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雨对话录
　　——文化互补论
　　玄驹步：上次听你谈文化类型问题以及对西方文化进行的批判，感觉有点道理。至少对我而言是闻所未闻的。但总觉得你对西方文化的态度过于偏激。西方文化固然弊端很深很大，但总不至于一无是处吧？它总还是有些可取的地方，比如民主思想，比如高度发达的科学技术。如果把这些好的东西适当吸收，跟中华中统文化结合起来，岂不更好？！可是你又坚决反对，说什么“中西文化不存在互补性。不需要也不应当互补。”对此我是无法接受的。
　　审雨堂丁：西方文化现在作为处于绝对霸权地位的文化，已经使其它文化严重失语。其最深刻的症状就是文化的自殖民化。你无法接受毫不奇怪。不只是你，我相信，现在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赞同我的观点。这正是我感到悲哀、忧虑之处。
　　玄：文化的自殖民化？什么意思？
　　审：这个问题扯开就远了，可以另外专门讨论。我们还是先谈文化互补这个话题吧。
　　玄：也好。你就说说为什么中西文化不能互补？
　　审：那就得先明确什么是互补。我们一般说互补时其实是含义模糊的。比如，一男一女结婚，是不是互补？他（她）们所生的孩子算不算互补的产物？两个人搭档说相声，存在不存在互补？成语中的狼和狈是不是有互补关系？
　　玄：这个还真不好说。
　　审：互补顾名思义就是相互补充。既然是相互的，那就是双向的。一方单向依赖于另一方，就不能说是互补；补是补充我的所短所无，而不是把自己变成另外一种东西，否则就不能叫互补。
　　玄：是这样。
　　审：可见互补有三个规定性：双向的；保持自身质的规定性的；取彼之长，补我所短。
　　男女结婚生子，产生了一个新生命，显然不是互补，而是结合；狼狈是单向依赖，也不是互补；只有第二个例子中存在互补问题。
　　互补以两者共存为前提。西方文化按其本性会吞噬掉其他文化，而不是互补。这点不用我论证了吧？
　　玄：吞噬掉？没那么厉害吧？
　　审：自西方文化崛起之后，世界上有多少弱小文化已经消亡或濒临消亡？！即便是中华传统文化这样强大的文化，生存处境也已经岌岌可危了。如果继续下去，中国人应对不当，迟早会被吞噬掉。
　　玄：不能互补，总可以结合吧？中西文化取长补短，优势互补，形成一种新文化，就像男女结合，生出一个取了两个人优点的孩子来，那时侯不就全球大同了？
　　审：中西文化倒是可以结合，但不应该结合。
　　玄：为什么？
　　审：这里有两个问题要分清：能否结合和应否结合。
　　玄：怎么说？
　　审：任何两个男女从生理上来说结合是完全可以的，而两个男人或者女人从生理上来说是不能结合的。这就是能否结合的问题。我想你不至于举出同性恋之类的例子和我抬杠吧？
　　玄：当然不会。那种反自然的异常行为，我是反对的。那应否结合怎么说？
　　审：父女、母子、兄弟姐妹间应否结合？两个遗传基因有严重缺陷的男女应否结合？
　　玄：不应当。因为前者违反人伦，而且对人类繁衍不利；后者生出的后代必然有严重基因缺陷，不利于人口质量。
　　审：前者不应当主要是基于道德伦理的考虑，后者则是基于结合后果不利的考虑。
　　玄：对。
　　审：文化的结合不用去考虑道德伦理问题，但不能不考虑结合的结果。两种文化结合的结果是产生了一种吸收了两者优点的、更好的新文化呢？还是会产生出远逊于父文化和母文化的新文化呢？如果结合的结果是后者，还应当结合吗？
　　玄：那就不必了。可是，你怎么就断定中西文化结合的结果一定不好呢？
　　审：还记得前面的文化类型吗？我们可以考虑三种类型的文化相互结合的情况。第一种结合，扩张型和收敛型结合；第二种，扩张型和中和型结合；第三种，收敛型和中和型结合。第一种结合的结果有可能产生好的结果，即产生出一种比二者都优秀的新文化；后两种结合的结果则必然不好，因为产生的新文化会必然比不上中和型文化。
　　打个比方吧。比如有三个人，甲的基因是肥胖基因，乙的基因是枯瘦基因，丙的基因肥胖适中，那么怎么结合好呢？显然，甲乙结合后，生出的孩子可能胖瘦适中。就是说结合的结果是变好了。而甲丙结合所生的孩子无论如何比丙要肥胖，乙丙的孩子肯定偏瘦。如果你承认胖瘦适中最佳的话，那么从结果考虑，只有甲乙应当结合，而丙不应当和甲或乙结合。
　　玄：这个比喻倒很形象。你是把扩张型文化比成胖子，把收敛型文化比成瘦子，而把中和型文化比成胖瘦适中的人。这样说来，的确中西文化不应当结合。
