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说精英与大众 |
我之所以选择一二三四的叙述方式,是因为这个话题太过庞大,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一、如何区分精英与大众
一种是硬性的划分。譬如将流行音乐归入大众文化,交响乐归入精英文化;将小说归入大众文化,把所谓的“大说”归入精英文化;又抑或将娱乐归入大众文化,将艺术归入精英文化……但这种划分也并不可靠,因为交响乐也有流行的阶段,艺术也有家喻户晓的时候。
还有一种分法比较简单,就是精英—大众的对立二分法。简言之,凡是大众喜欢的,必是精英所反对的;而凡是大众所不易接受的,就必是精英们为拥有其而自我陶醉、沾沾自喜的。于是精英立场并不是时刻不变的,它取决于大众立场的变幻。它会随着大众喜好的转变,随时准备扔下手头的宝贝,转而寻觅更为精英的东西——正所谓,“物以稀为贵”。
最后一种分法。精英有自己独特的话语和文化。它们用只有鸟才能听懂的语言写成,它们是如此的模糊和歧义,以致于连精英们自己有时候都不太明白自己在说啥。但是没有关系,它总算将精英文化置在了一个安全的角落,再不必担心被大众夺去了。
二、精英话语的影响力在何处
据说精英文化和精英话语的存在,并非是为了满足精英们遗世独立、高高在上的虚荣心或成就感,而是要因为通过与大众文化的对立,与后者形成一种制衡。
令人感动的是,这是一种极少数人与绝大多数人的抗衡,是一种永远看不到前景的默默的抗争。
有人说之所以要采取精英立场来批判大众文化,是因为唯因如此,才能更清醒地看清大众文化背后的东西。从立场这个角度来盾,精英认为自己是不属于大众的,他们是跳出来客观审视大众世界的理性力量,他们之所以能够如此毫不犹豫地跳出来,是因为他们可以用学科术语铸成的刀,砍乱麻似的斩断他们与大众之间的所有联系,否则作为其中一员,又怎可能以部分的身份来分析整体,又怎可能分析自身与其他成员的关系呢——所以不如撇开它,从神的角度来说话吧——原来,精英便是这世界上的神。
以精英的身份来批判大众文化,可是又不打算让大众听懂,也就是说,这种精英研究文化的结果,只想让精英们自己明白。于是所谓的大众文化的批判,变成了精英与精英之间对大众文化看法的交流。至于被研究的对象,始终被排除在了听众的圈外。
也有想觉醒的大众,希望精英在批判他们的时候,能够把话讲得通俗易懂点。可是精英不乐意了,因为一旦连大众都能听懂,那他们好不容易创立的精英话语权,意味着又要被大众们,或至少是大众中的一部分人夺走。但精英并不明说,他举的是老旧的例子,说很久以前评判一个文化好坏的标准就是“是否通俗易懂”,并对这种评判标准表示了极端的不屑。可是大众没有别的办法——再集体去进修充电,以将自己拔高到精英的水准,明显是不切实际的想法,而他们确实只能理解那些通俗易懂的东西。于是精英口沫横飞地继续讲着他的精英理论,大众只能眨巴着眼或者在底下打瞌睡。
这就是精英们所提倡的抗衡,他们并不试图减少大众文化的受众人数,虽然他们一再批评后者是“恶俗”的文化。他们只要表达自己的对立立场,向大众证明除了F4之外还有自己的存在,或者证明精英永远高于大众就够了。
据说精英在深入了解大众文化之前,就已经带有了强烈的厌恶心理,我能体会他们将个人爱好和职业习惯分得清清楚楚的良苦用心,但是我怀疑这种先入为主的批判方式,是否真的能够带来公正客观的批判结果?还是说他们早已经有了先在和先验的结论,研究大众文化,只不过是为自己的结论找例证而已——在我看来,这简直就是多此一举。
三、精英文化的传播渠道
还好并不是所有精英都抱着明白自己是精英、并随时随地与大众划清界线的态度在传播学问的。巴特利就说了,《维特根斯坦传》是写给不懂哲学的人看的。维特根斯坦曾和奥地利乡村的小学生们讲述“说谎者悖论”。赵汀阳说起哲学来就象在拉家常,倒是他的学生时不时地卖弄哲学术语,要给他的话来一段“精英”式的总结。朱青山可以把现代艺术这门看似深奥的学科讲得趣味横生。我之所以对经济学感兴趣,绝对不是因为看了枯燥的《政治经济学》,而是瑞典一位退了休的财政部长写的小册子开启了我的兴趣之门。
我还会继续喜欢上别的学科,如果有更多的精英认为他们在普罗大众中也能找到听众,而且以扩大自己的学说以吸引更多读者为荣。
霍金的出版商曾说:你的文章时每多用一个公式,就会为我们减少一半的读者。精英们由此得到一个相反的公式,他们为了牢牢把握自己的话语权,正在不断地添加公式……
四、精英的尴尬之处
不管什么样的精英,恐怕都只能在某些领域内被称之为精英,如果他能通晓所有学科的艰深知识,那恐怕不是精英,而是神——有时候我怀疑他们分不清自己是人还是神,抑或想将自己造成神的模样。
譬如说有一位文化研究领域内的精英,尽管他能听懂交响乐,看懂先锋艺术或者高深的文化研究书籍。但是对于其它领域,譬如审美学、伦理学、宗教领域,他也敢称自己是精英吗?换个角度说,他在文化研究领域中的成果,也能让其它领域中的精英们轻易领会得到吗?
