点头。“她有些象你妈妈,特别是她的眼睛,笑起来象弯弯的,真象呢。”他们一起笑了,一些事两个男人了然于胸。
“妈妈是妈妈,乔以是乔以,我爱妈妈我也爱乔以。”宋子刚说。
宋健听到儿子这样说,被疼痛锁紧的眉头豁然开朗,当天夜里,他安详的辞世了。
“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宋子刚到底不知从何说起,他开始讲他和父亲母亲的故事。讲因为母亲的自杀他对母亲产生的超常的爱。讲他和父亲的和解,讲他发现他爱乔以。他讲故事的水平真的很差,他想。他讲的时候乔以没有动静,他也不敢去看,等他讲完才发现乔以满面泪水。后来他们就坐在乔以的房间里了,乔以拿出那时画的心给他看。
乔以说:“这些心,当初你可能是以为我在说我爱你吧,所以那天说你嫁给我吧。其实不是,其实是那时候有个小孩子正在我的身体里,正在长出心脏。可能是男孩也可能是女孩。”刚刚历经了生离死别的宋子刚身心俱疲,他想到乔以这里来找到爱与关怀。没想到乔以会告诉他这些。
“那么,这时候呢?”声音有些嘶哑,隐约猜到了但想证实一下。
“现在,当然没有了,象从来就没有过那颗心一样。”乔以说完一张张撕掉那些画着心的纸。
“是你不听我电话的那天?星期六还是星期天?”宋子刚问。
“我不是不听你电话,事实上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可是,电话不知什么时候设成了静音,错过了你的电话。”乔以解释。
“是哪天?”宋子刚问。
“哪天有关系吗?”乔以问。
看到宋子刚点头她说:“星期天。”宋子刚眼圈红了:“我父亲是前一天晚上过世的。那天晚上我好无助,一直打你电话,一直打一直打。”乔以也红了眼睛,她觉得无泪可流。她曾那么爱眼前这个男人,就象歌词里唱的: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放弃我性命。就算多一秒,能停留在你怀里,失去世界我也不可惜。
可笑的是,她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按错了一个键,错过了他,错过了一个生命的死一个生命的生。
“别哭乔以,我们还年轻,我们还有明天呢乔以。”宋子刚把乔以抱在怀里,抚摸她的头发。
“没有了,没有了。”乔以喃喃自语。
乔以没法让自己象什么也没发生似的面对宋子刚,他们在还没有学会爱人的时候遇上了,彼此伤害后宋子刚终于发现乔以是他的挚爱。可此时,乔以已用完了她所有的爱,她再也无力去爱了。他们沉默分手。宋子刚说乔以,我会等你。不论你去哪里,不论你还会不会爱我。我会一直在这等你。
乔以请了年假一个人去了海南,她在白色的沙滩上晒太阳,在天漄海角吹风。她想用一个星期的时间想清楚,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最后她做了决定。长期在心里的困扰一旦解决,她感觉很轻松。当天她就回了广东。当她出现在张欣的屋外时,张欣见到她很开心。她看着张欣又在摆弄的猪肉羊肉问他:“你就打算一辈子这样下去吗?”张欣的动作停了下来,转过头看她。乔以坐下来,拿了竹签和他一起穿串串。
“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吗?”乔以问。
张欣点了点头。乔以就讲了她和宋子刚,宋子刚和他父母亲的故事。她讲得很慢象在讲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讲完了她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住张欣:“我想,你和你父亲之间也许也是误会,可能也是缺少沟通。就算不是误会,你有没站在他的角度去设想过,他也许有他的理由。和我一起回去吧,你的路不在这里,你的路在学校。还有你想学的专业――量子物理。”“你都知道了。”张欣问。
乔以微笑:“不过很多事,我答应了你父亲不说的。有一句话我想告诉你,我不觉得你的父亲对不起你的母亲。生活中有很多事是不能从它的外表作出评断的。我们回去吧,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以你的基础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你爸爸早办好了你今年的复读和报考手续,他一直在等你回去。”乔想好了花两年时间去支援希望小学。不过在这之前,她要用半年的时间在家里好好陪陪妈妈。她要告诉妈妈,她是多么爱她。还有爸爸,还有弟弟,爱有时候是要说出来的。
要走的那天,乔以打了宋子刚的电话,两个人一起吃了顿饭。“乔以,以前,对不起了。”宋子刚说。乔以摇头笑,笑容里已没有昨日的阴影。只是,亦没有了昔日的爱。今天这餐,点的是以前两人都喜欢的菜,乔以吃着清蒸桂鱼有些感概,倒是爱情先变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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