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五四年农历四月初八是我的生日,也是父亲的祭日。
伴着我呱呱坠地,卧病在床的父亲咽了气。只有母亲和我相依为命,日子过的也就苦了些。
我的家乡是一个小山村。村里人最常吃的一种饭叫股缕汤,有的地方叫疙瘩汤。就是把面里先放上水,使劲地用筷子搅,一直搅出面筋,再加上水搅稀。往锅里一拌,便有了一股股一缕缕的面丝儿,吃起来既筋道又滑溜,仔细品,似乎有一丝淡淡的甜意。如果再甩上个鸡蛋,白生生的面汤里漂着黄灿灿的蛋花,怪喜人的,这就是人们最喜欢喝的蛋花汤。
我家也喂了鸡,母亲却从不往汤里甩鸡蛋。她把鸡蛋攒起来,送到供销社去换盐,换煤油或其他日用品。
小伙伴们喝汤好像有一个习惯。先把汤喝光,蛋花剩在碗底,然后用筷子夹住蛋花,高高地挑起,仰起下巴,露出两排雪白的小牙,一点一点地咬,嘴巴还刻意夸张地拍得“吧吧”响,那样子是在馋人。
我很想照那样子也馋他们一回,但我不敢对娘说想吃鸡蛋,那鸡蛋是我们家的来钱路。就绕着弯子地:“娘,二屁家又喝蛋花汤了。”尽管娘笑着佯嗔我一眼,说:“没成色。”我还是看得出,娘答应了。
后晌,我看见娘从小瓦罐里取出个鸡蛋朝灶屋走去。我那儿也不去了,就坐在当院那石墩上。
我清清楚楚地听见一声清脆的声响,那是娘在锅台上磕鸡蛋,我心里一热,一口唾沫顺着喉咙骨碌下去。我搬来小饭桌,摆好小凳,端端坐在那里急切地等待着。
娘端着汤走来,我急不可奈地将眼睛伸过去,汤上漂着几陀黄格莹莹的蛋花,就像雪地里盛开着的黄菊花那样显眼。一股久违了的蛋香扑过来,我那舌头在嘴里不安地蠕动。
我也学着小伙伴那样子,先喝汤,把蛋花剩在碗底。猛地喝了一口,只觉一团火炭吞进了嘴里,烫地我紧忙吸溜舌头。
娘端着一碗汤坐在桌子对面,不过她离桌子很远。
我夹起一陀蛋花:“娘,你吃。”
她微微一笑:“吃吧!我碗里有。”
我碗里那几大陀蛋花几乎是鸡蛋的全部,娘碗里就是有,也是散在汤里的蛋花星儿。我不由地朝她碗里看了一眼,果然,娘碗里也漂着一层黄灿灿的蛋花,我纳闷了。
明明看见娘取了一个鸡蛋,咋会有这么多的蛋花呢?便探起身子朝她碗里仔细一瞧。那黄灿灿的不是蛋花,是南瓜花。
我鼻子一酸,泪珠儿便涌了出来.
“娘——”
她苦笑一下,说:“一样,喝汤吧!”
我喝不下,夹起一陀蛋花递到她嘴边,硬要她吃.
她实在拗不过,只好咬了一口,只是像韭菜叶儿那么宽一条短短的缺损。
这顿饭,我没吃出蛋花的香美,只感到了它的苦涩。我在心里暗暗地说:“娘,我长大了,多多地挣钱,让你天天喝蛋花汤。”
我长大了,挣钱了,母亲也走了,永远地走了。
每当清明,我总是将一大碗蛋花汤放在母亲坟头,满腹的话语却无从说起,泪水止不住地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