如果文化研究的成果,不是为了传播,那么它和小圈子内的自娱自乐或孤芳自赏又有什么区别?
精英文化另一个尴尬之处就在于它始终无法完全将自己与大众文化割裂。它的先行先觉,总是只能维护很短的一段时间,很快就变成大众文化的一部分,被覆盖甚或被淹没。保持距离和高度,成了一件很艰难的事情——成果拥有者不去传播没有关系,总有一些中介力量乐于为大众与精英文化搭桥牵线。
五、我的文化立场
不用说我很反感精英文化的批判立场和他们试图抗衡的自我解说。大众文化固然有它恶俗的一面,而精英文化之所以难以立刻深入人心,正是因为它除了圆熟的技巧和术语的操练之外,缺乏引起关注的力量。
精英立场还有一个让人唾弃的地方,即精英们已经认定了大众是自甘恶俗、不可教化的,所以他们并不认为会有好的、健康的大众文化,或试图将精英文化中好的一部分用通俗的方式输入到大众文化的血液当中。
嚼着精英文化的鲜果,居高临下对大众文化投以不屑和鄙视的目光,就是这些“精神贵族”的最精确写照。
还好文化也有其它的分法。譬如我也把它分为两种,一种是可以影响我的,一种是不能影响我的。影响我的又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引起我的好感,令我有兴趣一窥门径的,一种是引起的我的恶感,令我一欲批判之,不吐不快的。
很明显精英立场的大众文化批判,正属于这后一种。
后记:写这篇文章时,对精英有些误解,所以语气过偏。实际上我混淆了将大众文化作为社会现象来研究和将它置于审美领域中研究这二者之间的区别。
我目前的观点是:精英文化作为一种制衡和警醒,绝对有它存在的必要。
|
|
|
|
|
回帖 |
|
|
回复人: |
outree |
Re:浅说精英与大众 |
回复时间: |
2003.08.15 16:46 |
|
一点资料,摘自人民书城:
这种精英主义困境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首先,尽管法兰克福学派的思想家们强调社会变革和文化革命,但对大众及其文化却缺乏信心。在他们看来,大众不过是现代资本主义社会被操纵被愚弄的芸芸众生。因此,革命只能依赖于少数激进的思想家和艺术家。
其次,虽然他们主张艺术在现代社会应有某种造反、颠覆的功能,并把此种希望寄托在高雅艺术或先锋艺术上,但他们同时又不得不承认这种艺术影响其实是有限的,充其量只是在虚构和想象的领域里有限地改变人们的观念,这就使得法兰克福学派的文化观明显地带有否定日常生活而强调精神乌托邦的性质。对艺术的自律性的过度强调,往往使得艺术偏离了人们最现实最直接的日常生活。
再次,将变革的希望寄托在“本真的文化”或“肯定的文化”上,却又深知这种文化只限于少数人,带有“小圈子的分工性格”,这种文化革命就必然与广大公众的社会实践相隔绝。
复次,在这些思想家的想象中,艺术甚至文化实际上是可以区分为雅-俗不同形态的,而这种形态的区分其实又是和“真正的”/“虚假的”、“伟大的”/“卑劣的”、“好的”/“坏的”这类二元对立相一致的。好的皆好,坏的皆坏,非此即彼,恰似当年卢卡契的命题:“要卡夫卡还是托马斯·曼?”更重要的是,他们坚持优秀审美标准和趣味的观念,使得他们在现代主义与传统艺术的关系上处于十分尴尬的境地。
|
|
回复人: |
姜辛 |
Re:浅说精英与大众 |
回复时间: |
2003.08.15 18:25 |
|
我对这个话题颇感兴趣,先跟一个多少有些关系的贴子:
优越感与危机感
文:姜辛
我害怕这种东西,优越感,一种潜在血脉深处的毒素,无论对国家还是个人都有害无益。
