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没有文化，可时常叮嘱儿子不能没有知识。打我懂事的当儿，母亲就开始唠叨，儿子你长大要为娘争气，知道吗？娘没有钱没有权，全靠你自己，你想成龙就上天，不想成龙就钻草。我哭着说，母亲，我要上天，我要成龙。母亲就抱着我哭作一团，儿懂事，儿乖，儿不钻草，那儿去写作业。不嘛，娘，我帮你宰猪草，我撒娇着。哦？又不听话了，不是说儿要成龙的嘛？母亲的脸天老爷的脸说变就变，找来一根藤条。我害怕了，乖乖去做作业。
　　小时候家很穷，虽说土地下户多年了，有许多的家庭过得很滋实，但因父亲的浪荡，不管闲，我们家就不得不过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哥哥姐姐还要读书，母亲就只能给邻里做短工挣点钱。母亲是个很勤劳的人，做活很踏实，所以不愁找不到活干。而邻里除了给工钱外，还不时的送些衣物米肉。我们仨姊妹几乎是姐姐穿了哥哥穿，哥哥穿了我穿，往往到我穿的时候，已经尸骨残缺了。哥哥从小身体很瘦小，穿着一身比他大得多的衣服，落了个“皮哒会儿”的名字，这事儿，至今还有一辈分的开他玩笑。
　　母亲针线活并不好，听母亲自己讲，在她六岁那年，有一只眼睛得了白内障。就母亲的话说，要不是这个原因，她就不会嫁给父亲。我是相信的。虽然母亲已年近50了，可从她至今高高的个子和神色便能看出母亲年轻时的漂亮。虽然家贫，我们姊妹三个却也很孝顺的。我依稀记得，在我上三年级那年，父亲在外打工，却从没有寄点什么回来。母亲为了给儿女筹书钱，将过年的猪也卖了。幸好大娘给我们送了一块肉才勉强过了年。记得在饭桌上，母亲一个劲的给我们夹肉，可自己只吃些白菜。哥哥火了，娘，你光给我们挑菜，你也不吃？娘说，儿啦，娘经常给别人做活，有肉吃的，就别管我了。娘，你为了我们吃了多少苦，在别人家吃，那是你给别人做活才有的，娘，你也吃点，说完，哥就将自己碗里的肉夹给母亲。姐姐也那样，我看见哥哥姐姐都那样，我也给母亲夹肉。母亲把碗让到自己掖窝下，但我们还是把碗夺过来了。我偷偷看了母亲一眼，母亲的眼湿润了，有眼泪在眼眶溜达。母亲抱着我们三姊妹，我们都哭了。事后，母亲还是没有吃肉，把肉放到罐子。
　　我是父亲拣来的，所以母亲在我的喂养上花尽了心思，费尽心血。没有母奶，母亲看着一天天瘦下去的襁褓中的我，也哭了。没有钱，街上奶粉倒多得是。没办法，母亲把自己的陪嫁东西卖了去，但终没有维持多久。我从一开始的胖乎乎到两个月后的干柴棍，好多的旁人说，你造孽呀，怎么瘦成这样子了，喂不活的，唉！他爸怎么不管呢？听旁人的话，就像割母亲的心，母亲又是一阵哭。至今，母亲落下个头晕的毛病。最后母亲想到了卖柴的方子，街上的人不是要吃饭吗？吃饭不是要烧柴做饭吗？果然，母亲这个想法得到证实。从此，一个妇人经常背着柴去街上。但到了夏天，这就不是个热门了。也正好我那时有六个月了。母亲就做米糊羹，把米轧碎，加些糖，据说我很喜欢这个食品。这样熬到两岁，终度过“危险期”。而今，我和母亲去街上，许多老相识问母亲，这小伙子是哪个，每每这时，母亲眼睛放着光，是我的幺娃。他们很多多大吃一惊，接着笑了，娃呀，你可要孝顺哦，知道你小时的事吗，我们都说你喂不活了，可你娘说那是一条命，不能丢啊，你小时很听话，可半夜还要吃东西，知道吗，你娘多少个夜晚不睡觉，把米糊羹做好，鸡叫头遍了。我每每听到这些，心里暗下决心：我一定要孝顺母亲，母亲付出太多太多。
　　母亲时常感觉懊悔，她说亏待了我们姐弟几个。其实母亲是在说物质上亏待我们了。说实在的，我从没有想过母亲在亏待我们。从我懂事到我初中毕业的这段时间里，我没有看到过母亲穿新衣服，也就是哥打工的第一年回家，哥给母亲买了一套呢子衣。母亲很爱卫生。虽然我哥哥姐姐的衣服大多是别人送的，但总是白白净净。
　　光阴荏苒，一晃就十几年过去了。哥哥长大了，结婚了，嫂子也是个很孝顺的人，她可能从哥的嘴里知道了母亲以前的艰辛。每上街，不管是哥还是嫂，回来时都会给娘买点什么的。只有我，我还是白丁一个，就谈不上为母亲买些什么。从学校回去的时候，偶买些东西，母亲哂说，儿啦，你还在上学，就不要糟蹋钱了，留着自己用，给我买什么东西嘛。但我看得出来，母亲此时是感觉幸福的。母亲会乐乐的收下，接着，走进里屋，翻腾半天，原来找出很多零食，比如糖果，橘子……我接过母亲手里有些已经发霉的零食说，母亲，儿子长大了，还吃什么零食，哥嫂给你买的你就吃嘛留给我做什么，我在学校会照管自己的。儿，吃吧，这个橘子是你哥去赶场给我买的，我怕冷，没吃；这个香蕉是三月份你大姐回来给我买的，我又不喜欢这些东西，所以一直留着，过了几个月了，晓得还能不能吃哦。我眼睛有了泪花，娘呀，我知道不是你怕冷，是你牵挂你儿，不是不喜欢吃，是知道儿子喜欢吃。我吃着已经发霉的味道酸酸的橘子，心里很难过：母亲为了儿，从20年前受苦，到现在还牵挂儿。唉，儿行千里母担忧啊。
