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花季节（征文） 　　　　文 / 尤始尤终

发表时间:2006.08.20 09:44:51  

　　CD机里循环播放着王菲的《花事了》，我坐到微冷地板上，感受着略微庸懒的旋律，有昏昏欲睡的感觉。阳光从透明的窗户撒下来，听着懵懂的粤语，我用冰冷的手指胡乱地打着拍子，时不时地在地板上勾勒着凌乱的图案，企图寻求到我想要的形状，却始终找不到完美的煞尾。
　　
　　向日葵很美，开到荼糜，花事了，花事了……
　　
　　　可是，时值深秋，早已没有了向日葵，曾经开到荼糜的花朵也随着萧瑟的秋风消失了，如同小砉一样。
　　
　　　我喜欢小砉，我是知道的，就像明白小砉会离开一样，无须掩饰，也无力辩驳。
　　
　　　于是，我想借助我苍白无力的记忆来回味，想曾经的向日葵，想小砉的诗歌，想小砉的金黄的长发，想小砉忧郁的眼神，想啊想，想到心碎，沉重不堪。
　　
　　　听着这些时光久远的音乐，似乎可以回到那些曾经走过的日子，时光碎裂在某个起风的午后，我和小砉走很远的路去散步，路边长满了凄迷的向日葵，金黄的花朵有硕大的枝叶，跟小砉金黄的头发相得益彰。有风把小砉的头发吹起，金黄的色彩飘散到空中，奋然起舞。我们可以几个小时不说话，手牵着手，走啊走，走到暮色四合的时候，我们会不约而同地坐到长满鸢尾的山坡上，看血红卧野的村庄，看匆匆别过的路人，想自己的事情。夕阳很美，但却有丝丝惆怅的感觉，因为小砉迟早要离去，离开这个城市，到遥远的海角天涯，追寻他梦里的橄榄树，一个人，就一个人，形单影只。阳光平铺的时刻，我们听到阳光细微的破裂声响。我们心照不宣侧坐着，不说话，也不敢说话。
　　
　　小砉喜欢不知疲倦地对我说，“小尤，会有那么一天，我奔跑在我梦萦魂迁的草地上，吹凛冽的风，喝冰凉的水，看漫山遍野不败的花。”
　　
　　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张皇地流泪。喜欢在清晨或午后怀念在我生命里穿梭过的每个人，细数曾经的青葱岁月，蜚短流长。我低着泪眼朦胧的脸，小声说道，“小砉，你会想我么？”
　　
　　小砉孩子气地摸了摸我的头发，微笑着回答，“相思会伤，想念会痛，我们也许无力缅怀，但我们可以在不同的地点仰望同一颗北极星，许愿，祈祷，希望彼此都好。”
　　
　　瞬间，时光停留，沧海桑田。
　　
　　　小砉喜欢把自己的头发留得很长，染成亮丽的金黄，然后把他的长发浸没在水里，用香味很浓的洗发水，嘴里一直念叨着乱七八糟的诗歌，长发在水里肆意散开，像一朵开放的金色的水莲花，缱绻。　
　　
　　　小砉总喜欢告诉我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总喜欢骂他跟海子一样伤感。　
　　
　　　小砉总喜欢伫立在班驳的窗前，缄默地眺望着遥远的地方，若有所思的样子，眼神依旧忧郁，像冰澈的湖水，有曼妙的色彩。犹如雾气似的眼色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寻觅，寻觅着他想要的答案，然后沉醉。　
　　
　　　我总喜欢坐在灰黑色的木地板上，听吵闹的音乐，摇头晃脑地打节奏，剧烈的金属碰撞声里，夹杂着我和小砉平淡起伏的心跳。　
　　