我曾经想过中国人和日本人最大的不同,或许就来源于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意识。中国人抱定了泱泱大国子民所特有的优越感,而日本人则抱定了海心小小岛国的危机感。近百年来的历史表明,优越感把我们引向了生存的危机,而危机感却把日本一次次引向良性的发展。不妨再举另外一个离我们并不太遥远的显例,希特勒的种族优越感造成了对犹太民族的巨大伤害,至今,有良知的德国人仍然在为这种优越感支付着精神上和经济上的双重代价。
最近让我忧虑的是,我从大量的文字感应到许多有文化的人都有一种文化优越感,或者说知识优越感。如果你不能历数几种古书,几位哲人,几个作家,几部经典,言必称老庄尼采卡夫卡福柯等,你几乎是没有发言权的。在知识精英的面前你会自惭形秽,应该自觉让出麦克风前的位置。也许有这种优越感的人自己也并不自察,但是行文间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精英意识。不知道这是不是文化的悲哀。
今天的文化似乎越来越为少数人所拥有,这少数人游走在同一个话语的圈子里,游走在同一个语境当中。从外面进入这个圈子,你会发现他们使用着差不多的语言在交谈——从结构、句式、语气到关键词,你总是能发现很多相似点。在这个圈子里浸得深了久了,恐怕你也会不自觉地使用相同的话语来表达自己,成为这个圈子当中的一分子。有一段时间我费了很多时间很大力气适应了一个圈子,我强迫自己读了圈子里的不少东西。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如此努力的话,我即使很用心地去读其中的每篇东西,我能得到的印象也仍然是一知半解,懵懵懂懂。我曾经怀疑过自己的理解力和接受力,但是多年来的积累使我相信我并不是一个悟性很差的人,我受教育的程度也不算低,我想我不应该读不懂。如果有理由,那只能是一个,就是我没有习惯那种话语。这种话语自身已经沉溺于某一个特定圈子的语境当中。圈子之外的人,被这种话语本身抵拒着,很难进入。而一旦进入,就意味着,你要把自己完全消溶进去,成为这种话语的附庸,成为这种语境的一个基本构成部分。否则,你仍然会被踢出来,因为你们都不“属于”彼此。
所以很奇怪的,当语言固定成为这种特定的“话语”之后,语言似乎丧失了它的本质。它不是用来做基本的沟通,让人能懂得它说的是什么,想表达的是什么;反而它本身带有一种排斥力,它用自己的障眼法接受少数人而拒绝多数人。
有段时间我被一些自由民主思想弄得头痛发热,我觉得我应该做些什么,立刻就做些什么。但是我该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呢?我相信这些为人类的未来刻画着美好前景的思想对于任何生活在问题社会里的人都存在一定的蛊惑力。但是具有蛊惑力的并不只是思想,还有巫术。思想如果超越了一定的现实性走向荒诞的话,恐怕它的归宿也无异于巫术,只会带来迷信、盲从、狂热和愚昧的牺牲。
我那热得沸腾起来的血慢慢冷却下来,降到了一个正常人的体温。我开始思索从思想到现实,中间究竟有多大的空间,有多长的路需要走,又到底应该怎样去走。遗憾的是,我们的思想家往往只指出前景,却不能指明道路。往往他们的目光能够停留在未来,却不屑停留在现实。
我那血热着的清晨,这南方的天空仍然象往常一样潮湿多雨,对门的老爹爹只买些豆腐青菜之类最便宜的蔬菜,因为那时受着非典的影响,菜价和水果价都大涨,爹爹舍不得买鱼买肉。我那血热着的中午,仍听见楼上楼下的厨房如往常一样一片喧哗,上班的人都下班回家来吃饭了,家家户户的婆婆和媳妇们都忙碌着。我那血热着的傍晚,我从阳台上望出去,来自鄂西的擦鞋女也仍然一手掮凳,一手拎着擦鞋的简陋工具箱和一两样小菜预备回家给她那多半是在出苦力踩“麻木”(载人三轮车,电动的叫“电麻木”,人力踩的叫“土麻木”,曾经是武汉的特色,近期已经全禁)的老公煮饭,她的脸上漾着满意的笑容,或许是那天生意不错多擦了几双皮鞋吧。
