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拉村是一个靠近原始胡杨林、浩瀚大漠、滔滔长河的偏远村庄.别的村民称这里,是个山到头水到头电到头的荒蛮之地,到这里仿佛就到了天边.也仿佛地域的空旷造就了村民不羁的性格.他们也知道这片土地并不贫瘠呢.
父辈是第一代拓荒者,来到当年这个不毛之地安营扎寨后,开辟了塔拉村,开始安家落户,也过起了安居乐业的生活.这是一代十几岁就背井离乡的人群,尝尽了生活的磨难.当有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有了一间可以遮风避雨的住所,娶妻生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再为一日三餐犯愁时,就觉得过上了天堂的生活,满足感溢满了一颗颗吃苦耐劳忠厚本分的心,有滋有味地过着平淡的激不起半点涟漪的日子.总是由于自身的文化素养太低,劳作时间又相对固定,锄耕斧凿的劳动又消耗大量的体能.随着下班的钟声回家之后,多已精疲力竭,做了晚饭简单收拾一下之后,没有其他方式可以娱乐,就带着疲惫之后的解脱酣然入梦.他们的后代就在这样缺乏管教,又极少外界影响下无拘无束地成长起来.
塔拉村的孩子,不论男女,多有野性,行事率性而为.上树下河,放火斗殴,粗犷豪放.父母忙碌的时候,家里家外也能打理得像模像样,俨然一个好帮手.在外面和同伴发生了什么纠纷,是不给大人说的,文的或者武的自己就解决了.偶然大人知道了自家的小子或者丫头在外干了什么错事,拽过来狠揍一顿了事.这顿揍不是给外人看的,完全是发自内心的,惊诧自家的孩子怎会有如此胆量干出这般出格之事,这样下去,以后还不劳改去了啊.这一代淳朴忠厚的人,对孩子的心理是向来不去了解的,只知道饿了给他们饭吃,冷了给他们衣穿就足够了,思想单纯的一如孩童.
单调的生活中,孩子们也依然愉快地成长着.他们是会自己找乐的.一个鸟窝,一个水坑,几只小虫,都可以让他们乐半天.有时也会男男女女十几个,长棒短棍的演课本剧,往往是节目还没有开始,就为谁当齐天大圣谁当牛魔王争论起来,棍棒乱挥仿佛群魔乱舞.偶然也有过年般的喜庆,兄弟般的和睦,那就是看电影了.
当村中的广播通知今晚有电影的时候,上班的人是可以早下班回家做饭的,上学的人是可以早放学吃饭占位置的.没有人真正关心演什么片子,那一天孩子们都会奔走相告,给早已知道消息的同伴不厌其烦的一遍一遍通知.尽管人人都知道了但还是掩饰不足内心的喜悦要与别人分享.
倘若是冬天,电影就会在那间容得下全村人开会的大会议室里演,其他三季就在会议室外的一侧空地上演,那一面墙是刷得雪白的.村里其他建筑物都被孩子涂上了五花八门的图腾,唯独这面墙,仿佛是块不容亵渎的圣地,依然崭新如初.
距离开演还早,场地就被杂七杂八的东西占据,一块砖,一根棍,一把草,一个圆圈,都代表着各家今晚的大本营.仿佛某种兽在自己的地盘留下独特的气味后,别的兽就避而远之了,没有人去挪动别人摆放的物件.很快,那些棍棒之类的就被长的短的高的矮的凳所替代.大人们聚齐了,男人抽着烟卷蹲着唠,女人纳着鞋底坐着唠,孩子在旁边追跑打闹着.都用各种方式按捺着激动的心情等待开演.当有光束射到墙面上,就像一道无声的命令,全场顿时安静下来.但仍有调皮的孩子,伸长了双手,做出犬兔之类的姿态在墙上跳跃.随即就被几声斥咄喝了回去.还有影子正大摇大摆地走向自己的位置,猛发现半个夸张的身影印在了墙上,登时弯腰低头,留下了半坡夕阳,涩涩匆匆的去了.
