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子 |
这是一个新千年的春节,没有理由在这大好的社会环境里不过上好的新年。刘大爷趁着天空还悬着一点太阳,准备背着花了一个上午刮好的一小背甘蔗到城里去。
甘蔗基本上都偏小,可能是因为土壤或者是营养的问题。刘大爷可还是把那些房子后面,一小块野生的甘蔗都打理得漂漂亮亮。都这样刮得白白的,断成一尺来长的小节,再捆成一小捆。
老伴端来一大碗红苕稀饭,上面放着几根泡箩卜。大爷有点匆忙的吃过饭,把碗往旁边的长凳上一放就背着甘蔗上路。深冬的田野上到处都飘游着冷飕飕的风。田坝里的庄稼都绿油油的了,有些早熟的油菜星星点点的开花了。这个时候的麦子短了一点,不然就可以欣赏到壮丽的麦浪。远近的那几个萧瑟的院子没有因为这好天气增加一点点活力。跟冬眠一样闭着眼睛,什么也没留意。大爷的家离县城并不远,走过几个田坝就到了。一路上大爷死死的盯着小路,像赶路似的来到了城里。
到了县城是吃午饭的时间,幸好是吃过一大碗红苕稀饭。不然街头街尾的那些油烟味足够刺激你的味觉。
一件成色很旧的军黄中山服,一条深色的旧裤子,在矮小的大爷身上一眼就看得出农村来的。大爷的脸上和老年人一样,被岁月已经刻上了许多皱纹。一但有一点笑容堆上来,那些皱纹就显得很清晰。大爷看上去气色还不错。这给他不抽烟不喝酒的习惯很有关系。说来这卖甘蔗也很有特色。他没有直接去市场或者到处张望。好象很有目的的去了书市。这个书市是县城里私人老板凑在一起的一串串书摊。他吃力的背着大半背甘蔗,来到了这些书摊。
一开始大爷使足底气吼了几声“过年好,送甘蔗来了,送甘蔗。。。”
接着最前面的书摊老板迎了出来;过去为大爷下接背篼喝道: “刘大爷,这一年过得好不好啊?今年甘蔗甜不甜啊?”
大爷喜气盈盈的从背篼里拿出一小捆甘蔗,递上去“好什么好啊,人上了岁数就这样子,还没死就好咯!”。
书摊老板是个中年男人,看上去也很憨厚。听见大爷这一说,也跟着笑嘻嘻的说:“大爷啊,你看你说什么啊,都过年了尽说些不吉利的话,这不好好的吗!”
近一点的几个书摊老板也围过来,大爷挨个挨个的送上一小捆。有两个中年妇女不知情的问大爷卖多少钱一斤啊?大爷举起右手一挥,给一块钱就行了,只要你们还看得起我这个老头子。
那一小捆甘蔗不下五,六斤,看上去就给没长皮一样。很惹人喜欢。有一个中年妇女一听这价钱喜出望外的抱着一捆离开去。有的就多给老头子五毛钱,嘴巴还念念道:“你看这么大把岁数了,种点庄稼也不容易”。几个轮回下来,只剩下一个空空的破背篼在大爷的脚跟前。大爷并没有提起背篼就离开这书摊回家去。或者该去买点年货。
他慢慢的把背篼搭在肩膀上,还是站在第一个书摊老板的摊位前,一只手去撑着腰,一边高声的说着话。虽然已经没几个老板们还注意这个老头子在这做什么。可大爷就好象受了很多委屈一样滔滔不绝的乱说。当然第一个书摊的老板是乎是听着。“今年热天拌到一次,就住院了。住了几个月,屋里头的钱都用完了,我以为活不过来,可还是没死下去。”
旁边的一个妇女接道:“医了多少钱啊?”
大爷又挥了下手指,拖长语气“两万块。。。”
妇女有似嘲笑般说:“那你儿子他们还很有钱的哦?”
大爷听见这好象是踩上了他的痛脚,有几分愤怒感冒出来“啥子儿子哦,儿子---还是当没得好!”。
妇女接道:“带了几个哦?”。
大爷低下头:“五个”。
这第一个摊的中年人搭话了:“那二年拚五个小孩儿过来够惨了;哎----”。
大爷就来劲了“五个,啥子五个哦,还不是等于零哦。有啥子用处!”说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妇女又接着:“咋个起的呢?”
“儿子长大了就不是自家的咯;他也有一家人,婆娘,孩子,自己都弄不过来,哪还管得到你蛮”!
