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从喜欢上了笔墨纸砚,就不喜欢工作了(注:工作内容有点像鲁迅先生说的喜剧,即不断消耗珍贵的脑细胞,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但不工作好像不行。因为掐指一算,就要屈子行吟了。咋了?“路漫漫兮其修远兮”,离退休还要二十个年头!
还有个办法,就是辞职回家。王维、陶潜都是楷模,但是他们都是59岁现象。我才不惑之年,“鸡肋”上多少还有点肉,从没受过剥削压迫,也没穿过小鞋,所以,让我作唐伯虎骑驴归思状尚有点早,又显得理由不充分。这又使我联想起后印象的高更,放着银行家的职业不做,非要辞职,以至穷困潦倒。后来跑到南太平洋土著部落,饿着肚子画画。他可敬,却不可学。我一无艺术的狂热,二无流芳百世的才华。我崇拜伯夷叔齐,向往李唐的采薇图景,不是有人让我当国王了,而是幻想过半隐的生活。要我隐于荒野,真没这种勇气。我想过,就自己这多年进食蛋白质的体格,采薇不到三月肯定会饿死。另外,还有一条,这点儿高雅情趣纯粹是吃饱了撑的。我得挣钱,始终保持被撑的状态,才会继续附庸风雅下去。
所以我就只有恨了。
恨什么?
恨自己没骨气呗!
这好比有了情人,不愿舍弃老婆,又不敢随情人私奔,就这种状态。在这种两难的境地里活着,必须要找到充分的理由。否则,俗人和清流都会说,活着干嘛?四不像,死了得了。
我不能就这样死去。
余华有《活着》一书,比《兄弟》好,书里却没谈活着的理由。
理由我找了一堆,这里有一个,却涉及到宗教,但我声明,不具普遍性。
在雍和宫肃穆古朴的院子里,我感受到了四阿哥五蕴皆空的深沉。可就在这时,坚硬的鞋跟敲击地砖的声音打破了这种追古气氛。我睁开眼,发现没有女郎闯入,声音分明在三个年轻喇嘛脚下持续,这时我眼角有点裂,他们一律穿着油光可鉴的皮鞋!
我非神经病,这好像不行,我有点接受不了。这与灵隐寺、五台山生活滋润的和尚不同。虽然见到僧尼们在山脚围着小贩大吃特吃有点怀疑眼力不济,总不致于惊诧得直瞪眼。
可是不仅如此。
一个居士来家,谈起一个人。是护国般若寺净宗的一个和尚,颇有传奇色彩。他的修行当然没说的。后来主持信任他,就做了几年寺庙工程监理,没想到这事儿改变了他。他收了大量“佣金”,先是通了荤,又通了婚,买了高档住宅,娶妻生子了!
我声明过,这不具普遍性。我说这事也不是表达无处藏身的意思。据说终南山上的确有苦修者。我看过一张光碟,是一名体力过人的记者采访的手札。上面记载了寻访到的苦修生活。这些人风餐露宿,饮泉食果,饥寒交迫,却神态索然,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当然,这也是特殊性。
活着不易,选择更不易,而坚持选择地活着,则最不易。
说了这么多,似乎有点偏离主题。
我再说笔墨纸砚。
这充其量只是一种雅兴。就像许多人喜诗文、音乐、围棋、垂钓、养花、歌唱、古玩收藏一样。弄得精了,就成了艺术。艺术之于人生的重要,著述遑遑,我不敢妄论。只能说,人生缺少了艺术,就如缺少鲜花和阳光,失去了浪漫的色彩。当然,这种艺术应该是一种互动的艺术,而非艺术品。认知、模仿、鉴赏、创作,本体是心灵的共鸣和情感的抒发。所以,在当代钱权社会的桎梏中尤显珍贵。
我们工作着,大多是重复着一种无生命的程序,解释着无意义的矛盾。这免不了烦燥和辛苦,却很少从中体会到自由和优雅的乐趣,说到底是为了这点薪水。老板整天讲奉献,讲企业文化,大家也信誓旦旦,“没有任何借口”,表达着百分之一百二的忠诚度。可是有一天,老板对大家说了,从今天开始,我们不再发工资了,大家要忠诚企业,为企业奉献,一直到才智枯竭,生命完结。你会怎样?
不管别人,我是要撤了,而且,我还要骂着撤。
实际上,这涉及形而上的意志问题。也许在毛泽东的时代会相反,同志们会坚持抗战,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甚至在临终前还要掏出压箱底的几元钱交党费。但是现在我不会,我的意识里会出现“奴隶”这两个字。过去有只听说过“农奴”,现在却有“房奴”、“车奴”、“性奴”、华伦天奴”、“佐丹奴”,不一而足。虽不解何意,但可见品类之盛。最近山西黑砖窑的“工奴”中外大哗,难道他们愿意不成?
工作,是我们求生的手段,我们靠劳动活着,这没什么疑义。如果所热爱的艺术可以成全生计,不亦快哉?
这个群体的人还真不少。比如唱了一首歌走红了,成了明星。然后这首俨然成了艺术精品的歌就会成为摇钱树、聚宝盆,不唯自己的生计,就是维持一千人的温饱也还富余呢。但是,这好像也不对,因为艺无止境,它怎么就止了呢?好像又回到了求生的庸俗里了。
我把自己给说糊涂了。
嗨!不管了。反正我不必辞职,而且还要努力工作,因为我要维持生计。也别存妄想成为艺术家的贪念,把名垂青史的名额让给年轻人吧。艺术有时是一种点缀、一份惊奇、一刻油然而生的喜悦,一缕穿透阳光的温馨,就足够了。对了,这叫艺术地活着……(200707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