　　审：中华传统文化的基因是适度满足人的欲求，而现代西方文化的基因是最大限度的满足每个人的欲求。显然，两种基因结合的结果，必然是要突破“适度满足”。既然这个度被突破了，那么自然就有了一个滑向最大限度满足的倾向。而且，一旦突破了“适度”，按照“银行比喻”，“利息”就不够“吃”了，自然要动“本金”了。可持续发展仍然无法实现。
　　玄：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我觉得中西文化之间除了互补和结合这两种关系外，还可以有其他关系，比如吸收借鉴。
　　审：一般人所说的互补实际上就是这个意思。为了讨论中不至于出现歧义，我还是要问：怎么个吸收借鉴法呢？
　　玄：就是在保持中华传统文化的主体和核心不变的情况下，吸收借鉴西方文化的精华和优秀的东西为我所用。
　　审：我说过，西方文化无精华。这个先不讨论。——你的意思是把西方文化当养料加以消化呢，还是把西方文化的某些细胞或器官加以移植呢？
　　玄：视情况需要而定吧。比如中华文化可以把西方文化当作食物吃下去，或者当作中华文化的肥料来使用，然后由中华文化的胃或根系消化吸收。这样岂不是好？
　　审：如果你把有对人体有害的东西吃下去会怎么样？或者你把有大量有害的东西当作肥料，比如含汞量很高的垃圾当作肥料给庄稼施肥，会怎么样？
　　玄：吃了对人体有害的东西当然会损害人的生命健康。庄稼施了含汞量高的肥料，粮食蔬菜的含汞量也高。这样的粮食蔬菜对人体有害。
　　审：那就说明，并非任何东西都适合当作食物或肥料。
　　玄：当然是这样。可是，我们是有选择的。我们只拿西方文化中无害的部分当食物或肥料，这样就不会产生不利后果了。
　　审：如果你明知有害，相信吃了它会危及你的生命，你当然不会吃。可是如果你不知道或不相信某种东西有害，反而坚信它会使你变的更健康，你会不会吃？
　　玄：会的。
　　审：现在的几乎所有人无不欣赏赞美西方文化，民主啊、自由啊、法治啊、人权啊是大家心目中近乎神圣的东西，大家都近乎疯狂地学习西方发达的科学技术，而这些东西恰恰是有害的。随后你肯定会反驳：你凭什么说这些东西是有害的？如果有害，我们学习了这么久，为什么中国不但没被毒死，反而强大起来了呢？
　　玄：我正有这样的疑问。你给个令人信服的解释。
　　审：海洛因对人体有益吗？
　　玄：当然有害了。
　　审：很多人吸食海洛因多年，并没有被毒死。至少在吸食的一段时期内，只要人满足了毒瘾，反而会精神饱满。如果你在这段时间去问吸毒者，他肯定会对毒品大唱赞歌的。西方文化不是氰化钾一类的剧毒品，而是海洛因，是文化毒品。你现在吸毒上瘾了，所以你总觉得毒品有它的好处。
　　民主之类是西方文化毒树所结的毒果。它的文化基因决定了它的有害性。如果你承认我上次关于民主等等与西方文化基因的观点，那就不必怀疑西方文化的危害性了。
　　玄：看来西方文化是不能食用。
　　审：移植也不行。原因很简单，西方文化如同一个由癌细胞组成的怪兽，把它某部分移植到健康人身上会怎么样？结果可想而知。
　　玄：按你这样比喻当然不行了。可是有几个问题：第一、西方文化这个怪兽浑身都是癌细胞，那它早就灭亡了，那能会变成霸权文化？第二，我觉得把西方文化比成由癌细胞组成的怪兽不恰当，比作一条毒蛇还可以。可是毒蛇也不是浑身每个细胞都有毒，我们可以利用它无毒的部分啊；第三，你先把西方文化比作有害的垃圾，后面又比作浑身是癌的怪兽，这也太随便了吧？
　　审：比喻是为了让人容易理解某些抽象的道理。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两种事物之间存在类似性。类似之处越多，比喻越具有说服力。可是需要加以说明的事物与用来打比喻的事物毕竟不是完全相同的，所以任何比喻都有其局限性。为了更好的说明，我们有时就需要用多个比喻。这有什么奇怪的呢？
　　我把西方文化比成由癌细胞组成的怪兽，而不是患有癌症、癌细胞扩散到全身的野兽。这点你不要理解错了。一头野兽患癌症、癌细胞扩散到全身并不奇怪，不足以称为怪兽。正是因为它本身就是由癌细胞构成的，所以才称做怪兽。毒蛇体内有毒而不怕毒死自己，因为这是它身体的组成部分。由癌细胞构成的怪兽也不怕患癌症死亡，因为它本身就是癌。