等电影正式开演,大人们看得有点不知所云,孩子们因为兴奋过度,玩得疲劳,都迷糊着睡去了.影完片子迷瞪着回家,第二天全然不知昨晚看了什么,只是热切的盼望下一场电影的开演.
最热切的还应当属二毛和彩霞.
二毛是别的孩子像避不祥之物一样避着的人.她原本是上海人家的女孩.然母亲得有癫痫.在一次犯病的时候就掉进粪坑淹死了.她爹是村里赶马车的.在那个时候,赶马车可是一个神气的活计.大鞭一杨,甩得啪啪响,那马就步调一致地开步走或者立停了.别人面朝黄土背朝天挖地球的时候,他可以坐在马车上一颠一颠地拉着农用物资送往需要的地方.二毛也常获坐在马车上的殊荣.那时大家是很羡慕她的.但她母亲去世后的某一天,她正坐在马车上时,不知怎的,马车就翻了个四轮朝天.她和父亲就一人折了一条腿.父亲的只是有点瘸,她的脚下的土地从此就太不平坦了.身子一上一下,左腿一迈,右腿还要离地轮半圈才能落地,就像永远在做着踢毽子的游戏的姿势.那毽子却只是空气.母亲的死法已然不够光彩,父女俩又折了腿,从此日益邋遢起来.她总是穿着她过世母亲的长长的衣裤,踢着毽子蓬头垢面的来到学校.没有人愿意和她同桌.原因是她身上气味难闻.游戏也更没有人邀她加入.当她不平地走到游戏者当中时,那些小孩会见鬼似的作鸟兽散状.嫌她脑子不好使,嫌她笑得刺耳,嫌她游戏老输,嫌她一定遗传了她的母亲有羊角疯病.学习上她也永远排在倒数第一.五年级了连大名都不会写,只会在本皮上歪歪扭扭的写上“二毛”两个字.只因为她的下巴上一颗凸起的黑痣上长了两根毛而已.
她爹虽然还赶着马车她在孩子心目中的地位却一落千丈了.家境最差的王民都会模仿她走路的样子笑话她“二毛二毛,坐车翻车.咒死亲娘,咒瘸亲爹.嫁个男人,当活寡妇……”二毛就会歪着身子,抓起身边的什么是不管的,骂着尖叫着就冲上去.乱蓬蓬的头发支棱起来,活像诈尸的女鬼,看得旁的小朋友毛骨悚然,王民已是不敢再说,只有撒腿跑的份了.
唯有彩霞不怕她.彩霞是个文静秀气的女孩.有点独立特行.平时并不多言,但是很招人喜欢.那次看电影,孩子们奔走相告搭伴结伙占据地盘之后,二毛也搬了个小凳歪过来了.大家立时警惕地霸着位置,滴水不漏,让二毛无空子可钻.二毛尴尬地退到角落里.彩霞有点于心不忍,让她坐在了自己身边.二毛自然感激涕零.当别的孩子在影片开始后进入梦乡时,她俩彼此发现,对影片的情节她们是可以有点交流的,那些成人的影片她们也可以看个一知半解,原来这里只有她们俩是真正来看电影的呢.真不知道二毛学习那么不上心看电影还能看出点道道呢.影片结束,俩人简直就是知音了.对别的睡得流口水的孩子,到是有点鄙夷了.
那天演一个上下集的片子.就是在两个村演同一部影片,邻村演完上集,就有小四轮拖拉机突突突地把上集拉到塔拉村来放.当塔拉村演完上集,小四轮再突突突地回到邻村把刚演完的或者还要等一会才演完的下集拉回来接着放.这样的片子通常不要一宿也得熬半夜.虽然等的时间比演的时间长,睡的时间比看的时间长.但是没人回家,都在坚持等下集通常会等一两个小时,女人们聊天拉家常,孩子们有的在继续睡觉,有的又跑前跑后的疯玩.二毛和彩霞不同了,坐在一棵树下谈心谈影片.二毛也就告诉彩霞一个天大的秘密.