　　　我要的生活，在角落里发芽还是糜烂，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喜欢站在人潮汹涌的路口，试想着没有小砉的日子会是哪种境况，长长的路程给我很不安全的错觉，似乎稍稍停顿就会葬身人海，可是我依旧停滞不前，我的偏执让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又开始神经质地喜欢这般感觉，危险却冒险，这些感受都是我所期待的生活，可是，我根本就没有拥有过，从来没有过。
　　　
　　　突然想到小砉喜欢的一首诗歌，我清晰地记得那个有微风的下午，小砉用吵闹的吹风机把长发吹干的时候，叽里咕噜地念叨着，“再精致的鸟笼，也只是鸟笼，鸟笼中的生活，简直是一种死去的生……那一种悠闲，仿佛是流亡的总统，看似轻松，实是沉重，没完没了的辛酸，常是袭上心头的内容。”
　　　
　　　我安静地坐在地板上，听到小砉的声音，淳厚有力声音。微风把小砉的头发撩起，散乱的丝线在风中被剪碎。　
　　
　　　我们都是孤独的孩子。
　　
　　18岁，我们的成年礼，一个诱惑的年纪。
　　
　　小砉微笑着对我说，“小尤，我们成年了，可以做很多事啦！”
　　
　　我安静地看着小砉，微笑点头。
　　
　　于是我们躲进图书馆的角落里偷偷地学抽烟，把图书馆弄得乌烟瘴气，云腾雾起的。我喜欢看小砉抽烟的姿态，他吐出的很完美的烟圈，缭绕着上升，然后消散。小砉嘲笑我的窘迫，因为我在抽了第一口就被呛得花里胡翘的，眼眶里盈满了辣辣的泪水，我忙着咳嗽，居然忘了辩驳。我幸福地想着，小样，会抽花烟了都乐成这个样子，没出息的家伙！
　　
　　后来我们被发现了，管理员是一个有发福身材的老女人，鼻梁上挂着一副硕大无朋的玻璃眼镜，沧桑的脸上写满了岁月的痕迹。当我和小砉意识到那个庞然大物飘过来的时候，我们咯噔地吓了一跳，然后小砉拉着我的手特利索地逃窜，酣畅地把老女人发福的身体抛到脑后，耳边老女人气急败坏的漫骂声穿越着重重建筑飘然而至，令人震撼的分贝。
　　
　　　后来，我抽烟被呛到的窘相是小砉经常提及的话题，看着他踌躇满志的微笑，有幸福的味道。　
　　
　　　我不喜欢老女人，原因是她曾经因为我不小心把图书弄乱而被她粗暴地扯我的辫子，唾沫横飞地骂我，凶神恶煞的样子，我恨透了她的嘴脸。我委屈地哭了。然后小砉冲过去把老女人刚整理好的书籍推倒在地面，很挑衅地怒视着老女人，英勇无畏得样子简直是个英雄！趁老女人闪神的时刻，小砉拉着我的手逃离，嘴里嘀咕着，有本事我们出来单挑。大快人心的感觉。
　　
　　十一月的冬天，冷空气肆意在我们这个不大不小的城市蔓延，小砉穿上厚重的棉袄，在树影幢幢的街道上摇摆，他的长发被扎起，无辜地覆盖在厚厚的棉袄下面，金黄的色彩有些褪淡，微凉。我喜欢穿大红的马甲，里面搭配纯黑色的毛衣，感觉很舒服。小砉拉着我在不拥挤的街道上跑，一扫而过的风把地面的落叶卷起，看到落叶无奈的陨落，我和小砉弯下腰，痴痴地笑。
　　
　　小砉喜欢我陪他一起看电影，看一些无理头的武打或者爱情片，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然后沉默。我们坐在昏暗狭小的座位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屏幕上不断晃过的人影，刀光血影，风花雪月的情节让人觉得索然无味，于是我习惯性地吃爆米花，小砉喝可口可乐。周遭有嘈杂的交谈声，有情侣在身后打情骂俏，红男女绿，幸福的滋味。我借着微弱的灯光夺过小砉手中的可乐，“喝这么多，小心淹死你！”小砉很不可思议地瞪我，无言。
　　