　　我并不是母亲的亲生儿，母亲待我却比她亲生儿子更好。在我懂事后，我经常看到我的碗里是鸡蛋，是面条。而哥哥姐姐的碗里是面汤是剩饭。有时哥哥难免说母亲偏心。母亲只好抱着哥哥，儿，你知道吗？他是你弟弟，比你小，乖。哥哥听到这这里，很懂事的说，娘，我把我碗里的也给弟弟。我后来才知道母亲说给哥哥姐姐说，我是孤儿，叫他们让着，说我已经吃了不少苦。哥他们很懂事，从那以后，他们再不抱怨这些，直到现在，也没有抱怨过。现在想来，我那时太不懂事，也不知道推让。
　　初中刚毕业，我就知道了我的亲生父母。我那时才知道，亲生父亲在我出生的时候，是害怕罚款，（因为我超生）才给了他的姐夫，也就是我娘。我出生前，已经有两个哥哥了。这多余的儿子养着没有用吧，这是爷当年说的。我相信命运，但并不相信迷信。大哥在我上小学时疯了，打坏许多东西，惹了许多祸，却在亲生母亲病的时候，离家出走，几年遥无因循。仅仅是这样倒也说得过去，祸接二连三，二哥也疯，与大哥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跑过县医院，进过省医院，找过阴阳先生，许过大愿，但二哥的病并没有好转。这是亲生父亲给我说的，我很麻木的听，他就很忧伤的说。我那时有种幸灾乐祸的味道，管我什么事，谁知道你是不是我父亲，是父亲，这十几年咋没影儿？我不怀好意的说，你给我说这些，什么意思，我又不是你儿子，管你家是疯了还是死了？我觉得很快意，当然是很歹毒的。显然，亲生父亲苍老的额头颤抖着，他感到震惊。但他没有话说。
　　母亲从里屋出来了，儿子，他是你亲生父亲，你怎么这么说话的，这些年不来看你，兄弟也是有苦衷的。苦衷，娘，他咋就不知道你的苦衷呢？我大声哭着说。儿，你父亲是想把你接回去。母亲很痛苦的样子。回去？娘，你不要我了，我可是你江儿，你就是我的亲娘，叫我回哪里呀？我嚎啕着。娘也舍不得，可你父亲怎么办，总不可能没有人养老吧？他们家也有钱，送你念书，你就依了吧，树叶开始时不是在树上挂着吗？后来不照样回了地面了？我哭得没有眼泪了，娘，我不去，再有钱，也不去！
　　后来母亲劝我很多次。有娘愿意把儿子推到老虎面前的吗？没有，我相信。我知道在做这个决定之前，母亲一定哭过，因为，我亲生父亲来哪天，母亲眼睛红肿着。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儿子不久就要成为别人的儿子了，这无疑是割母亲身上的肉，能不伤心吗？能不流泪吗？她也知道我不会答应，母子连心。打那时起，母亲就对我180度转弯，经常呵斥我责备我。我知道这是为了让我怨恨她，怨恨这个家，然后我就答应亲生父亲的要求。是的，这种猜测很快就灵验了。
　　也许至今认为是错误决定的便是答应他们的要求。走的那天，母亲没有出来送我，她这样已经在自己屋子呆了几天了，并不吃喝什么东西，谁敲门也不开。我在母亲的门前跪下，磕了几个响头，喉咙被什么塞住，说不出什么话，眼泪也没有，它枯竭了。我走出家门的时候，母亲却意外从屋里出来了。我看得出，母亲在发抖，嗓子沙哑着，儿，以后长回来看看，好好读书呕……我搀扶着母亲，娘，我一定会的，有条件的话，我还要接母亲和我一块儿住，会好好学习的，因为我记住您的每句话，娘，你多保重，身体也不好，少劳动，哥他们会照顾您的，我也会回来看您的。恩，娘知道，只要我儿争气，我什么就不在乎了，你父母虽然没有养你，可你毕竟是他们亲骨肉，要像对我一样孝顺他们，知道吗？娘，儿子知道的，儿知道，娘您不要伤心了，我每次从学校回来都会回来看您和哥哥他们的。我说着声音就没了气。
　　从那以后，我就有了两个家。但在我心里，只有一个，无法替代。每次回娘的家，我就是高兴的去，哭着走的，娘，我做错了吧，我不应该这样选择呀，生我的没养我养我的得不到我，不爱的家是我家爱的家却而今不是我的家。我并不是那种嫌贫爱富之人，做那样的选择是为了母亲的眼泪母亲的爱。因为母亲曾说，儿啦，无论发生什么是，你就是我的儿。我更要说，娘，不管什么事情发生，你依然是我的娘，我的亲娘，我一定孝顺您，虽然现在儿还只是读书生，但这个愿望儿从不忘记。您为儿吃尽苦，受尽累。
　　两边有鱼，唯度其中。取舍难分，唯命是从。流着泪写完这些，因为他承载着我的爱，我对伟大母亲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