她说一天放学王民的哥哥王怀来找她到村边的树林去.她去了之后裤子就被王怀扒掉了.她甚至很详细地告诉彩霞,王怀是怎样脱了俩人的裤子,怎样压在自己身上让人窒息刺痛的感觉.二毛说后来王怀就走了,他是村里有名的无赖二毛怕他.他说不许告诉别人,以后叫她还要到树林里来.当时二毛下身就流血了.不知道算什么事情只是感觉和寻常事情不一样.又不敢吭声又没人说.心里憋得难受呢.现在把彩霞当做了知心朋友就说了出来.
彩霞说这好像是强奸呢. “强奸了会怎样呢?” “不知道会怎样.但看电影里面,那些女的都会寻死觅活的,大概不是一件好事.” “那……我一点想死的念头都没有呢.”二毛忽然惭愧起来. “起码也得告诉王怀的妈妈,叫她揍王怀一顿.”
第二天,彩霞果然就带着二毛义愤填膺地去找了王怀的妈妈,一五一十地说了此事.
王怀妈妈是个瘦小的女人,生了六个光头.忙于糊口,不会管教.老大王怀吃喝嫖赌,硬是把他的父亲气的用一根绳子自挂东南枝上吊了.听了彩霞的叙述,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儿子把二毛这闺女糟践了.可是,王怀妈妈又能把他怎样呢?打不得骂不成,也只有陪着哭了一嗓子,好话说了一箩筐.
全村还是传开了二毛被奸污的事.王怀一时成了村中的恶魔.家家的女子,不管年长的还是年幼的,漂亮的还是丑陋的,见了他都躲着走.这样的怯懦反而助长了王怀的邪气,他更加肆无忌惮.又一次对村里另一名女子下手的时候,激起了反抗,也引来了村中其他男人的怒火.一阵扭打之后,他被带走了.随后判了刑.查证据时,也传讯了二毛.大概看她说话口无遮拦的,问询工作格外详细.二毛也就一次次叙述着事情的全过程.审讯员也提醒着她不要遗漏任何细节.她的回答很快就比背了十几遍的课本还要流利了.村民忽然就觉得二毛很不干净了.遇到这样的事情,一个女孩子怎么能随便说呢?当时她怎么没有反抗没有尖叫呢?平时她的嗓门那么大的.怎么就没有寻死呢?脸上还是傻乎乎的模样,怎不见一点憔悴呢?再看她走路一颠一颠的样子,仿佛就不是瘸的原因了,而是下体某部位夹不紧造成的结果.她的车夫父亲的脸面在村里再也挂不住了.婆娘死了,女儿被糟践了,心中的怨屈无处说.后来上海的亲戚帮忙,父女俩远远的离开了塔拉村,离开了这个偏远的村庄,离开了这个当年自己一腔热血抛洒过的土地.二毛说爸爸告诉她到了了上海才是到了真正的天堂.
彩霞看电影的时候又和别的伙伴在一起了,但没有人和她交流了,在别人心不在焉或者呼呼大睡中,她一个人对着屏幕,时而笑逐颜开,时而泪流满面.有一种寂寂的孤独.
很快到了中学年龄,彩霞越发和别的女孩不一样了,总是心事重重,谁也不晓得她在想什么.成绩不见的好,但是爱看书,更喜欢看电影,最爱一个人坐那琢磨点什么,但是能琢磨什么呢?十五六岁的年龄,很少接触外界的环境.
忽然有一天,轰轰隆隆几十辆只有电影里看过的大汽车,惊天动地的从村边开过,径直驶向村后的胡杨林,往无边的大漠去了.那是地质勘探队的车,说距离塔拉村不远有石油的,要在这里勘探一两年时间.那些都是大都市来的人呢.
有时他们会有五六个小伙子来开着生活用车来买生活用品.可是塔拉村没有超市,连一个小卖部都没有.村民平时都是利用休息的时间,搭伴结伙去十几里外的乡部去买东西,谁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方便,出去逛一圈,还能带点新闻回来呢.