“那医药费是哪个给的啊?”。
“开始就把自己的那一点点拿出来,后来就卖东西,实在没卖的了,连几间瓦房子也卖了。都是我要不得啊,害得连老太婆也跟着受苦。”大爷眼角跟着润湿了,继续说:“几个娃看都没来看一眼,还是村长找他们做思想工作才凑了几千块钱。剩到一点不够的就是大队上跌起了”。
接下来没谁还答大爷的话了,大爷就给有神经病一样还在那自言自语。越说越嗓门越大。“这下几个娃晓得我又还不起了那些钱,看见我就给有仇一样。理都不理我们老俩口子。媳妇还指着我的老太婆大骂!天啊----这就是辛辛苦苦带娃啊”!
大爷忍不住快哭出来了。妇女又问到:“你今年多少岁了?”
大爷拍拍胸口大说:“翻过年就八十!”。
中年男人在里面屋里吆喝道:“八十岁了啊,你也该坐享清富了哦。”
大爷摇摇头:“享什么清富哦,我喊几个娃一个月一家给我拿十五块钱,够我们老俩口子喝点稀饭;都不得行啊----”
妇女又问:“那你现在咋个办呢?”
“就这样办嘛,我今天这还是卖了十多块钱,总比去伸手要钱好一点----”。
妇女,还有周围几个人都默默的点着头。
大爷在这个书摊前把甘蔗卖完,足足站了一个多小时。其实就是发了一个多小时的牢骚。看见实在没人再理会他了,慢慢的踱着步子串过书摊。一边走一边就给疯子一样念个不停。脸上一点神色也没了。最后一个妇女大声吼道“刘大爷,明天再送点甘蔗来哦----”
大爷背着空空的背篼,应该是高兴才是。但是经过刚才一阵子的牢骚,心情一点都不好,的确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家事。想起了自己亲手抚养大的五个儿子。经过一个菜市场,由于是下午了,一排卖猪肉的老板都蹲在一小块干净的地方打着纸牌。大爷走上去瞧了瞧那些被干风吹干的肉。连走过几家才问了一下:“肉怎么卖的?”
那边打牌的人答道:“六块钱一斤”。
大爷没再问有没有少一点。又走过两家,一个岁数比较大的男人手提着刀站着一个卖肉的姿势。大爷没有再问挂着的那几块猪肉多少钱一斤,看了看案桌上放着几块肥肉。这当然他知道是猪身上最差的地方。价格自然会便宜很多。最后花了四块钱卖下了这一斤半的猪肉,放在背篼里。回去也够老俩口再弄一点其他的什么蔬菜好好的吃上一顿,也算是过一个年吧!
路过一个小药房,大爷蹒跚着走过去问:“大夫,我那老太婆一直有风湿病,痛得很厉害,你看给开点什么药?”
大夫一看这穷老头没加考虑的从柜台里拿出一瓶风湿液,价格七块钱。大爷双把瓶子拿在手上,看了看封面包装;就把一小瓶风湿液装进衣兜里,很自然的露出几分笑容。又扛起背篼往回家的路上走着。来到一个小经销店,掏出还剩下的两块钱买了一代味精打了一斤酱油刚好用去。
时已不晚了,街道上的行人渐渐稀少。大家都早早的回到了自己温暖的窝,准备过这除夕之夜。当再次走过这很熟悉的田坝的时候,远处的一些炊烟,开始在远处的几棵树梢上游荡。慢慢的往家里走着,那些炊烟就成了黄昏的礼物。村庄里零零碎碎的鞭炮声,多多少少地还衬托着这特别的日子。
当大爷回到了家里的茅草棚的时候,老太婆在屋檐下摘着从田间地角弄来的一些简单的蔬菜。有蒜苗,青菜,豌豆尖。。。看上去都还水淋淋的。老太婆抬起头:“你回来了,甘蔗好卖吗?”
