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年夏天，我是个十三岁小囡
　　功课慵懒，方格田里爬满苔藓
　　暑假，母亲打发我去郊外姨妈家
　　收心。其实不啻“放虎归山”
　　我跟两个小表姐爬树下河
　　撵得邻家的鸡“咯咯”逃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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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鸟语般的南音透着沉缓
　　堂屋，戴眼镜的叔叔在跟姨妈叙谈
　　一个叫崑的五岁男孩立在旁边
　　小鱼儿样安静，细瓷儿样五官
　　头发茸茸，像一蓬随风飘散的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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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崑的母亲年轻貌妍，夫妻缱绻
　　崑刚出生，父亲猝死，他乡长眠
　　母亲思念成疴，一年后撒手人寰
　　襁褓儿混沌，没留下记忆底片
　　眼镜叔叔跟崑是同父异母兄弟
　　远在南京读书，无暇将他照看
　　无助的雏鸟被送进翠山慈幼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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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撷一缕馨风，鼓满船帆。我们
　　开始了对崑的短期照看。盼他
　　闩闭的嘴角能弯成上翘的弧线
　　中午，我们动手做了山楂糕馅饺子
　　大饼卷江米条，果酱凉粉，蛋炒饭
　　崑全盘接受了我们的“盛宴”
　　对我们厨艺毫无保留的肯定
　　乐坏我们。一群云雀跃入瓦蓝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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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崑的到来，让我们一夕之间改变：
　　很快补齐了暑假作业，还大声叫喊
　　“快点拿rag来，我要擦table啦！”
　　为防止他沾染细菌，我们把桌椅和房间
　　收拾得跟玻璃球儿一样干净、光鲜
　　爱打架的我们，居然再没闹过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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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崑喜欢画画，构思总是同样简单：
　　太阳。绿树。房子周围一道栅栏
　　门前一条小路。一个背书包的男孩
　　左手拉着一个男人，右手拉着一个女人
　　一齐咧着嘴巴，笑声里溪流潺潺
　　想象中的爸爸妈妈应是这般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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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崑去看过一次电影《巴黎圣母院》
　　凹眼的外国人讲着狞恶的语言
　　失望地退场，原来不是动画片
　　下雨了。我脱下外衣把崑紧紧裹缠
　　驮着他走。正是这背上温软的重负，让我
　　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豪勇在雨夜里匍匐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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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揭开层层湿衣，匀长的鼻息散发出香甜
　　不小心吻醒了他，只见绯红片片。我望着他
　　挪不开视线，心里疼疼的软。我的头发
　　滴水，牙齿打战，温情的泪水蓄满了眼
　　十几年后这种表情重现于眼睑，我知道
　　圣洁的母爱就诞生于那个雨急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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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日子驰过七天，一种不安在我们眼里
　　交换。开学迫近，崑变得郁郁寡欢
　　情非得已，姨妈让我送他回慈幼院
　　买了零食，还有好看的画片。激灵一声：
　　“叔叔，走吧！”一丝谐谑才将沉重冲淡
　　崑很温顺地跟长辈鞠躬告别，目光移闪
　　——寂寥的天边游弋着一只离群的孤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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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他特别记路，便吩咐他指点路线
　　他小手指了几次，走着走着却回到了
　　原点。我捉住他挣扎的小手，好言哄劝
　　买来一支他喜欢吃的桔子冰棒塞入手中
　　按照路牌，一路拖沓抵达慈幼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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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手的时候，崑一把抓住我的裙裢
　　奇怪而又仔细地看着我的脸……
　　我依稀觉得，在一个黎明有雾的河边
　　一支长笛轻吹，柔美的童稚沉入水草下面
　　崑突然松开裙裢紧紧拥抱我，踮起脚尖
　　抽噎的声音撕裂了空气，留下碎痕点点
　　崑被老师带走了，足音渐渐去远
　　地上一汪水渍，冰棍剩下细伶伶的扁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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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归途我迷路了。焦红的太阳快要落山
　　想起崑的画，捻着那根细伶伶的扁担
　　我恸哭起来，哭声在原野里回荡、弥散
　　用手捂住脸，婆娑的亮晃中，我看见
　　每个指缝间都有一个流泪的太阳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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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撩起眼帘，蜻蜓如梭在周身盘桓
　　红的、黄的、黑的、深蓝的
　　如花，在黄昏的宁静里铺展
　　听得见翅膀擦过空气的声音，翅膀上
　　夕阳折射、变幻出彩虹般炫目的光环
　　心里一噤：许是某种结束，抑或某种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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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夏天是我一生情感的启蒙。我知道
　　爱一个人很幸福，也很艰难。或许
　　人的一生会经历多次的爱，但惟有那一次
　　对崑的爱却是最完整、最本质的体现
　　真诚的眷顾与忘我的付出，一再上演
　　多年后，接到一张寄自国外的明信片
　　署名“崑”。我常常在那个故事里沉缅……
　　
　　（根据小茶故事《男孩崑》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