这些小伙子都偏瘦,黝黑的皮肤,但是看上去很精神,充满着活力.不像塔拉村的小伙子,虽然也是一身的肌肉,却很懒散的样子.
塔拉村的居民都是无拘无束的,男人女人很快和勘探队的小伙子打成一片.尤其彩霞,那次还大着胆子央那个三十多岁的平头,带自己坐上汽车,去看了他们的工地.
勘探队的大本营就驻扎在一片胡杨林中,不远处就是那条静静的河.见识了那些高大的机器,那些深奥的道理彩霞是不懂的,但是她知道了这些汉子多年漂泊在外,却是对生活充满了激情的.工作起来浑然忘我,休息时也不忘享受生活.口琴,笛子,书本等是他们的随身物,有时会用轮胎做成皮筏子在河里捕鱼.寂静的林子因为他们的到来而有了生气.当然他们也毫不隐瞒的说,每到一处,当地的女人他们是要找的.塔拉村的女子大胆泼辣,大概更有味一些.他们手头不缺钱,也不缺大都市里的精致装饰,缺的只是生理上的不满足.
彩霞忽然犟着不上学了.父母也不多劝.孩子大了,由她去吧.再说村里的孩子大多上到初中就不上了,回家种地生活,熬到年龄也就谈婚论嫁了.彩霞竟然在村里开了个小商店,卖一些日用小百货.勘探队的车时不时还帮她从乡部或者更远的市里带回一些必需品.
没有人细想她的商店是怎么开起来的,只是那里成了年轻人聚集的地方.女人纳着鞋底,男人抽着烟卷,聊着东家长西家短.勘探队的小伙子也来,买点东西,眼睛在人群里逡巡一圈,走了.很快就有某一个女子借口回去喂猪什么的也走了.也有很多女子坐上汽车去看勘探队的营地.当然小伙子要去他们也带的.毕竟和驻地居民搞好团结也是很重要的.
电影放的场次多了些,还是那面墙,已然有孩子占位置嬉闹睡觉.曾经占位置的孩子长大了,心思更不在看电影上.坐了一会之后,就慢慢溜到某棵树后或者某个草丛里,那里定然影着个人在等着呢.彩霞爱和那个平头在一起.看电影时,片名一出,平头就把内容全告诉彩霞了,说自己早就看过了,片子已经太老,一点没看头.彩霞也就觉得这电影索然无味了.就应了平头,僻静出散步去了.
村里的男人很快觉出了不同寻常的端倪.身边的姑娘魂魄都被地址队的油鬼子捏走了似的,兜里有了来路不明的钱,脖子上手上多了亮晶晶的小挂件.柱子竟然发现自己的老婆换掉了大布背心,戴上了花边胸罩,虽然平添了无限妩媚,但更添了他心头怒火.
打骂审讯号哭之后,一切真相浮出水面.更严重的是彩霞这个当年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女孩,竟然也做了婊子,用这样不清不白的钱开了商店.事情公开了,她也没有像别的女子说是被逼无奈或者受到钱的诱惑,只说是和平头真心相爱.
那天,塔拉村的男人全被激怒了,提着棍棒铁铲去围攻勘探队的大本营.他们要维护本村的尊严,怎能让身边的肥水这样流入外人的田地呢?勘探队的汉子也不是吃素的,武装齐全准备迎战.恶战被父辈们阻拦了.说这男女大概也就是这么回事了,闹得头破血流没有意思,事情该做的都做了.挽回不了什么.喜欢的就把女人带走,不喜欢的留点钱完事,以后不许再入村,否则,这矛盾升级了谁,也收拾不了.
结果,当然是逢场作戏的多,解决生理饥渴的多.谁也不能给通奸定罪,勘探队工作也接近尾声,这土地下面是贫瘠的,不值得再耗时耗力了.
让彩霞伤心的是,她的一声“真心相爱”引来了一片嘲讽.那平头也没有一句多的话,就在惊天动地的轰隆声中离开了,.毕竟他的妻儿在另一个城市等他.
