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泸沽湖到丽江走崎岖颠簸的盘山路，大约六个多小时。在头重脚轻的状态下猛得扎入大研古城，失望像汹涌的潮水，几乎将人溺毙。从泸沽湖的超然世外，骤然投入一个集贸之地，那样的落差不容易让人一下子适应。下午四点的骄阳炙烤着密密麻麻、穿梭往来的游客，街道两边的古旧建筑被琳琅的商品占据着摸不着历史的影子。
　　
　　 找一处安适的纳西小院是当务之急。在挑挑选选的过程中，我们领教了大砚古城如迷阵般的布局；在出出进进的过程中，我们领教了三坊一照壁的院落格局；在失失错错的过程中，我们向疲惫妥协，任由两个看上去亲切的女人领入她们弯弯曲曲的客栈。抵达客栈需要穿越三合酒店的回廊，在心理上有曲径通幽的感觉，因此留了下来。选择二楼的一个房间，闲暇时可以坐在平台的藤椅上觑风景。洗漱整理停当，已入黄昏时氛。心情自然澄静明朗了许多，找一家傍水露空的馆子，用左下四十五度的视角观看粼粼水中的几尾游鱼，傍晚的风徐徐吹来，混合着摩梭姑娘为隔壁那桌伴唱的阔朗清亮的嗓音，不由得窃喜了起来。想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于萍水未必相逢中分享了绕梁之音。
　　
　　一、素面朝天
　　
　　 想要寻古，就得早起。五六点钟天色微朦，推门出去发觉整个巷子甚至整个古城都是属于你的。再也没有嘈杂和拥挤，所有店铺的门板都关着，也就恢复了一所老房子本来的面目。上扬的檐角像极了微微上翘的嘴角。黛青的瓦楞、镂刻的木门，在班驳的细节中提示着年代。古屋，淡定的笑看众生。五花石的路面，吸纳了夜晚静谧潮湿的地气，泛出清亮的古旧色泽。石板上的斑迹于静默中透漏着沧桑的痕迹。圆形的，必是踏过的马蹄；断裂的，必是轧过的车辙；平滑处，必是仰仗纳西人的双脚，他们于来来往往中织罗着岁岁年年。真想蹲下抚摩这些石头，掌心触到的是冰冷，而尘世的温暖在地心。“主街傍河，小巷临渠”是古城的特色布局。小桥、流水、人家，错落交融。常常隔着巷口就能听到水流的声音，流水赋予古旧小镇欢跃和新鲜，那些几乎看不到的水雾，神秘的氤氲在古镇的每一个角落，润泽着古镇的一切。整个古镇，在哗哗的流水声中演绎了她似水的流年。
　　
　　 河里有许多游客放生的鱼，那些鱼常常不辩方向的跟水流逆向冲突，它们使尽浑身解数却依然在原地打转，偶尔有冲破旋涡的，行不远便被一阵急流冲了回来。联想到人生。我们，又何尝不是企图逆流而上的鱼群。常常的，发觉自己转了一大圈又回归了原处。却不得不用唯物辨证的观点安慰自己，说，这叫“螺旋上升”。其实，我们都是饮水的鱼，过着冷暖自知的生活。行不远处有一眼泉水叫做“溢灿”，一直不明白一口井怎会取这样水火不容的名字，后查看手绘地图才知道，这个地方曾有元军驻扎，源于忽必烈进攻大理之时。纳西话叫“阿溢灿”。这是近千年的古迹，井沿斑驳着，井水依旧清澈。井边有碗，随饮随取。在古城，古迹是开放的，他们与留驻或者在此走过的人们，共存共融。
　　
　　 再向前行，古镇有烟火气息了。卖早点的摊子支了起来，饭锅里腾腾的热气诱惑着等待早餐的小学生。在一些陈旧的门板后面推出一辆单车，和着几句晦涩的纳西话，那个推车的女人就风似得消失在小巷的尽头。早晨的这个时段是属于古镇居民的。因此，怀古变成了对现实人生的关照；我们，都活在炊烟袅袅的当下。
　　
　　 沿四方街前行有一条通往万古楼的路，楼脚下有一片辽阔的露天平台。平台上，那些被晨起早练的纳西男人挂在树梢的鸟儿，争相雀跃。生活在古镇的纳西男人非常惬意，他们的生活被概括为七个字：“琴、棋、书、画、诗、酒、茶”。因此他们的笼中鸟也能感染到主人的好情绪，总是鸣叫的特别欢快。俯瞰古镇全景，在晨雾缭绕中那些黛青色的屋顶错落叠加、安详平和，那是属于尘世的挤挤挨挨，在冷色调中演绎暖色人生。登楼，是必然的。只是“万古楼”并不“古”，重建于96年丽江大地震之后。取得是纳西语“温古旅”的谐音，原意是“制高点”。踏着木制的楼板，在笃笃的脚步声中想要寻求古旧的意境，却终不能够。崭新的漆制木刻，朱红的油彩，宽大的落地玻璃。唯有平和。平和的俯瞰人寰。
