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知秋 　　　　文 / 江月

发表时间:2006.09.25 00:23:09  

　　叶知秋简简单单的吃完晚饭，洗了碗，扫了地，把CD打开，听着《寂静森林》悠扬的旋律，然后开始往自己脸上敷面膜。
　　
　　 半年前，女儿考上大学，叶知秋把女儿送进学校后，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跟丈夫协议离婚，拿到离婚证，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象终于得到解放一般。打个电话给女儿，告诉她爸爸妈妈离婚的事。女儿一点也不惊讶，她说我早知道了，妈妈，你们早就要离的，只是为了我高考才拖到现在，离就离吧，你也该过点清静的日子了。挂了电话，叶知秋不知不觉流下泪来，她不是因为离婚而流泪，而是为女儿懂事而流泪，她知道自己忍受这些年值得。
　　
　　 叶知秋的前夫柳华，原来跟她在一个单位，他们还在是未婚小青年时就是同事。叶知秋是办公室秘书，日常工作是收集下属各单位的工作情况，汇总后交给头儿，另外还要负责各种汇报材料，接待安排，陪同上级仰望虹作等等。柳华是单位的勤杂工，每天的工作是收发信件、报纸，把需要发出去的材料送到外单位去。
　　
　　 按说叶知秋怎么也不会跟柳华成一家的，因为他们之间差别太大了。叶知秋大学毕业，性格温和，高挑漂亮，追求他的男人不少。而柳华其貌不扬，没多少文化，有时候还有些粗俗。可他们偏偏成了一家，结婚请大家吃酒的时候，除了几个很要好的朋友外，都感觉非常吃惊。后来才慢慢听说，柳华曾经在叶知秋生病的时候非常细心地照顾她，可能叶知秋一个人在这个城市举目无亲，特别需要人照顾吧，而柳华照顾女人的经验似乎很丰富，所以叶知秋上了他的套也在情理之中。
　　
　　 叶知秋和柳华婚后的生活似乎很平静，一年后生下女儿柳枝。柳华的家人对叶知秋有些不满，他们觉得叶知秋挺傲气。柳华有四个姐姐，都非常宠他，对他的家庭问题也要指手划脚。他这四个姐姐虽然没什么文化，但都是管男人的厉害角色，她们觉得叶知秋是大学毕业生，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好象瞧不起他们这个家，整天就是忙工作，到了公公婆婆家也不做家务事。叶知秋对此有口难言。她在单位的工作越来越忙，上面的领导都要差遣她，公司其他部门的事也常常会找她，没办法，办公室是整个公司的中心啊。
　　
　　 柳华的姐姐们不断给他灌输叶知秋不是个好媳妇的言论，开始他不以为然，但是什么事别人说多了假的也会成真的。柳华渐渐也对叶知秋很不满，觉得她整天跟公司领导在一起，说是工作忙，其实肯定是在外面花天酒地。男人一但对女人有了意见，特别是对她的清白有怀疑的时候，就会找碴跟女人出气。柳华开始给叶知秋脸色看，说话阴阳怪气，甚至用粗俗下流的语言讥讽叶知秋。叶知秋为了顾全自己和柳华在单位上的面子，只能忍气吞声。
　　
　　 柳华的工作是一些简单的事务性工作，从来不需要加班，他空闲的时间很多。叶知秋不加班的时候他跟女儿等她回来做饭，叶知秋加班他就把女儿送到奶奶家，自己跟朋友出去喝酒。柳华的朋友都是些三教九流的粗人，他们本来很羡慕柳华找了个好老婆，可话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让柳华听着觉得他们是在讥笑他不如老婆，受老婆压制，所以心里总是窝着火。柳华在外喝醉了，回家就跟叶知秋吵架，若叶知秋回两句他就骂得更凶，叶知秋怕邻居听见，只好忍着不说话，一边听柳华辱骂一边还给他倒水洗脸洗脚，伺候他睡下。
　　
　　 叶知秋不敢把自己在家受气的事告诉父母，她父母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又不在本地，她怕父母知道了会很担心。她也不想离婚，因为柳华对她再怎么不好，对孩子还是不错的。叶知秋觉得自己的工作很顺利，在单位上大家都很看重她，她也很怕离婚会影响到自己的工作。就这样，叶知秋一忍再忍，夫论柳华怎么闹，她始终平平静静地对待。而柳华却以为叶知秋肯定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心里有鬼，于是对叶知秋的态度更加恶劣。
