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时光 　　　　文 / 风约湘裙

发表时间:2007.02.05 11:42:04  

　　 庭院外面，疏疏落落的一圈篱笆。
　　 天气还早，院门微微地阖着，叠着青砖的女墙伏在木樨树的荫凉地里，四边有镂空的花纹，日光滤下，树影婆娑，杂着零落的蔷薇花。
　　 男人熄了火，把车子泊在巷口，走下了车。
　　 这是一段向上的斜坡，两边是一座座间临的小院，疏离地密合，隔墙可闻人语响。没什么风，朝阳在梧桐叶间闪着光，簌簌地筛下一地碎金。巷子里的住家似乎都爱绿，空气湿润甜香，一朵一枝的花树攀上墙头。
　　 男人像是对这里很熟，脚步慢而坚定。清晨的雾已散去，男人的背影渐渐清晰，藏青的长风衣，漆黑的头发，挺直的腰背。看不见他的脸，仿佛应该是清隽的。男人的皮鞋踏在坚脆的石子路上，有些沉着地响亮，一座院中忽尔飘来孩子的笑声。
　　 走了一段路，巷外的市声已恍不可闻，男人象是走得倦了，巷子太长，也太静，他歇了步。暮春的风拂了过来，长巷深处，篱笆上不知名的藤萝摇晃了两下，金银花在空气里轻轻地吐着香。
　　 咿呀一声，院门轻轻地开了，一个清瘦的女子走了出来，长而直的发垂落在脸颊边，脚上一双雪白的袜子，步履轻盈，仿佛踏着微风，纤尘不染。她走到竹篱边，拿出一支小小的竹剪刀，剪刀落进花枝间，几枝带露的蔷薇落进她的手心。
　　 男人看着那女子，仿佛看得痴了，双脚迟疑地顿住，迈步，最后，还是顿住，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再不吐气，便会窒息。而他的风衣下摆却终究泄露了心事，无风自动。
　　 女子似有所感，停了剪，捧着蔷薇抬起脸来，往篱外睃了一眼。苍白的肤色，眉间淡淡，一双剪水清瞳。
　　 男人的心，微微地一恍。
　　 女子的目光在男人脸上停留了一刹，略怔了怔，蹙眉想了一会，若有所失，蔷薇掉在湿地上。
　　 男人的脚跟着挪动了半步，仿佛想走过去，替她接住蔷薇，转念间，心却有若落花，叮的一声，细细地碎了满地。唉，只无人惜从教坠。
　　 女子惊觉一时失态，雪肤上绽了一抹桃红，歉意地浅笑，俯身拾起花，点点头，走进院子，关上了门。
　　 男人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动也不动，院门外，蔷薇花落，芬芳如雨。他怅然一叹，身子倚着了墙。巷子里又穿过阵风来，男子的眼睛有些湿了。他摸索着掏出一方手帕，放在鼻边。日光斜过墙边，木樨树下荫荫地凉。
　　 蔷薇分两色，浅粉与微白，茎叶浓翠，瓶子里的水也染了绿。女子扶着花瓶，心念一动，水溅了出来，打湿了手心，她掏出手帕，眸子掠过窗台，隐隐瞥见树荫下的一抹藏青。莫名地，心中一动。
　　 突然有些心烦意乱。女子蹙了眉，抽出字贴，在桃木桌上铺了张雪浪纸，细细地研了一池的墨，心也稍静了些，便拣了枝狼毫。岂知正待落笔，心头又是一跳，手腕轻抖，浓浓的黑汁滴在纸上。早课算是毁了。
　　 或许，曾是旧识？女子再也坐不住，去内室翻相片。庭院寂寂，光阴在指间流转，她的记忆，也只剩这薄薄的册。翻到一张时，熟悉的感觉涌上来，却又，带几分冷落。
　　 相片上，女子和男人相依着，笑得傻气而真纯，没有日期，没有只言片语。女子拿起相片端详，相片上的他较现时年轻，而窗外的他，却是如此忧郁。女子又望向窗外，满院树影，男子似是离开了。
　　 他究竟是谁？女子揣想，蓦地，心头一痛。
　　 男人走到巷口，太阳已偏西，车盖上落了几片木樨树叶，也不去拂它。关上车门，打开音响，沉寂的歌声缓缓流淌：
　　 是谁，在敲打我窗？
　　 是谁，在撩动心弦？
　　 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
　　 渐渐地回升出我心坎……
　　 男人低了头，鼻子微微的酸。他掏出烟盒，摸出烟，眼睛却落在面前的相框上。相框里，年轻的男人与年轻的女子相依着，笑得傻气而纯真，旁边是一行劲瘦的钢笔字：摄于薇薇患遗忘症前。
　　 薇薇，男人低唤。拿烟的手轻轻颤抖，结了冰的眼中，终于落下一滴泪来。
　　 暮春的风穿过长巷，拂动花香与树影，又是一个黄昏了，篱笆上，殷殷地开了一朵淡红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