　　
　　
　　二、翩若惊鸿
　　
　　 从万古楼回来，古城恢复了她的喧嚣。从一间间店铺前飘过，那些雅的俗的精巧的细腻的物件一一从眼前掠过。那是惊鸿一瞥的瞬间，带着凡俗的味道，也藏着雅致的情怀。将双手插在仔裤的兜里，慢慢走到那方“识字壁”面前。那些东巴文字，被称为“世界上唯一存活的象形文字”。总有热心的纳西人替你讲解这些文字的寓意，他们是东巴文化虔诚的“布道”者。记得有一副构图很抽象，身边的纳西男子说：“这副图的意思是：用两个眼睛看世界，用半张嘴说话。它诠释了，一个智慧的女人。”从那时候开始，这句话深深的挈刻在我的脑海中，就好象挈刻在石头上的图形，带着力道。
　　
　　 肚子饿了，抬头见两个纳西族老奶奶携着篮子卖自制的“米糕”。米糕的上层淋了厚厚的红塘汁，点缀着桂花屑和芝麻粒。剩最后几块了，老奶奶央着我们都买了去。于是替她包圆儿。大快朵颐之后发觉意犹未尽。从此一上街便搜寻携着篮子的老奶奶，却再也没有遇着过。拍掉嘴角的米糕屑，发觉站在了“木王府”的门前。
　　
　　 明朝是木府的鼎盛时期，朱元璋赐“木”姓给当地土司。“木”是“朱”的一部分，朱元璋怀柔的意思不言自明。古城没有城墙，也是因为文字。木氏土司认为，给“木”加上框，就成为“困”字。
　　
　　 木府，这座宫殿式的建筑群，坐西朝东。三清殿、玉音楼、光碧楼、护法殿、万卷楼、仪事厅、忠义坊，由西向东一字排开。虽是大地震后由世界银行贷款相助重修，其巍巍然的气势依然不减。只是遥想当年，应该更加的蔚蔚壮观。也许因为选址使得布秀呈奇，据说“殿枕狮山，以聚元气，坊迎玉水，生太极之脉，北列玉龙，南啸神虎”这样的布局加之建筑群的恢弘大气，雕梁画栋的精细奇巧，再加之木氏土司宽厚包容的治理方式，给一座王府赋予了刚柔并济的特色。端庄的“仪事厅”是土司办理政务的殿堂，从建筑风格上效仿朝廷宫殿，殿内的陈设布局，悄然的体现出木氏土司府“开门是诸侯，闭门为天子”的寓意。当年徐霞客游至丽江，木增土司也是避讳于此，而将他安置在芝山。遥望木府的徐霞客最终只留下“宫室之丽，似于王者”八个字作为对木府的诠释。重建之后，这八个字被挈刻在木府的影壁上，成为当今炫耀的资本，倘若木增老爷回望一眼，不知内心会泛出怎样的滋味。“万卷楼”是木府的藏书阁，相传木增土司曾在这里组织刊印了佛经《甘珠尔》，其朱印版现供于拉萨大昭寺。现今的“万卷楼”拿出寥寥的几本藏书，打着桔暖的灯光，郑重的“供奉”在明亮的玻璃阁子里。对面，是崭新的漆制小桌，似乎该有散落的棋局。想我，如若夜半偷偷沿着木阁楼拾级而至，盘腿坐在桌前，是否寻得到“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的意境。再想，不禁哑然失笑，于现代建筑中寻求古旧的影子，是不是需要超强的想象力作伴呢？为那座连接木府前后的“过街天桥”而动容，木氏土司体恤民情，建这座“天桥”的时候并没有干扰子民，拆迁民居。因此就形成了桥下商贾买卖自由；桥上贵族往来穿梭的自然生存状态。从这个细节可以看得出，木氏土司拥有海纳百川的胸怀，这一点同样体现在对文化的兼收并蓄上。
　　
　　 1253年忽必烈驻军古城，带来了外来文化。从元代到二十世纪初，古城将儒、释、道、基督以及属于本土的东巴文化，融合的天衣无缝。丽江古城，是茶马古道重要的驿站。在商贾的买卖流通中，古城具有开放的心态。每一种文化形式，在这里都像流动的水，被赏识被吸收；每一种文化形式，都以她们翩若惊鸿的绝美姿态，共同挽毂出一方奇异的文化氛围。无论是鼎盛时期的木氏土司，还是今天古城的热闹非凡，放置在时光的长河中，都仅仅是一个瞬间。就好象整个下午坐在临街的吧里，看河面上风吹柳动，看来来往往各色的游客，不禁呆在那里。这一切，古的，今的，就好象电影的蒙太奇手法。是谁，将他们统一了起来？