“还可以,就是便宜了一点。”说着从衣篼里掏出东西。“这是给你买的风湿液,这下你就不会那么痛了!”大娘望起头并没有很高兴的样子。大爷到里面的屋子里放好药,摸索着点燃煤油灯。又把肉和酱油拿到厨房里。
一到这样的季节,农村就没有了生气。特别这万家团圆的节日。房前房后,村里村外都像是被谁掐着了脖子一样。就连半大的小孩也没几个还玩家家,捉眯藏。说来也怪;犬声,鸡鸭声也没了;有的就是,你可以到房后面去听见一些猪圈里面的几头猪在嚎叫。还有就是剁猪草的声音。那些猪一定是饿疯了或是冷惨了,所以就在圈上嘶叫,幸好这样能够点缀出这还是地道的农村。天再黑一点下去,猪也不叫了,鞭炮也鸦雀无声安静下来。这时候应该都知道是在过除夕佳节。这家与那家的烟窗忙个不停,烟雾就串过了东墙再串过西墙,一会就随着夜色到房子后面的竹林里去了。
大爷还是那样的爱说话,有时还在烧火的灶前哼上几句杨虎成的林海雪原。老太婆就不那么活泼,只顾自己手上的活。还唠叨几句叫大爷小声点,别当疯子。大爷烧着往日里老太婆到处拣回来的干柴。火也就燃得旺旺的。茅草房很底,大娘是个大个子,比大爷高出半个头。在矮矮的房子里,煤油灯在灶头上被大爷拨长了几次。柔和的光线在小屋子里翻出红晕。弥漫的油烟在屋顶上飘来漂去。那烟实在不想出去就在屋里砖到老太婆的鼻孔里,老太婆打着喷嚏。大爷看见老太婆不停的打着喷嚏就在灶前面傻傻的笑。可能有了这些油烟味,就像是过年了!
年饭总算做好了。没有堂屋也没有象样吃饭的地方,因为这两间茅屋都是在一个斜坡上搭起来的。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人想到这个地方。这是这个大院子后面的山坡。半山坡上风吹着长短不齐的茅草,就像吹着山坡上的庄稼一样冷清。如果谁要是仔细的留意一下,也会看见风中的点点星火。要提醒一点的就是大院子里住着大爷的三个儿子。另外两个还在外地打工可能也没有回来。老太婆是个能干人,这是不可否认的。要不是她有风湿在身她一定能让大爷坐着享清福。大爷从睡屋里搬过来两个板凳。放在灶前。老太婆就把做好的饭菜放在上面。可能是大爷的火烧得好的缘故吧,灶前热烘烘的。老太婆看见大爷的脸被熏得红通通的就暗暗里乐。该是深夜了,虽然没什么可做的饭菜,但还是弄了几个小时。当然老俩口是不知道时间的,只听见外面传来一连串鞭炮响。老太婆总算脸上露出了平日里不多见的笑容。坐在大爷的对面,对大爷说:“老头子,我们可以开始吃了!”。大爷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趁着煤油灯光吃着年饭。
过上多久,外面又一阵子的鞭炮声。大爷知道了,刚才那是辞去旧年的信号,这一次就是敲响新年的钟声。老太婆给大爷倒好洗脚水,(俗话说三十晚上洗脚,赶吃喝)。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定到道理。也许来年老俩口就会赶上好吃点,好喝点的。大爷还是这样迷信的做了。随后他们俩就坐在床上去,把被子盖在身上聆听外面隐隐约约的爆竹声声。大爷从枕头下摸出风湿液,给大娘的腿上慢慢的涂药水。大娘必定是女人,瞧见老头子这一举动感激的流下泪来。大爷脸上的皱纹也跟着活动了起来,笑咪咪的望着老拌。这时候,煤油灯挂在床头墙壁上,把墙上熏出一道黑黑的痕迹。
夜就这样悄悄的沉睡了。比起平常并没有两样。有的,就是人们心头上莫名的骚动。该痛苦的还是痛苦,该欢乐的还是属于欢乐。第二天老俩口起来得还是很早,不过日子还是旧日子那样的过!也许祈祷始终只是祈祷,不会为此改变点什么。虽然这故事过余简单,但真实的东西往往就这样子!不可替代也不可去修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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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
意外的内伤 |
Re:旧日子 |
回复时间: |
2003.06.02 22: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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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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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
柏舟 |
Re:旧日子 |
回复时间: |
2003.06.05 01: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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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多养些猪吧,过年了可以卖钱,还可以打牙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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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
释燃 |
Re:旧日子 |
回复时间: |
2003.07.23 14: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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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在这林子看过的最朴实的文字了。却让我一直哽咽着,兴许如你所说:虽然这故事过余简单,但真实的东西往往就这样子!不可替代也不可去修饰
想想我们自己,真不知是要为我们这些享乐的人庆幸,还是应替受苦的人们难过,或者应为酿成苦难的人们悲哀
或者应该这样:把握我们有限的今生,创造我们无限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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