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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多事物已经从记忆中逐渐消失,但外祖母家的那口特别的井却还根深蒂固地盘踞在我的脑海里,那是用岁月积攒的积尘无法填平的井。
童年时期我经常去外祖母家玩耍,那口井的位置是在外祖母家正房西北角落的墙壁之间。外公与外祖母除了耕种几亩薄地维持十几口人的生活外,还将祖辈上用石磨做豆腐的技艺继传承下来,贴补家用。我问过外祖母为什么盖房子把井圈在其中,她告诉我是为做豆腐才在屋里掏的井。我记得那口井的水很甜,外祖母还在我面前自卖自夸:“咱家的井水做的豆腐最好吃了,你外公挑着豆腐担子一去集市就都来抢着买。”我半信半疑地说:“既然好卖,那怎么我舅舅姨姨们都说小时侯没吃过饱饭?”外祖母皱了下眉头还打趣:“老话这样说:‘做豆腐赚渣子,养活一家子。’你母亲没告诉你她是吃豆渣饼子长大的吗?”
出于好奇心,我经常爬在井沿边往下仔细观望。井壁是用石块堆砌的,缝缭之间层次毗邻咬合的不很平整。不很深的水面虽然没有机会与阳光亲吻过,但这口井曾经反映过电灯的光亮和油灯的昏暗。
记得有一次我往井里投掷了一个石块,咚!一下子惊扰了正在搅拌豆腐渣喂猪的外祖母,她带着威胁的口气唬我:“你就淘气吧!得罪了井里的仙女那可了不得,晚上她就会放长虫钻进你的被窝。”我嘟囔着:“光听你说井里有仙女,你见过呀?老骗人!”
我猜想,外祖母的这番话应该是对她所有的子女说过,所以很多年井口从来不用遮盖,但井水一直保持着清洁。更确切的说,应该是起到了恐吓的作用,才使她每个孩子都知道小心地躲避着井口。
很多年后的一个夏天,也是对井口还心存余悸,我只抱着自己一个孩子回去探望。不同往日的是舅娘已经是这间房屋的女主人。再后来听说舅娘在挺着大肚子期间也天天从井里提水泡豆子,顺着外祖母塌平的老磨道继续推碾子磨豆子。
我怀着对外祖母的眷恋,紧抱着儿子想在院落中能找到一些从前的迹象。西墙根的猪圈墙已经修复过,与以往相同的还是用豆渣做主料喂猪。我顺手拿起食槽边的搅拌棍仔细看着,棍子头起已经被两代女人的手摩擦的很是光滑,木纹也清晰可见。外祖母和舅娘用它喂过多少头猪无法计算了,但我摸着它还能依稀感觉到外祖母手心的温度。
舅娘招呼吃饭声打乱了我的思绪。围坐在小饭桌边的还有大舅和他们的三个孩子。舅娘用粗糙的手盛给我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我要舅娘帮助把热面条过一遍屋角的井水,因为当时的气温很高,可舅娘说:“井水太凉,怕你会闹肚子的。”看着三个孩子狼吞虎咽地吃的满头大汗,舅舅责怪道:看你们那熊样,好象几辈子没吃饱过一样!
当舅舅刚说到这个院落就要重新翻盖时,我一时激动接了话茬:“那这口井就能有机会见到阳光了?”舅舅沉思片刻又说:“到时候就用坍塌的墙壁直接把井掩埋了,村子里已经规划换自来水管道了。”
我眼望着那口饱经沧桑的水井,忽然感慨万千。以后这口井也只能出现在我的梦里和记忆中了。我把自己的孩子交给舅娘抱着,自己静静地蹲在井边再次仔细观望。
多少次梦里出现的井水现在还依旧明清,浅浅的水面上返照出的不再是当年那张幼稚的脸,而是换了一张已经满是泪水也已成熟的脸。借着光线我看到水面上有细细的涟漪,那是我的泪水与井水亲吻的痕迹。
那老屋,那陈旧的石磨,那滋养过几代生命的水井都会永久印在我的记忆中,不会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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