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去!我自己还要去讨饭呢,哪里有钱给你?”一只圆润的手从门与框之间伸出来,刚要触到他那灰黑的像打了蜡的衣服,又飕地缩了回去,接着砰地一声,门闭上了,他甚至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就被甩门的声音震得退了一大步,没站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喘着气,双手握住那截发黄的竹棍,颤巍巍地撑起来,背倚着墙站了好一会儿,背起刚才落在地上的那个破旧的编织袋,默默地转身离去。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吃闭门羹了,他的整个下午好象就是从这栋七层建筑的一楼爬到了五楼,他已经没有再继续向上攀登的意思了,于是右手攥住肩上的袋子,左手扶着栏杆一步一步地下着台阶。他的头发一片花白,脸庞也已经被岁月的刀子雕刻成了一件技艺精湛的艺术品。他缓缓地往下爬,佝偻着苍老的身体,那个巨大的编织袋负在他身上,使得他整个人就像一只蜗牛。只是蜗牛背上的壳是它的家,困了,累了,冷了,它都可以舒舒服服地躲进去,而他却不行。
他终于下到了一楼,从那栋高大的建筑物里出来以后,他就站在这城市繁华的大街边上,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两边都通向一个很远的地方,他不知道自己中午从哪来到了这座巨大的房子,只记得房子左边的街道旁有个破了的垃圾桶。对,就是那个,他中午还看见一个扎了两个辫子的女孩把刚咬几口的大面包远远的投进了那个桶里,于是他就赶紧奔过去,从里面掏了出来塞进了他干瘪的肚子里。他终于下决心选择了右边那个没有走过的方向,缓缓地蹒跚而去。其实他真的不知道对于自己来说哪里是前路,只知道脸朝的那个方向就是前,屁股对着的那个方向就是后。
他来到了一个湖边,现在是冬天,可是城市里的树冬天不掉叶子,草也仿佛永远是绿色的。在这暖阳照耀的冬日下午,一群群人来到这里,有年轻的姑娘和小伙子,有互相搀扶的老人,有蹦蹦跳跳的孩子,他们或者靠着湖边的长椅,或者躺在绿油油的草地上,还有的则欢快的蹦跑着,手中牵着迎风而起的漂亮的风筝。他也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了下来,环顾了一下周围,然后浑浊的双目定格在了那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整个人仿佛一具雕塑,不动不动了很久。是一个孩子让他恢复了生命,那是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娃娃,步履蹒跚地晃荡到他面前,忽然扑地一下趴到了地上,他慌忙扔开手中的竹棍,要把那个孩子抱起来。“你干什么?”他闻声顿了一顿,动作就僵硬在那里。一对年轻的夫妇从他身后飞奔而至,抢起了地上的孩子。孩子哇哇得哭起来,女人一边拍着孩子一边哄道:“宝贝乖,不怕啊,不怕!”她狠很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一家三口转身而去。望着那一家三口离去的身影,他摇了摇头,重新拾起地上的棍子和编织袋,把一泓闪着金光的湖水抛在身后。
夕阳已经被城市高大的房子挡住了,他知道黑夜就要来临,现在得先填饱肚子,然后找个避风的地方等待明天早上的太阳。
他不知道自己又走了多远,只知道从一个有很多高楼的地方来到了一个有很多平房的地方,那些房子有的很破旧,有点像他的家,当然,是以前的家。这时他感觉自己的胃仿佛已经贴到了一块,如果再不填点东西下去,他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向前走下去。他驻足在一家小小的餐馆门口,贪婪地望着店门口玻璃柜子里挂着的烧鸡,晚风似乎可怜他,把饭菜的香味送进他的鼻子,可是除此之外,风也爱莫能助。他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他想举起手里的棍子,狠狠地把这个阻挡他从地狱通往天堂的玻璃柜子砸个粉碎!然而他终究没有这么做,他真的没有力气了。吞了口口水,他离开了那只烧鸡。
他又来到了一家包子店,蒸笼里缓缓冒起的蒸汽让他再也不想往前走了。他靠在拐角处一个阴暗的角落,背靠墙站定,费力地解开外衣的纽扣,右手伸进怀里摸索了很久,拿出一叠破破烂烂的钞票。他数了很久,终于,他从中抽出了几张一毛的,把其余的又送入怀中。他来到包子店门口,将那几张破旧的纸细心地展平,抖抖索索得递给站在蒸笼后的老板:“给我两个包子。”老板是个中年人,他皱着眉头接过钱,看了看店外的他,又看了手中的钱,然后低下头装了四个包子,说:“多给你两个吧!”他接过包子,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看着店老板,良久,直到老板欲转身离去时,两个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字才从他的嘴里吐出来。
当他找到那个吹不到风的地方时,已经是深夜了,他枕着编织袋躺下,默默地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地方。这时远方的歌声在静静的夜空中回荡起来: “你的生日让我想起,一个很久以前的朋友,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他流浪在街头,我以为他要乞求什么,他却总是摇摇头,他说今天是他的生日,却没人祝他生日快乐。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他的身体忽然抖了一下,继而自己对自己说:“今天也是我的生日,我也遇上了一个好人。”他又看看远处的灯火,然后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微微的调整了一下姿势,伴着歌声沉沉地睡去。
------------------------ 黄卷陪伴青灯 暮鼓聆听晨钟 冷峭的山 寂寞的院 风清 月朗 星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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