勘探队走了,塔拉村恢复了平静.就像羊群里忽然来了一头狼引起的轩然大波,随着狼叼走了一只羊离开,骚动也就平息了.
别人家的日子照过,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每个人都是无辜的清白的,只有彩霞那商店竟然无人光临了.只是别人家的小超市开了起来.也没有男子上门提亲,彩霞似乎被人遗忘了.但是实际上并没有被遗忘.女子都妒忌着她的相貌和气质,猜测着那平头男子给了她多少钱,让她可以把商店开起来.也就觉得自己太廉价了.男子对她总有点非分之想,在遭到她言辞拒绝之后,回一句“假正经”也就悻悻地离开了.
彩霞逐渐越发心高了起来,这也许是她从小骨子里的叛逆,也许是被人剥光了衣服游街后反掩饰说自己就爱这样展现青春的胴体.有时她也会思念平头,那是个有情趣的人呢.她总是感觉这一辈不该像父辈那样了,那简直就是生存,怎么能叫生活呢?他们把这里当成了天堂,年轻人却觉得这里是地狱,或者是走向天堂的起点,像当年他们闯荡过来一样,他们该闯荡出去.
村里的金凤做了惊世骇俗地举动,她二十六岁没有出嫁,忽然在杂志上觅了一则征婚启示,把自己嫁到北京去了.北京啊,这是中国的首府啊!很快她的妹妹金枝也被她带走了.她的父母却是不介意的,说女大不由娘,年轻人嘛,闯荡去吧,哪里的土地都能活人啊.
村里很快经受了第二次外来大潮的袭击.由于地势偏远空旷,又有发展前途,就成立了某劳改农场.大批南方的服刑人员被押解到这里服刑,关押在距离塔拉村不远的新建成的监狱中.想到这些犯罪人员,塔拉村居民有点心惊胆寒.总想着那是怎样的一群长得青面獠牙面目可憎狼心狗肺的魔鬼.教育孩子就有了说法:不好好学,将来也关在大墙里,机枪对着,电网拦着.
随着劳改农场的成立,塔拉村的面貌也有了改善.柏油路铺起来了,交通便利了许多.电视电话很快走进了家庭.商店饭馆也多了几家.有时也有武警战士押着犯人到村里办事.大家惊诧这犯人长得并不可怕,相反还挺有灵秀之气的样子.而男人的目光多集中在那武警战士身上.和他说话.一个箭步上前,立正, “啪”一个军礼,很帅气,如行云流水,又斩钉截铁.
塔拉村的小伙子忽然觉得前途有了希望,恰好那些年又是征兵高潮,于是纷纷带着“好男儿志在四方”的抱负,带着对军营的憧憬离开了家乡.那些没有离开的也不再鲁莽,似乎懵懂的意识到要做些什么改变自己的生活了.
不甘寂寞的姑娘们也开始追求自己的将来.她们把含情大胆的目光投向那些军人.军人是不允许和驻地居民有恋爱关系的.但是那些男性世界中又正当年的小伙子有几个能禁得起这样的柔情诱惑呢?这也是单调生活中的一种美好的寄托吧.地下工作开展个一两年,脱下军装之时,也便是他们带着心爱的姑娘归家之日.
老人们已然不言语,闺女的未来,是和曾经当过兵的人联系在一起了,总是不会错吧!至于儿子,男孩子怎么闯荡都行吧.
而沉寂很久的彩霞,忽然就和一个刑满释放的广东籍犯人,义无反顾的离开了村庄.
原来这狼叼走的依然然是彩霞姑娘啊.这一次的震惊绝不亚于当年,毕竟那时彩霞只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可以用幼稚不懂事来解释.这一次呢?已是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啊.不和当兵的走,也不能和一个犯过罪的人走啊!这犯人,大概和王怀都一样吧.吃喝嫖赌,对亲人动辄拳脚相加的……彩霞的父母再开通,此时也想不通了.然而,此人刑期已满,是普通公民了,又没有强迫没有挟持,彩霞是自愿跟着走了.自由恋爱谁也奈何不得啊.老泪纵横几日,也就听天由命,由她去了.