　　
　　 女儿16岁那年，经常三天两头跟叶知秋吵架的柳华突然不吵了，在家的时间也少了，见了叶知秋象陌生人似的，有时候出门好几天不回家。叶知秋有些担心，就大着胆子跟柳华说，如果跟朋友在外面玩晚了不回来，打个电话说一声，以免我和女儿担心。柳华说没事，我死不了。
　　
　　 后来有一天，柳华跟叶知秋说，我们吵了这么多年的架，不想再吵了，你要你的事业，我要守家的老婆，我们不是同路的人，离婚吧。叶知秋有些吃惊，她没想到提出离婚的会是柳华。叶知秋想了想说，女儿就要高考了，等她考完试再说好不好？柳华说好。
　　
　　 后来叶知秋才听人说，柳华遇到了旧情人，两人旧情复燃。他那个旧情人嫁到省城，跟丈夫一起做生意，家产富足。后来他丈夫跟一个歌厅小姐搞上了，她找人盯梢，到歌厅把丈夫和那小姐抓了个正着，然后告上法院要求离婚，她丈夫有把柄在她手，当然只得听她处置，她毫不手软，离婚后拿到了四分之三的家产，成了男人倾慕女人憎恨的富婆。这富婆回家乡时看望老朋友，请同学吃饭，非常阔绰。她见到柳华，眼睛一亮，觉得这个当初被自己抛弃的男人如今看着还是很顺眼的。她开始频频地约柳华吃饭，到柳华家去看他的父母，看他的姐姐们，送了许多礼物，出手大方，柳华一家对她非常热情。柳华觉得这位老情人是在追求自己，感觉虚荣心挺满足的，觉得自己在老情人面前才象个真正的男人。不象在叶知秋面前，虽然用尽各种语言激怒她，她就是不跟你吵，就是一副平静的表情，让人感觉很无趣，骂过之后仍然感觉自己低她一等。
　　
　　 柳枝高考前后的那段时间，叶知秋和柳华过了这些年最平静的一段日子，叶知秋辅导孩子做作业，柳华做饭收拾屋子，除了晚上两个人分床睡而外，这个家看上去是有些温暖的。这让叶知秋有些误解，以为柳华还是留念这个家的。
　　
　　 柳枝高考结束的那天，柳华收拾了自己的衣物走了，给叶知秋留下一句话，离婚协议写好了的，家里的东西全部留给你。叶知秋下意识地嗯了一声，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柳华和叶知秋办了离婚手续后就辞职了，叶知秋只见过他两次，一次是他到单位来交一些手续，一次是清明时叶知秋带孩子去给爷爷上坟遇到柳华和她的姐姐们也在那烧纸钱。叶知秋没过去，只是让女儿去坟上给爷爷磕头，自己远远地等着。
　　
　　 离婚后的叶知秋有了许多属于自己的时间，开始注意自己的保养了。她觉得女人还是要对自己好些，否则没人会可怜你，同情你的。她用鸡蛋清、酸奶和珍珠粉做面膜，每晚坚持20分钟，几个月时间她的脸就干净光鲜了，看着神采奕奕的，单位上的姐妹们都找她取经。
　　
　　 这天晚上，叶知秋刚刚把脸上的面膜洗净，就接到单位上的小李打来电话说，叶姐柳哥出车祸了，在医院，你快来看看。叶知秋赶到医院，看到单位上几个小伙子在，他们面面相觑。小李吞吞吐吐地说，柳哥今天从省城回来，跟我们几个去喝酒，回来时骑摩托车摔了。叶知秋问伤得重不重，小李说伤了头部，在手术室。叶知秋打电话给柳华的大姐，不久几个姐姐姐夫都来到医院。
　　
　　 手术后医生说柳华的伤很重，大面积脑出血无法清除，出血点多一时止不住，只能一边输血，一边观察，能够醒过来的可能性很小。柳华的几个姐姐哇哇地哭起来。叶知秋大脑嗡地一下，有些懵了，若不是小李扶着肯定要瘫在地上。待她恢复些理智后，想到应该给女儿柳枝打个电话，可现在正是女儿半期考试的时间，她就算来了也不起什么作用，还影响她考试。叶知秋犹豫了好久，还是没给女儿打电话。
　　
　　 柳华受伤的第二天，医院催交住院费。叶知秋看了看几个姐姐，她们好象装作没听到。小李在一旁说，昨晚住进医院的时候，杨哥身上有3000元钱，我们全交了。医生说他这是重症监护，昨天做了各种检查，又做了手术又输了这么多血和好药，3000早用完了。叶知秋问柳华的大姐，怎么办大姐？柳华的大姐说，你们离婚的时候他什么都没要，现在你就给他出些医药费吧，毕竟你们夫妻一场。叶知秋没再说什么，她回家拿了存折，把存则上仅有的一万元全部取出来交给医院。虽说离婚时柳华什么也没要，可这些年他们也没搛什么钱，两人工资都不高，加上柳枝去上学就已经把多年的家底都花出去了，叶知秋不知道花完这一万又怎么办。
　　