　　一月的时候，这个城市有很干燥的空气，有很冷的风，有空旷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开始一个人在清癯的大街上行走，抬头忧伤地看天边的云彩，然后沉思。冬日里微弱的阳光很温暖，我站在人头攒动的路口，醺然沉醉。街角的一个小唱片店在播放王菲的《花事了》，懒散的旋律让我的脑袋沉重地顿了一下，突然意识到我的生活似乎缺少了什么，小砉的陡然消失，像是一包慢性迷药，让人困在谷里，后知后觉。小砉消失的第7个下午，我才意识到，原来没有小砉的生活是如此的索然无味，而我却浑然不觉。用浓重白色画笔勾勒出来的斑马线，突兀地横亘在眼前，红灯点亮的一刹那，人潮拥挤，而我却被无情地孤立在原地，像是要被吞没。我无助地叨念，“小砉，小砉，你在哪里，在哪里？”
　　
　　黄昏的云光在空旷的天空张牙舞爪，瞬息变换着五彩斑斓的形状，迷幻的色彩。有飞鸟侧翼掠过燃烧的天际，像小砉孤独的身影。我是在我们的山坡上找到小砉的，他面色憔悴，眼神犹豫，孤独至极的姿态里飘飞着独自的落泪。鸢尾在很早前的秋天就开始凋零，荒芜一片。
　　
　　“小砉，你没事么？”我一边说着一边坐到小砉身边，小心翼翼地。
　　
　　小砉没有说话，继续落泪。轻耸的肩膀更突显出他的单薄。无言，一切都在凝固，没了色彩与味觉。我看着小砉悲伤的脸，跟着哭了，呜咽。
　　
　　后来，我终于找到了小砉消失的最直接最残酷的原因。小砉的母亲死了，车祸。黑色的BMW肆无忌惮地在危险的高速公路上飞奔，毫无预感地撞上了路边冰冷的铁栅栏，车毁人亡。
　　
　　小砉哭着说，“她是要赶回来为我过生日才死的，该死的是我！”小砉如此颓废地低着脑袋，金黄的头发也胡乱的下垂，在风里飞，突兀的喉结在上下移动。
　　
　　我颤抖着抱紧小砉瘦弱的肩膀，泪流满面。“小砉，不要这样，求求你，别这样！”
　　
　　小砉激动地哭泣，语无伦次地说，“‘谢天谢地，小砉不在车上’，这她留下的唯一一句话。”
　　
　　崔巍无力，哭泣，哭泣，眼泪成诗，沦为海洋。
　　
　　春天很快要来了，有些晚，姗姗来迟。依旧凛冽的风带着彻骨的寒意，凋零的花埋葬在泥土里溃烂，无影无踪。天空开始有更绚丽的云彩，有更多孤独的飞鸟，变迁的候鸟回来了，而小砉却真的要离开了。
　　
　　小砉在一个很冷的晚上来找我，那时我正在洗澡，温暖的水哗哗地坠落，像谁的眼泪。水蒸气弥漫在狭隘的浴室，我看不清我自己的脸。恒温的水突然急剧升温，滚烫的水瀑布般宣泄，一阵刺痛。摸着我烫伤了的手，告诉自己，不详的预感。后来就真的是不好的预感，小砉说，“小尤，我要离开，离开，离开……”当听到这席话是有一阵风吹过，刚好模糊了小砉的语言，还有脸，于是我难以置信地疑问，“啊？”　
　　
　　　小砉又一次残忍地说了一遍，我要离开，离开，离开……
　　
　　　这次我听得很清楚，不过心头有疼痛的滋味在作祟，所以我讲不出话来，于是就这样木头似的战栗，居然忘了哭泣。　
　　
　　　我就在这个无助的战栗姿势目送小砉离开的，黑暗里，我眼睁睁地看到小砉在我的视线里消失，绝尘而去。　
　　
　　　最后的最后，我哭了，哭了。　
　　
　　　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　
　　
　　　就这样，小砉消失了，从我的世界。在听我们的歌曲的时候，我会想到他忧郁的脸，雾水一般的神色，还有飘扬的发线。我还是喜欢坐在地板上，听狂野的摇滚，看冰辙的动漫，勾勒小砉的形状，但却无从下手，因为我忘了小砉的形状。泪水滑落，而我却不知所措。　
　　
　　　我的手在颤抖，我就是这样没出息，喜欢怀念，却无法承受这般苦痛的滋味。我一遍遍地责怪自己，哭泣，哭泣。　
　　
　　　我的思维在一瞬间戛然而止，想要继续，却找不到只字片语，于是我学着放弃，就此煞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