彩霞寄钱写信回来的时候,那信在全村传了个遍.那样的繁华都市是电视里才看到过的,那种情调那种生活是人们极尽想像也无法感知的.
那些嫁了的未嫁的又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前途.那些军人,大多数也是和本村的人一样,对现状不满意才出去的,但最终还是要回来的,考上军校的提干的毕竟是少数.回去后日子和塔拉村也差不多吧.人虽然感觉可靠,生活质量总也不算高吧?
那些正服刑的人呢?多是大都市来的.而且经过了解,脑袋里都装满了智慧.是啊,不聪明的人,想作案,也许也难呢.既然彩霞已经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给大家做了榜样.别人又有什么不能做的呢?而且这些犯人回家之后,当地的女子一定是不愿嫁的了,有妻子的许多都离婚了.刑满了带个媳妇回家,这么便宜的美事,哪里去找啊.
于是,这些女孩或者女人,各显了神通,和墙里的某个人有了秘密的联系,等到他释放的那一天,早已做好准备,踏上了通往心中天堂的大道.一些浮躁的女人,也离弃了男人或者孩子,追求自己的幸福生活去了.
河水还在静静的流淌.胡杨林还在默默的屹立.沙漠距离村庄仿佛愈发遥远.塔拉村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平房早已被林立的楼群代替,家庭影院走进了家庭.手机,电脑,家用轿车也逐渐普及,生活水平和都市也没有什么不同了.曾经演电影的会议室,早已成了一片提供娱乐的绿地.建造塔拉村的青年都成了花甲老人.
但是他们很健壮,精神很矍烁.儿女不在身边的,毫不介意.在身边的,能帮衬就帮衬一把,帮不了的就由着去了.他们常回忆自己的拓荒经历,满足着自己的现状,幸福着能过上今天的好日子.第三代小居民开始成长.但是没有了上树下河的经历,也没有了占位置看电影的体验.多是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往返于学校和回家的路上.他们的家长开始重视了对孩子的教育,意识到没有特长,没有文化,依靠别的方式追求幸福是行不通了.
这些家长中,有刑满释放的王怀.他终是改邪归正了.承包了几百亩果园致富了.也有他的弟弟王民,贷款买了一辆大马力拖拉机,家庭早已奔了小康.也有曾经豪情万丈穿上军装经过军营的历练又脱了军装回来的人,用自己的双手开始了新的生活.也有一些跟了复员军人或者释放的服刑人员回乡的姑娘.她们用亲身经历证明了军人也不是全可靠的,那样繁华的都市,自己用青春也是难以跻身的.淳朴的塔拉村民只当她们旅游归来,用豁达迎接游子的回归.
也有彩霞姑娘.她回来时依然一言不发,独自一人.无论是外貌还是精神状态,成熟了许多.也多了一份憔悴几点沧桑.没有人多问什么.只是帮她把商店又开了起来,规模大了,又成了人们小聚的地点,只是没人纳鞋底了,依然聊着天,但内容丰富起来,甚至还有国内外新闻了.生意比别的店还好些.也有男人爱了她娶了她生了孩子.塔拉村的居民向来都是率性而为的粗犷豪放的.
东拉西扯中,彩霞有一次忽然说,在上海看见二毛呢.在捡垃圾.有人反驳,何以见得是她呢?那么多年了! “那踢毽子的姿势,那下巴上的黑痣,和两根毛是不会变的……可是她不认识我了.”忽然就都沉默了,只有嗑瓜子声,剥花生米声,还有墙上的挂钟的滴答声,把人的思绪忽远忽近地拉着.“.她怎么不回来呢?当年……”
是啊,这片热土的胸怀是博大的,像当年迎接第一代垦荒人一样,哺育着第二代第三代居民,接纳着一批又一批外来人员,也敞开了胸怀迎接迷途的游子归家.当然也会目送着放眼世界的人们的离开.
这一片热土并不贫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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