每天都在为基本的生计而奔忙的人大抵是无暇去思考太遥远的未来的。何况,思想家们的书他们多半是读不懂也没有机会读的。就是说给他们听,他们也多半把它当作是书本上的东西,并不会把“民主”和“自由”立刻放到自家的菜篮子里拎回去观瞻和讨论。
思想家们于是跳起脚来骂他们麻木不仁,骂他们愚昧无知,摔出手中的笔撕碎手中的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他们多半是不知道的,这些书斋里的事情,从来与底层百姓并无多大勾连。
从思想到现实的距离,也许就是从书房到厨房的距离。
但是这两个房间往往离得很远,因为人间烟火未免对书房是太大的威胁,会破坏那片隔世的清净。
于是书房里自然而然生出一种优越感来。
书房的清净和尘世的污浊,有多少人会乐意把自己放置在后者呢?人人都趋向的,就是利益的指向。优越感专属于既得利益者,也就是强者。
于是书房里的事情离尘世的污浊越来越远,离弱者的呼声越来越远。优越感就象一个热气球,载着书房里的人飘得很高很远,他们从高处朝下望去,地上的人显得越来越小。他们越发不愿回到地上,在高处组建了一个个热气球平台,每一个平台都是一个缩小的世界——而他们都认为那就是全部的世界。每个平台上的人都讨论着一件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不妨设想,在不远的将来,地上的人们会把他们的语言称作“鸟语”或“天国的语言”。不论怎么为这种语言命名,一句话,地上的人是听不懂这种语言的。
高高坐在热气球上的人们,如果你们没有这种危机感,如果你们抱定了这种优越感,有一天,你们将会真正与世隔绝。
曾经,大师们用自己的心灵直接与这个世界对话,他们遗留的煌煌巨著至今仍被我们奉为经典。而今天,我们只能通过“话语”间接与这个世界对话。不论你想阐明一种思想,还是反对一种思想,前提都必须是,你得进入一个既定的话语轨道,了解那个特定的语境的规则,否则,甚至没有人会听你说些什么。
我不得不遗憾地表示我对刚刚过去的二十世纪的失望,并且愿意回顾十九世纪的辉煌。心与心的交流曾经只是一种默契,一种灵犀的闪现。而在今天,帮助我们交流的语言全部分化为“话语”,分属于不同的人群所有,且在优越感的作用下也异化为一种技术手段了。在光辉璀璨的巨星一颗颗接踵而至的十九世纪,我们在那广袤的天穹下听到的是巨人们对人性回归的大声呼唤。而在二十世纪的现代性里,我们一次次窥见了人性的远离:文学艺术疲惫而花哨的面容背后是苍白和虚弱,政治欺骗的背后是专制和愚弄,经济发展的背后是利益攫取和道德沦丧——这些都让人心惊胆寒。
十九世纪,就象一次回光返照。二十世纪,疯狂而冰冷的垂死挣扎。二十一世纪,我们还有被拯救的希望吗?
|
|
回复人: |
荒漠甘泉 |
Re:浅说精英与大众 |
回复时间: |
2003.08.15 19:10 |
|
有见地。我的认识是精英文化是一种主流文化,大众文化是一种潮流文化。精英文化文化是绝对是民族的脊梁。:)
------------------------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者。
|
|
回复人: |
变态三人组成员 |
Re:浅说精英与大众 |
回复时间: |
2003.08.20 11:52 |
|
呵,我就是通过这篇帖子认识的YEEBOLE
|
|
回复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