　　 过了两天，医生说柳华还得再做一次手术，把大脑里的积血取出来，否则颅内压太高会导致大脑衰竭。手术需要家属签字，叶知秋跟柳华离婚了不能算他的家属，柳华的几个姐姐不敢签，说怕手术失败，而且柳华有女儿的，她们也不能算家属。后来柳华的大姐叫叶知秋签字，她说知秋你就签吧，就当是替柳枝签的。叶知秋无奈，只得在手术协议书上签了字。
　　
　　 第二次手术后，柳华的情况好象平稳一些了，但是接着医院又催交住院费了。叶知秋不得不请几个姐姐帮着凑点，她说自己实在是没有钱了。柳华的几个姐姐回家去一个拿了2000多块钱来。叶知秋单位上的同事来看过柳华，他们也凑了些钱给叶知秋。小李说，如果柳哥不辞职的话还有保险的，可以由保险公司支付部分医疗费，可柳哥辞职的时候说什么都不留了，把保险也退了。
　　
　　 20天过去了，柳华又做了三次手术，医疗费已经用去了10多万，但没有一点能够醒过来的迹象。开始那几天，柳华的几个姐姐白天轮流着照看弟弟，晚上就回自己的家，她们家里都有老公孩子需要照顾，晚上就只有叶知秋在医院守着柳华。后来，她们每天只是来看一两个小时，守在床边哭一气“我可怜的弟啊”，然后就离开医院。
　　
　　 柳华的那个富婆女朋友接到他大姐的电话，也从省城赶来。她在医院守了柳华一夜，也断断续续地哭了一夜。她跟叶知秋说，柳华的脾气太暴躁，她都有点受不了，那天柳华是跟她大吵一架后才跑回来的。她还说柳华走的时候骂她骂得很难听，她那时候已经想跟他断了的。她说叶知秋能跟柳华做十几年的夫妻真是不容易。叶知秋只是听她说，不置可否。
　　
　　 那女人走的时候，叶知秋不知道，她正在单位找领导看能不能借些钱。领导跟她说，你跟柳华已经离婚了，按说不该替他交医药费的。叶知秋说，我不交怎么办，他的姐姐们也没这个义务要给弟弟交医药费啊，我只是从女儿头上想，我这是在帮女儿医治她父亲。领导叹了一口气说，公款借款只能是一年，当年年底必须清帐，叶知秋说知道。领导在借条上签字同意借支8万元，到年底时一次性清。
　　
　　 柳华受伤的26天，医生跟叶知秋说，柳华的大脑早已死亡，现在仅仅是靠呼吸机维持机体的循环，一旦呼吸机停下来，就不可逆转。叶知秋明白医生的意思，想叫她放弃治疗，不要再花冤枉钱了。叶知秋给柳枝打电话，问半期考试的情况，柳枝说已经考完了，叶知秋说那好，你回家来吧，你爸爸病重，来看看他。
　　
　　 柳枝回来，看到父亲的样子，大哭一场。叶知秋陪着女儿一块儿哭。
　　
　　 放弃治疗必须要亲属签字，柳枝18岁了，这个字应该由她签。柳枝拿着笔，几次签不下去，她总觉得签这个字，等于父亲的死亡由自己来决定，这种做法太过残忍。叶知秋说柳枝，签吧，他是你爸爸，你还有我，但你爸爸只有你一个最亲的亲人。柳枝抱着叶知秋又哭起来。叶知秋忍着眼泪，拉起柳枝的手，在放弃治疗协议上签了名。
　　
　　 柳华的丧事是由叶知秋操办的，她说她是替女儿办的。柳华的姐姐们请了好多亲朋好友来吃丧酒。晚上一家人坐下来看礼薄，说谁谁是哪个的客，谁谁的礼金应该给哪个，就是没人提办丧事花的钱由谁来出。叶知秋没跟她们讨论，她陪着女儿说话。几个姐姐姐夫走后，记帐的人把帐目算给叶知秋听。几个姐把她们的朋友送的礼金拿走了，剩下的就是叶知秋的朋友和同事送的，这些钱扣除办丧事用的以外，剩下500多元，另外还有富兴粮店那儿赊了500斤大米、100斤黄豆、50斤菜油，大约1000多块钱，这个帐下个星期得去结了。叶知秋接过500块钱，拿给柳枝，说就算她回学校的路费和一个月的生活费。
　　
　　 把柳枝送上回学校的车，叶知秋接到医院的电话，通知她去结帐。柳华在医院治疗共28天，总费用14.6万元，扣除已经交的，还应再补交2.6万元。叶知秋找了好多朋友才把这些钱凑足跟医院结清了帐。叶知秋自己算了算帐，现在的欠款加上借单位的8万，总共是10.6万。她感觉大脑昏沉沉的，10.6万对她来说，是一笔巨款，自己不吃不喝不管女儿，也要四年才能凑齐。到哪儿去找这笔钱呢？叶知秋现在的财产就只下这套不足60平米的房子了。
　　
　　 两个月后，叶知秋把房子卖了，搬到一处比较偏僻的小巷里，在那儿租了一间民房，虽然比较小，但经她好好收拾整理后，还是显得很整洁温馨的。
　　
　　 搬家的那晚，叶知秋给远在300公里外的娘家打电话，是妈妈接的。叶知秋听到妈妈的声音，一下哭了。
　　
　　一阵冷风吹过，窗台上那盆小叶榕树掉了一片半黄半绿的叶子，真正已经是秋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