　　把西方文化比成由癌细胞组成的怪兽，是把不同文化分开，站在中华文化的角度所做的比喻。如果我们把人类文化看成一个整体，那么西方文化就是人类文化肌体中的癌细胞。癌细胞不会自己杀死自己，它只会扩散，不断癌化其他健康肌体，使人类文化整体癌化，从而导致人类的整体毁灭。
　　把西方文化比喻成毒蛇不恰当。毒蛇的毒腺毒牙是基于捕食和自卫发展起来的手段，毒蛇不会滥用。被毒蛇咬了的人，会中毒而死，但不会因此变成毒蛇。可是西方文化具有无限扩张性，不断的扩张是它自身发展乃至生存的必要条件。而且为了填充它日益膨胀的胃口，它必须要把其他文化加以消灭，以取代之或同化之。这跟癌细胞不是很类似吗？癌细胞的生存就是以不断癌化健康细胞为生存条件的。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经常利用战争或其他手段，推行他们所谓的民主制度，根本原因就在于此！
　　玄：你说的有道理。可是为什么说不断取代或同化其他文化是西方文化生存的必要条件呢？我还是觉得有些不理解。
　　审：很简单。适应西方文化的生产方式决定了它的生产能力不断迅速增长，要求原料供给和市场与之相适应。一方面，越来越大的生产能力对生产原料的需求量越来越大；另一方面，越来越大的生产能力需要越来越大的市场来消化产品以实现产品的价值。只有如此，这个再生产过程才能不断进行。很快的，这种生产方式下的生产能力突破了原西方文化小圈子提供原料的能力和消化产品的能力。这种生产方式需要更为丰富的原料来源和更为宽阔的市场。为了实现这个需求，西方强盗必然对外掠夺、侵略、殖民。在资本主义发展初期，西方需求的生产原料是初级原材料，其他所谓在“落后”文化下采用“落后”生产方式的民族和国家可以提供，其产品也可以在“落后”国家或地区找到市场。可是随着这种生产方式的不断“先进化”，初级生产原料已经无法满足生产需求，需要其他“落后”国家或地区为其提供二级三级乃至更高级的生产原料，而这些“落后”国家或地区显然不具备这个能力；随着这种生产方式的不断“先进化”，它的产品因为过于“先进”，以至在那些“落后”国家或地区无法销售，无法承担市场消化功能。这种情况显然会使得这种“先进”生产方式无法维持。这就需要在“落后”国家或地区推行西方文化，包括开工厂、办学校、传播基督教等等，以保证“落后”者“落后”到失去其生产原料提供功能和市场消化功能的程度。西方的生产方式不断 “先进”，就意味着其他“落后者”必须跟着不断“先进”，而“落后者”的这种“先进”只能有赖于西方文化不断取代或同化原“落后”文化。
　　玄：是这样。能举个例子吗？
　　审：比如在中国清朝末年，洋布、火柴（洋火）可以在中国有一定市场，但电视机、电脑、汽车等却在中国不可能有什么市场。假设每个中国人都买台电视机，我们不考虑其他限制条件，就考虑一点：电源如何解决？
　　市场不简单是有多少人或人有多少钱的问题，它需要很多条件。市场大小取决于消费需求和购买能力，而消费需求和购买能力是与一定的包括生产方式、生活方式等在内的文化密切相关的。如果某个国家或地区与生产者的之间在文化“先进”程度上达到一定差距，它就无法为生产者提供原料和消化其产品。
　　从现代西方文化发展史经济发展史来看，大体呈现这样一个规律或趋势，那就是：其他国家或地区作为西方的生产原料地和市场，西方的生产技术越先进，其他国家和地区跟西方的“先进”差距越来越小。这就表明其他文化被西方文化消灭或同化的范围越来越大，程度越来越深。而“先进”差距的缩小，使得原来的“落后者”成为原来“先进者”的竞争对手，甚至超过原来的“先进者”。
　　玄：这很好啊。“落后者”也有机会扬眉吐气了。
　　审：可是“落后者”变成“先进者”的代价是非常巨大的：被西方文化同化或基本同化，变成了新的“癌细胞”了。可以说，它已经在“先进化”过程中消灭了自己：尽管肉体上强壮了，可是精神或灵魂被魔鬼占据了。
　　玄：我理解了。苏妲己被狐妖吞噬了灵魂，其肉体被狐妖盘踞，尽管其外形和名字还是苏妲己，可实际上真正的苏妲己早已经不复存在了。
　　审：文化是和民族联系的。文化是民族的灵魂。正如你举的例子，现在许多民族文化丧失，被西方同化。他们即使变得强大，可他们早已经不是自己了。而某个民族灵魂的丧失，最终都是自动自愿的进行文化自殖民化的结果。
