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角俗称角仔,是广东民间的一种大众化小食。制作和用料都比较简单,用面皮包裹好花生和糖的馅料,在面皮粘合处捏上花纹,拿去油炸即可。炸出来的油角金黄酥爽,芳香宜人。在生活简朴的年代,油角是最可口的零食了,每逢过年,家家户户都会忙着做油角当年货,储存起来慢慢吃。油角的香味和着年味,刻在孩提时代的记忆里。
油角的特别之处在于花纹,要做得好看需要一定的技巧。用手在面皮粘合处一下一下地捏出一道道纹痕,用力要均匀,排列要整齐,既有效地缝合面皮,又美观大方。我不懂别人三两下捏弄出一个饺子的技巧,在包饺子时,总是不自觉地将包油角的技巧运用过去,慢慢地捏弄花纹。只是饺子经水煮后,花纹塌软了,一点都不好看;而油角炸过后,一道道花纹温柔地伫立,象有无尽的心事在蓬勃绽放,令人看到口水都流。
包油角捏花纹是可以许心愿的,一道道花纹,就是一个个心愿。这是邻居阿婆告诉我的,或许在这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在包油角时虔诚地许着心愿。小时候,过年时的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去看阿婆包油角,不单是因为这些油角有相当部分总要落入我的肚皮,而且因为看制作的过程也是一种享受。阿婆静静地包,我在旁静静地看。阿婆心灵手巧,我可以想象她年轻时的清丽样貌,如同油角新包出来时的可人模样。她技术很好,一道道花纹像变魔术般被捏弄出来,细细密密的,很少有人能捏得如此细致而数量繁多,我想,阿婆大概有很多的心愿吧。阿婆捏花纹时总是非常地轻柔,只是在最后一下,她会用力地狠狠一掐,以做结尾,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不紧不慢,最后则干脆利落。阿婆每次总会包很多油角,炸好后储藏在一个空的大水缸里,我不知为什么要这样,只是经常过去享受她送我吃的油角。阿婆包的油角,是我小时候吃过的最可口的食品,而且花纹很漂亮,带着阿婆的心愿,我几乎不忍下口,总要用舌头舔半天,才下口咬去。我甚至觉得,阿婆是专门为包油角而生的,和油角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后来,我断断续续地了解到阿婆跟油角的一些传奇经历。阿婆老家在偏远山区,跟丈夫是青梅竹马,她丈夫最喜爱的食品就是阿婆包的角仔。抗日战争爆发后,日本军队长驱直入,打到了家门口。阿婆对丈夫说,吃角仔,就要打日本仔。在阿婆的鼓励下,丈夫参加了东江抗日游击队。阿婆自身是联络员,她总有办法将油角辗转送到丈夫手中,也将多的分给其他游击队员。油角用料简单,不沾荤腥,炸过后放在干燥阴凉处可保质很长一段时间,是行军打仗的最好干粮。油角做多了,阿婆就储放在空的大水缸里,藏在隐蔽之处,队伍经过村落时可直接补充干粮。在全民皆兵的年代,阿婆的油角代表着百姓的支持,给抗日队伍筑起一道坚强的精神支柱。在一次与日寇的遭遇战中,阿婆的丈夫壮烈牺牲了,牺牲时口袋里还有几个吃剩的油角。而阿婆知道噩耗后,伤心地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一天,当她打开屋门走出来后,人们看到桌子上有满满一桌新包的油角。
阿婆去世很多年了,油角的芳香也只能滑落在我童年的回忆里。现在的人早已不会亲自动手包油角了,过年时偶尔会在超市里看到有油角卖,都是食品厂的工人用模具制作的,没有了手工捏花纹许心愿的情意。在记忆里,依然能清晰地想起阿婆捏花纹时前面的轻柔和最后一下的狠掐,我懂得其中的深情与仇恨。阿婆的油角,带着传奇的色彩,划过她所有的情感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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