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味人生]半瓶汽水 　　　　文 / 寒鸦

发表时间:2007.01.20 22:40:08  

　　我刚把歇房里的写字台挪动一下，只听见“嘭”的一声响，什么东西被绊倒了，“咕噜咕噜”着在地板上滚动。我拿起来一看，一个青绿色的玻璃瓶子，上面还凹凸刻着四个字“南极汽水”。
　　
　　 这个瓶子什么时候放在写字台下，我还真的没印象。这类装汽水的玻璃瓶子应该有些年份了吧！市场上瓶装的“南极汽水”早就消失了好几年。现代人常喝的饮料，大多都是塑料装的、听装的、袋装的，而且名字早已不是汽水，换成是“矿泉水”、“可乐”、“冰茶”等等。有次和我儿子一起去买饮料，我看见店铺里的角落放着有“汽水瓶”，我就问老板有“汽水”卖不？儿子还笑我老土，说“爸，现在还谁喝汽水呀？”
　　
　　 是啊！现在没汽水卖了，也没人喝汽水了，可儿子哪里知道，当年我和他差不多大的时候，第一次被人请客喝“汽水”的情形，至今在我的记忆中是历历在目。
　　
　　 小学五年级快毕业的时候，我和我同学饶向东被学校派到十里外的“云台中学”参加一次会考。当时正是夏天，我们在闷热的考场将近呆上两小时，口舌干得直冒烟，一出考场我就想找瓢冷水灌上一气，向东不让，说难得我们俩单独出来一次，等下请我去桥头的小卖部喝“汽水”。
　　
　　 早听向东说过“汽水”的滋味，也看见过他喝的时候，惬意地慢慢享受的神态，一直让我羡慕不已。我没有尝过汽水到底是什么滋味，家境清贫如洗的我，凡是需要花钱的消费，对我来说都是可望不可及的奢侈品。这次算是沾了老同学向东的光了。
　　
　　 来到小卖部，向东摊开纸币，喊上来“两瓶汽水”。店主是一位胖胖的“独臂”大妈，收起钱后，肥大的手掌夹起俩玻璃瓶子，先放一瓶在一个固定特制的５公分高的铁箍里，然后取下墙壁上“扳子”，四根指头握住瓶子，剩下大拇指来撬动“扳子”。一声轻微的响动以后，圆圆的瓶口冒起淡淡袅袅的气体，瓶子里的汽水泛起细细的泡沫，一层一层的往上涌，晶晶莹的小水珠像一朵朵美丽的小浪花。大妈开完第一瓶汽水递给向东喝，向东转到我手，让我先喝。
　　
　　 我也真是渴了，套上瓶口就灌下一大口，想来一次彻底清凉的痛快。还没等我回味过来，刚下到喉咙的“汽水”马上反刍回到口腔，强劲的气流从口腔直奔我的鼻子，如同一泻千里的河流穿越两道窄小的涵道，随之而来的几个响亮的喷嚏“势大力沉”地“喷薄而出”，四散飞溅的汽水水花，撒得我脸上、手上、衣服上到处都是，尴尬极了。我狼狈地望了望向东，他倒没怎么笑话我，给我拿来一根“吸管”，教我应该慢慢地喝汽水。
　　
　　 这样就好多了，慢慢地喝下几口汽水以后，还是会有气体反刍上来。这时候可以尽量地放松，微微地仰起头来，张开嘴巴呼吸着打嗝，气体从喉咙的“管道”里过滤一下，痒痒地刺激着颈部神经，然后汇集在口腔里膨胀，再被湿润的舌尖颤颤地抖撒出来。如此体会喝汽水的过程，让我感觉非常解渴也非常舒心。
　　
　　 第一次喝汽水的情形，在我的记忆中这样明朗深刻，这得感谢我的好朋友向东。时间过得真快！一晃近20年没遇见他了，早些年听说他生意做的很好，发了大财。我不怀疑，我一直相信他的能力。前两年又听说他已经销声匿迹了，说是高利息借贷朋友的钱，最后难以还债，人也就不了了之。这些当然都是道听途说，我也没有刻意去打听这些琐事，只是他年少时请我喝的第一瓶汽水，到现在依然是清晰如昨。
　　
　　 慢慢地读书、长大、成家、立业，平日里要是天气炎热难当，喝上一俩瓶汽水解解渴，那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我长到这么大，到底喝了多少瓶汽水，根本无法数得清楚。不过在我的记忆中，有个“半瓶汽水”的记忆，对我来说真的刻骨铭心。
　　
　　 13岁那年，母亲得病去世后，父亲的身体也时好时坏，姐姐们都已经出嫁，一家人劳力的重担，就压在我哥哥一个人的身上。哥哥小学毕业就被父亲强制着放弃继续求学，说是为了安心地照顾好我一个人读书。哥哥的性格像我父亲，不善于言语，能用行动演绎的含义，就绝对不会用语言来诠释。
　　
　　 每隔一段时间，哥哥要用板车拉上一车柴火去小镇上卖，换回一些盐巴、肥皂之类的日用品。到小镇的路程大约有三里左右，一路上崎岖不平，很是难走，特别是快到镇上街道的入口处有一陡坡，哥哥一个人很难将一满车的柴火拉上坡去，于是就让我帮忙着推车。天气非常炎热，直射的阳光烤得柏油路面冒着青烟。哥哥在前面拉着车，弓着的身躯像热锅上的虾米，瘦弱裸露的背脊梁上全是大颗大颗的汗珠。
　　
　　 到了坡下我们先歇息一会，我跟哥哥说我要喝水了，非喝不可！哥哥拗不过我，从裤子的口袋里抠出被汗水浸湿的纸币，就近的小卖部买了一瓶汽水给我。我记得当时汽水的颜色是翠绿色的，清清亮亮非常诱人。我问哥哥为什么只买一瓶，哥哥说不喜欢喝这东西，“太冲鼻子了，不习惯”。我知道哥哥在说谎，以往我喝不完的汽水，他都是一口气给处理干净了，我知道他是舍不得花另外一瓶汽水的钱。
　　
　　 喝上几口汽水以后，我实在不好意思看着站在身边的哥哥满身的汗水一直往下淌着，还有他那干裂冒火的嘴唇，残留着唾液滋润过的青白。于是我就把汽水瓶硬塞给他，哥哥也倔强着硬是不喝，推还给我，就在这推让中一不小心，汽水瓶从我的手中滑落，“嘭”的一声掉在地上，瓶颈的那一部分摔破了。我呆立着一动不动，委屈的眼泪悄然地漫过脸庞，而哥哥迅速地弯下腰来，拾起另外的一半汽水瓶，用手背擦了擦灰尘，然后递到我手上，一句话也没说，走到板车前，挎上缆绳，默默地拉车沿坡而上。
　　
　　 我就这样一手拿着半瓶汽水，一手帮哥哥推车，喝在嘴里的汽水，除了汽水本身的甜涩味道以外，还有着泪水的酸楚味道，还有着汗水与灰尘的咸苦味道。这半瓶汽水的记忆，让我真正体会着人生中什么叫着“百感交集”，什么才是“酸甜苦辣涩”的百般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