　　玄：你上面谈的我尽管觉得很对，可是在一些具体问题上我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比如我们可以排斥西方的社会科学方面的东西，但完全可以利用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啊。毕竟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提高生产力总是好事。
　　审：关于生产力不断提高是否是好事，其实我前面已经谈到了，不过还不太透彻。现在暂时先放下，留待以后专门讨论。我先回答是否可以只引进利用西方科学技术的问题。
　　其实科学技术并非西方文化的专利。可以说科学技术是人类产生和生存的手段。任何文化中都会产生出与其相适应的科学技术来。我并不反对科学技术本身。问题在于，西方的科学技术是过度发展的科学技术，它的驱动力和哲学基础决定了它的无限过度发展性。我们必须要看到，文化具有全息或一体化的特性，不同的文化产生出的科学技术与这种文化是相适应的，是这种文化的组成部分。不应当把科学技术跟产生它的文化有机体截然剥离，或者视为两种东西。任何文化，其组成部分都包含着这种文化的全部信息，这就是文化全息。现代生物科学可以利用动植物的一个细胞来克隆出这个动物或植物，表明了人体的全息性。文化也是全息的。西方的科学技术中包含着西方文化的全部信息。引进西方科学技术就等于把西方文化的癌细胞植入体内，万万使不得。
　　玄：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总觉得抽象。你能不能举例浅显说明？
　　审：这么说吧。假设你有个时光传送器，把现代西方的科学技术带到中国汉朝，你设想会有什么结果？
　　玄：那当时的人根本掌握不了。根本是白搭。
　　审：我同意。如果把一千个汉朝人运送到现在，非常单纯的教给他们现代科学技术，而一点不涉及现代各种人文方面的知识或观念，然后再把这些人送回汉朝，会发生什么结果？
　　玄：那中国就会到现在仍然在世界上遥遥领先。现在世界上最富裕最强大的就不是美国了。
　　审：我觉得会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因为缺乏传播和发展土壤，很快消失了。更大的可能性是中国历史乃至世界历史从此要改写得面目全非。你说的情况可能就是现实。
　　我们可以设想，这些人到汉朝后，其中某个人利用现代科学技术帮助某个诸侯之类谋反，别的不说，只要他帮助诸侯造出一批非常原始的火器，恐怕其他诸侯和朝廷就绝对不是对手。这时候，其他同学可能就乘机帮助朝廷或其他诸侯同样制造原始火器。其结果，全社会都会十分重视这种火器以及制造的知识和技术，由此铺开，其他科学技术都会得到极大重视。如果说这种军工知识技术会被官方严格控制掌握而不会推广的话，农业方面的科学技术会因为能大幅度增加粮食产量而被广泛学习和推广。恐怕中国就不会再把科学技术视为奇技淫巧而加以抑制了，其结果是科学技术迅猛发展。科学技术的发展提高了人们满足欲求的能力，必然使人们的欲求更高，转而对科技更加重视……人们传统的观念文化会剧烈变化，生产方式、生活方式迅速变化，传统文化生存的基础会迅速消逝。如此发展下来，我们现在所说的中华传统文化还能存在吗？当然不能！可以肯定，中国会早早就会发生像西方那样的文化启蒙运动和工业革命。产生出“最大限度满足每个个体欲求”的文化基因以及民主自由等等的观念……可见，西方科学技术与西方文化是一体的。引进的尽管只是单纯的科学技术，但由此却发展出了如同“西方文化”那样的扩张型文化。
　　之所以会这样，就在于，既然拥有了欲求满足的手段，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他不会不去利用这个手段。欲求和满足手段是相互促进的。如果一个人拥有穿墙术和隐身术，他很难不因此产生更多欲求，并利用这种能力来满足自己不断膨胀的欲求，除非他具有非常高的道德修养。
　　中国近代曾有人主张“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如果真正实行，最终结局就是我们设想的这个结局。
　　玄：我无法反驳你的观点，可是我们不学习西方文化，就会落后，就会挨打，学习了又出现你所说的文化自殖民化问题，这又怎么办？
　　审：今天先到这里吧。你提的问题的确很重要，我们留到下次再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