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两株铁树植种也有些年头了，一直不得大长，且叶片泛黄，透出一股恹恹欲病的神气。虽思救治，却不得善法，只好听之任之。去岁一位友人来家，他是做花木生意的，正想向他求教。他已先看到了那两株病树，指点着对我说：“这些叶片业已老化，只须剪去它们，追加肥料，不久自会有新叶蕤生出来。”一言惊梦，在他的帮助下，我将一株铁树的叶片自柄悉数剪去，另有一株尚有几根青绿的叶片，我下不得手，只拣了几片发黄的去剪。朋友打量着残留的叶片，接过我手中的剪刀便要下剪，我忙拦着他，“这些叶片挺好的，就别剪了。”朋友笑笑，没再说什么。
　　
　　开初几日并不见有动静，我的一腔热望渐次消息下来。日子在平静里悄然翻卷，不觉已是数个星期过去，门前铁树早有柔媚绵卷的扇状绿羽抽拔出来，瞧去甚是可喜。让人再不会想到刚硬如此的生命竟也会有柔弱妩媚的一面。数月过去了，叶片去尽的那株已是绿叶丛生，一派新生的勃勃景象。出于我善意呵护的那株老叶愈渐黄瘦，新叶也被局囿着不得大长，只见猬集的一个绿团。这让我很是懊恼起当初的举措来。自设藩篱而囿他物生机，是我最不愿为的，但我的好心恰恰铸成了这个错误。
　　
　　然而生命的事情从来都不是能以情理忖度的。一日出外归来，目光瞥处那个绿团却已舒展开来，当此六月炎天，竟又有细柔的绿叶抽了出来，伸手抚去丝绵般柔顺。不须几日叶片已有尺长，触手也有了钢针的质感。
　　
　　老子有云：万物草木之生也柔弱，其死也枯槁。故曰，坚强者，死之徒也，柔弱微细，生之徒也。老子其意乃在于阐明生死盈亏之道，草木萌发时虽是一点绿芽，却充盈着勃勃生机，待其生气殄灭，看似刚强，不过是具毫无价值的尸体。坚强刚硬者属于死亡一类，柔弱微细者却是生命的一类。草木之叶生则绿嫩，死则槁黄，惟铁树之叶不与类同，始于柔弱，终于刚强。
　　
　　柔弱之美有之，刚强之美亦有之，舍铁树者其谁？
　　
　　
　　 20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