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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了的叫声实在奇特,一声接一声,毫无喘息。乍听,单调而聒噪,惹人生厌,细品则不然。
骄阳下,那一声声鸣叫里隐隐透着一种焦虑与哀愁。声嘶力竭,欲断还续, 似呼喊、似哀嚎,急切而颤抖,令人心中不免也就有了几分悯怜。
小时候,听人讲过一个关于知了的故事。
从前,在大山里,有一家人,男的叫旦,女的叫芝。一天,旦上山打柴回来晚了,芝去接他,一不小心掉进了山沟。
旦回来不见了芝,就满山地找,一声接一声不停地喊:“芝——哎!芝——哎!”。一直喊了七天七夜,旦精疲力竭地死了。
阎王怜悯这小两口,又念其无后,特批他二人七年相见一次,一次相会七天。
旦和芝已是阴间的魂,见不得太阳,如何度过这七天呢?阎王就叫他二人变成了知了。
知了七年一轮回,只能活七天。从地下一钻出来爬到树上,不到片刻工夫就拼命地喊叫:“芝——哎!芝——哎!”
芝哭得喊不出声,急得直拍手。所以母知了不会叫,只是急切地煽动翅膀。
旦一听见这“噗噗”声,便立马飞过去与芝紧紧地抱在一起。
不知谁说知了是高蛋白,有营养,便给这刻守七年而只相会七天的一对情人带来了灭顶之灾。
将知了用盐淹制后,放在油锅里一炸,便成了一团香喷喷的肉蛋蛋。因而,每年入伏之后,街头巷尾总能听见“知了猴”的叫卖声。
我的邻居跛脚四辈儿就是一个捕捉知了的高手,而且他捕捉的知了全是带翅膀的,这就更使人大惑不解。
特别是他面对一大盆油炸知了,自鸣得意地高声叫嚷:“快来尝啊!这是爱情的滋味儿——”我便从中感到一种莫名的神秘。
四辈儿走道一跛一跛的,如何上得了树呵?这其中必然另有隐情。于是,我向他讨教。
他眯起眼睛狡黠地朝我一笑,说:“天机不可泄露。”
“狗屁天机!”我从心里暗暗地说。
为了弄个究竟,在一个没有月光的深夜里,我尾随他出了门,来到黄河边的杨树林。
他先不急于上树,而是找了一处非常开阔的空地坐了下来,点燃一支烟,慢慢地抽。在那朦胧的夜色里,烟头儿潸然一红,仿佛是一团闪动着的鬼火。
他先是认真地环顾着四周,接着又侧耳细听,在确认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自己时,才缓缓从头上取下那顶破草帽。刹时,一串细碎的“噗噗”声穿透夜色。
很快我就悟出来,这是他用手指甲刮草帽棱所发出的声音。
在这寂暗的深夜里,在一片知了声中,那清脆、规律、连贯的“噗噗”声,仍传得很远很远。
瞬间,成群的知了向他飞来,落在他身上头上,爬动着、喊叫着,寻找他那阔别了七年之久的爱妻。
四辈儿则不慌不忙,大把大把地抓下那些知了,浸进他早已备好的咸盐水里。
知了不再叫了,也不飞了,他们被活活地淹死、蛰死了。
顿时,我心里泛上一股隐痛与怨忿,急切地在心里呼喊:“知了,别去!那不是你妻子的掌声,那是——”
然而,知了还是成群结队地飞来,这细碎的“噗噗”声像魔咒一样吸引着旦。在冰冷的泥土下苦苦熬了七年,2565天啊!就是为了这一刻,久久的企盼与渴望使旦不顾一切,循着这既熟识又陌生的声音,昏头昏脑,毫无顾及地一头扎下去。
我耳旁响起那扎心扎肺的叫卖声:“快来尝啊!这是爱情的滋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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