　　
　　三、艳影香衣
　　
　　　 古城的夜晚是另人惊艳的，放任自己在流光异彩的街道上漫步，挨个进那些小店淘宝贝，在出出进进中嗅得到河水的清凉香气。依然有敬业的导游，举着旗子，领着游客，对那些在夜里变得影影绰绰的古旧建筑指手划脚。不绝于耳哗啦的流水声在嘈杂妖娆的夜晚混合着动与静的意境缓缓向东。那些点亮的灯笼倒影在水中和着店铺或者酒吧里溢彩的光于朦胧中笼着走过的人群，颇有些艳影香衣的味道。整个古城的夜，暗含着脂粉气息。
　　
　　 古城有很多间商铺销售披肩。最是在夜里，女人才可以将披肩穿出致味。常常是休闲的装束，一裹上披肩，那些雍懒的细胞便齐刷刷窜了出来，一个包裹的姿势体现了需要保护和害怕寒冷的肢体语言，满满的女人味溢在周遭，连空气中都含着暗香。如若她们在青石板路上穿梭，就会成为流动的风景；如若她们斜靠在酒吧的沙发里，就会变成一副静止的油画。
　　
　　 夜里，站在石桥上，对着那些酒吧“点点逗逗”，随手指出一个，钻进去，感染他的气氛。我和K选一个二楼临窗的座位，对座着，寻找恋爱时的感觉。面前是一杯叫做“青山绿水”的茶，苦中涵甜，回甘在喉间久久不散，茶汤碧绿，茶芽带着青绿色欣欣向荣，仿佛在杯底重生了一般。用竹竿支起窗棂，满街的喧闹闯近“静窥’的眼中。一排齐整的灯笼，亮在街市上；而另外一排，碎影在水中。屋檐的瓦楞触手可及，那些黛青的瓦片，是整个古城最静谧的生灵，他们不着一语，写满沧桑。几乎每个吧里都有电脑，可以在轻松随意的环境中上网，有家的感觉。在这个时刻，”冲浪“的人不需要陪伴，网络是一个黑色的乙太，他足以吸纳灵魂。
　　
　　 提到夜晚，不能不说说宣科的纳西古乐。我们首先排除所有学术上的关于纳西古乐的考证，仅仅做为一个体验和感受的生灵坐进古乐的会场。也排除宣科老人的插科打诨，仅仅沉浸在乐音当中，陶醉在那些由当下的人演奏出来的远古乐章中。古雅庄重的演奏台，正襟危坐的长衫老者，由当年的马锅头一声开音锣，我们便走进了唐与宋的时空。在与乐音交错的时段，性灵翩翩飞舞。我是谁？谁是我？今昔何夕？这些都是可以略过的问题。只是任由我们感性的手掌去触摸飘向天籁的音符，在袅袅的，另人飞腾的空灵境界中寻求自我与非自己的锲合。这是聆听纳西古乐的体会。艺术可以不要求懂得，但是期许愉悦。在心灵触摸的过程中，我们每个人都找到了不同的自我，这是所谓音乐的包容性，或者说艺术的包容性，你可以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也可以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只要，你是快乐的。那么艺术便实现了她的现实性。
　　
　　 当晚，大砚古城的纳西古乐会结束在由唐明皇创制的《紫薇八卦》曲目中，这一曲与玄幻的洞经音乐和飘扬的白沙细乐风格迥异。他不得不感染着大唐王朝特有的气息，在千年之后传递着一个昌盛王朝的繁华与自信。古乐，悬浮在夜晚的古城上空。酒吧的魅影，咖啡的余香袅袅的升腾起来与古乐契合。那些行走的男人，裹着披肩的女人，在光、影、音、色、味的交织中寻找——属于自己的丽江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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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古话：女人，诗和政治并称为三大形而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