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与水碓 　　　　文 / 那木

发表时间:2006.07.04 10:50:35  

　　第一次听说水碓，不知其为何物，甚至连水碓的“碓”字怎么写也不清楚，一脸的茫然。并听说有一个人从13岁开始看护水碓，历经70年，现在已是83岁的耄耋之人了，仍在看护着行将绝迹的水碓，让我顿生好奇和感慨。
　　
　　水碓原是利用水的能量冲击水渠之下的木制轱轮，轱轮转动使得木杠连接的碓头连续起落而去掉石臼中稻谷壳或麦粒皮的一种原始的粮食加工工具。据说世界上只有中国有水碓，水碓在中国的历史也不过200年，而这一历史就是由滑石冲人写就的。民族资本家石凤翔先生诞生在这里，青年时期受惠于水碓加工，攒起一定资本，并受水碓“节能、环保”机理的启发，先后在上海和西安兴办纺织，成为旧中国实业界颇具影响的人物之一。后来他的女儿石静宜做了蒋纬国的元配夫人。滑石冲因此名气不小。
　　
　　逝者如斯。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人们会偶尔忆起石凤翔父女，却不会想到石家赖以完成资本原始积累的水碓竟能在现代工业文明快速发展的今天侥幸保存下来。
　　如今，世界上只剩下一个完好的水碓了，而这得力于一个叫石喜生老人的长期看护。因此，见识水碓及看护水碓的老人，就成了我们心中的一个特别的期待。
　　
　　7月的双峰山，绿色笼盖，我们一行数人在黄昏时分驱车来到遐迩闻名的滑石冲。也许是应了“寻宝难”这句话，寻访水碓和石喜生老人竟然一波三折。来到村口，打听第一个水碓的位置，村民告诉我们早已拆除了；接着打听第二个水碓的位置，也被告知被山洪冲毁了；我们来到下湾（滑石冲分上湾、下湾），沿着水渠找了半天也未发现一个水碓。在这号称“桑拿天”的夏日，我们的表情有点发冷。
　　
　　我们开始打量起这个位于两山之间冲积平原上的小村庄来：一条小河从石桥下流过，村子里青砖青瓦，高墙小院，极具旧观；明渠暗沟，环绕村庄，水声潺潺。早就听说村子里分段用水，上游吃水，中游洗菜，下游洗衣，最后灌溉，蔚成风尚，代代传承，今日实地踏看，果然尽如前闻。
　　
　　但我们此行的目的是寻访水碓及石喜生老人，因而“有事在身，景不入心”。正踌躇中，一位村妇来到我们跟前，了解我们的来意后，径直将我们带到柳树和蒿草掩映着的惟一的水碓旁，向我们大致地介绍了水碓的构成，然后带我们钻进位于水渠侧边下方、形似窑洞的碓房参观。原来水碓是一个集合了水力、水车、传动、夯砸、石臼等原理的粮食加工工具，碓房就是作坊。
　　
　　参观之后我在想，水碓体现了中华民族深厚的农耕文化和加工技术，反映了劳动人民的聪明才智和原始的环保意识。如果把它列为近代人类文化遗产加以保护和利用，那么水碓一定具有加工技术借鉴价值、环境保护研究价值、农耕旅游观光价值……
　　
　　我们要看望石喜生老人，他却不在家，去后山放牛了。老人的儿媳和孙女立即出村找他，约摸一支烟的功夫，一个皮肤黑黢、敞着胸脯、挽着裤腿的老人出现在我们面前，他便是石喜生老人。我们边寒暄边打量着老人：腮帮上有不少褐斑，满口只剩五颗牙齿了，说话的气流冲得牙齿轻轻晃动，但身板却十分硬朗，目光炯炯有神，看不出已到83岁的高龄，也许是平实的生活与平和的心态构成了他健康体格的基本元素。
　　
　　同老人交谈中得知，滑石冲原有很多水碓，四乡八里的农民曾来这里加工粮食，但现在仅存一个水碓了。他从13岁开始看护这个水碓，后来出钱将它盘到自己名下。为了不让“古董”消失，前几年动员了五个村民参股，以共同维护和使用水碓，由于现在的年轻人大都喜欢用电动机械加工米面，水碓加工就被冷落了，合伙人也都退了股，如今剩下他一人独自苦撑着。
　　
　　这使我们想起了海明威笔下的“老人与海”的故事。许久以前，古巴老渔夫圣地亚哥架着小船去到很远很远的海上捕鱼，连续43天在海上打鱼而一无收获，跟随他的小男孩在父母的劝阻下最终离开了，而他独自一人继续捕鱼，历经风暴和鲨鱼攻击，终于在第85天捕到了一条大马林鱼。石喜生老人毕其一生看护水碓，合伙人也离开了他，之前也遇到过许多困难，但他一直坚持着，并深信水碓具有某种价值……他的经历与圣地亚哥何其相似乃尔！我想这应该是中国版的“老人与海”了。
　　
　　水碓是石喜生老人的全部世界。70年来他很少出门，最远只到过孝感城，始终看守着水碓，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有人说，大海受不了宁静，有时也会发出嘶喊，而老人则喜欢这种宁静。他常常睡在碓房守夜，悉心倾听身旁小虫唧唧和禾苗拔节的声音。他说，人们现在不稀罕水碓了，但我稀罕它；我活一天，还会看护它一天。
　　
　　我们热烈地交谈着，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西沉。作别老人，在他挥手转身的一瞬，我的心里忽然萌生出一种莫名的惶恐与不安。终有一天，水碓会像是掠过天空的一片浮云吗，它存在过，却没有重量？
　　
　　“抢救水碓文化！”我心里筛了一遍又一遍只剩下这几个字了。在此，谨以此文表示对石喜生老人的敬意，并期以引起社会各界对水碓命运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