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2006年母亲节
　　
　　不知道什么是读书人的确切定义，不知道在别人眼里母亲算不算读书人，母亲，初中也没有毕业的母亲，在我眼里，却是家里高学历的人。
　　
　　母亲从小在上海长大，那是一秦姓的大户人家，姐弟五人，母亲排行老三，上有两个姐姐，下有2个弟弟。
　　母亲很少讲她的童年，我以前所知道的，只有一点，那就是——母亲是养女。
　　
　　我大学毕业那年，仅有的一次去万里之遥的外婆那，跟我同岁的表哥讲述了他所知道的他的姨——我的母亲。
　　
　　于是，我知道母亲小时候坐着外公的车子往返于上海与乡下（乡下是外婆的娘家），但是经常呆不惯乡下，总是匆匆下乡，又急急上城。我想那时年少的母亲永远都不可能想到，以后的日子会一辈子都呆在了乡下！
　　
　　于是，我知道解放不久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外公丢下一家老小就先离开了这个世界，外婆——一个妇道人家，看着五个孩子，无奈之下，重男轻女的外婆把母亲给送走了，留下了稍大的两个女儿，还有两个儿子。
　　
　　只因为母亲是女姊妹中最小的一个，她的命运便与两个姐姐截然不同了，那一年，母亲七岁，成了别人的养女，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于是我知道了外婆和舅舅姨他们怎么会去迢迢的大西北，而母亲永远留在了江南。
　　
　　母亲成了“任”姓的女儿，原来那个很好听的名字不再是母亲的代号了，母亲改姓任了。有了一个很地道的农村女孩的名字，母亲很认命地生活着，好在养父母对母亲也还好（我喊他们为爷爷奶奶），母亲很顺利的上学。爷爷当时是泥瓦匠，手艺不错，生活倒也还过得去，爷爷和奶奶一生没有生养，就母亲一个女孩，于是母亲努力读书，成绩出色的母亲，却因着身份的原因，不是红小兵，不是红卫兵，受尽了歧视，那时读书是母亲的唯一乐趣。
　　　
　　而生命中的再一次变化是在母亲读初中时，爷爷在一次干活时意外从屋顶摔下，没有留下一句话就撒手离开。
　　母亲不曾意识到，爷爷的去世对她意味着什么。
　　就在那年的八月，母亲要准备着上学了，奶奶是不曾干过农活的农村妇女，只会在家里从事家务，不再有供母亲读书的钱了。
　　这样的一个情形是母亲讲述过很多次的：
　　拎着一个布袋的母亲，倚在门口，想求奶奶让她去上学，还有一年她就可以初中毕业了，眼泪和哀求都无济于事，结果是那只布袋被远远地扔到了场的另一端。
　　场地的另一端，长着茂盛的竹子，如果竹子也有感情，那么那些竹子该以怎样的心情看着一个瘦弱的女孩，默默地慢慢地走过去，在八月如火的艳阳下，仔细而轻轻地拣起那散落一地的书和文具……我不知道。
　　求学时，母亲的出色让学校的老师记忆很深，最好的证明是，十几年后，我姐姐在那所学校读书，老师看着姐姐让她回答一个问题，不由自主地喊出的是母亲的名字（姐姐跟母亲很像）。
　　一个勤奋而又聪明的人，老天终究是不会亏待她的。辍学回家的母亲，就凭靠着自己，默默地努力，从田埂上坐到了办公室。那是因为母亲从来不曾放弃书本的原因。
　　
　　不曾问过母亲，当干完农活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还要喂猪养蚕，却坚持读书，是不是很辛苦；没有问过母亲，在那些黑暗的一眼望不到头的日子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生活，有没有很绝望；没有问过母亲，离开那繁华的都市被孤单地留在乡下，是不是有怨恨？很多很多，我都没有询问，因为不用询问。
　　
　　从我懂事开始，我看见的就是乐观的母亲，开朗的母亲，勤勉的母亲，孝顺的母亲。
　　我一直想，真是父母的开明，才有了我们这样三个孩子——虽然不是光彩耀人，却一个一个都没有辜负母亲的读书梦。
　　姐姐读高中的时候，当时，江南一带乡镇企业已经如雨后春笋，与姐姐同龄的好多小姑娘都在家赚钱了，当时姐姐想辍学，帮父母。母亲一口回绝了姐姐的请求，不管自己多累，硬是让姐姐读完高中。现在当医生的姐姐说起这件事，一直感激母亲当时的英明。
　　我读书的时候，更是恶习连连，喜欢边写作业边听收音机，喜欢熬夜看小说，考取了重点中学，觉得离家太远，还不想去……那时有些叛逆的我，让母亲着实头痛。
　　至今还记得，为了让我尽快适应寄宿生活，母亲一次一次和父亲骑着自行车来看望我，写信和我交流（那时还没有便捷的通讯设施）——等我真正懂得“可怜天下父母心”的时候，我已经为人母了。
　　
　　也知道，若是没有母亲的不辞辛苦，属于我的也应该是另外的生活了吧。
　　弟弟的读书，母亲一直说没有操很多心。说是没有操心——可我还是记得，弟弟读初中的时候，武打小说开始盛行，母亲是如何为弟弟担心——从弟弟的褥子底下翻出一本又一本金庸和梁羽生。母亲是如何掩饰着焦急自己苦读自己不感兴趣的武打书（读自己不喜欢的书，那滋味不好受的），只是为了引导好自己的孩子。而今，研究生毕业的弟弟，从事着他喜欢的工作。
　　
　　现在的母亲，60岁了，会在带孩子做家务的空闲时候，打打拳看看连续剧，这和很多人一样，但是，已经戴着老花镜的她，每天晚上，还是会拿起一本书，每次在书的陪伴下进入梦乡——梦里，或者，母亲还在读书吧。
　　
　　感谢母亲，真心真意地谢谢您，愿您与父亲永远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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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然回首，人散了，才从惘然中迫出一股强烈的追忆，捕捉住几度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