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听疏雨,萧萧半阙谁家?归来犹是经年处,满径月笼纱。
休说潇湘旧梦,凭栏何处烟霞。一帘风絮惊寒水,从此老天涯。
——调寄乌夜啼
一
你的《流年》是写一段感情吧?
不,一时心境而已。
关于一个男人?
我的兄长,他叫葛雷。
写得真好,我很欣赏。你们之间一定……
什么也没发生过,甚至没有见过面。网友。
有一天你会为我写字吗?
他的神情蕴藏着似笑非笑。
我只当他是兄长,无关风月。韦。我轻声重复着,思想又开始漫无边际游浪。
韦浅笑。希望你将来为我写一篇流年。
不晓得成年男子的唇角为何总是泄露嘲弄。我不再说话,专心对付手底的冰激淋。水果挤兑在已融化了大半的冰浆里,舀了放在嘴里,冰澈舒爽。
从咖啡厅出来,夜幕已降临。跟着他穿行在灯火辉煌的都市街头。看到一些商贩收拾了货物堆在三轮车上离开,身后,喧嚣落去,一片狼藉。
关闭车门,把人群堵在外面,我们是两个安静而独立的灵魂。谁也不会强行踏入谁的思维。我坐在他的旁边,只是无法感应得到,这个成熟的男人,曾经俘获谁的心,又是在怎样的温馨中寻求微笑。不会是我。而我的理智,也从不企盼谁来爱我。乍暖还寒的季节里,两个孤寂的人能够做个伴,真的很好。
路过他的城市,韦停车休息。我隔窗仰视漫天星斗,他的手有意无意搭在我的膝上,暖暖的,微微有些颤抖。我依旧注视着夜空。
韦送我到家门口。我站在暗夜里看着他独自离开。一个小时后,收到返送回来的短信:到家,晚安。
我微微的笑。晚安,如同一粒定心丸,接收到以后,就可以丢弃担心,乖乖的上床去睡觉。
我关掉手机,爬在床上,枕畔是几本书。胡乱堆放着,也是一种有型的慰籍,在心烦气燥的时候。我想,如果只把文字当作睡眠的辅助药剂,它已失去了原始意义。孤独的人们,在梦中能够看到的只是一片苍白。
子夜,我起来上网。看属于我的全部文字,包括日记。关于一个男人,最常用的名字是葛雷。它们早已不再左右我的心情。能看得到的陈旧心绪如同一些几乎要掉落了的斑驳墙皮,隐隐的,泛着黄。我的自知之明已经不允许自己接纳任何情感,因为内心的脆弱。那些唯美的句子都曾出自我手吗?它们时常让我产生质疑。我望窗外深遂的苍穹,只是收容不了我的寒冷。
我喜欢漂泊,却在看到韦的时候,想要停靠。他的坦然和温文尔雅合了我的意。第一次约会,我坐在咖啡桌对面,吸烟,用两个小时的时间听他倾诉,关于家庭、事业、童年。沉重,充满传奇色彩的。他说他不爱自己的父母。看到我的不满,就随意讲了几段往事。于是,之前的成熟和圆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委屈、倔强和不堪受辱的大男孩。烟蒂烫了手指,掉落在桌面。我抬头,接触到不知何时已泪水涔涔的韦面孔。愕然。慌然无措躲避他的目光。撕了一页纸巾给他。其实,有一种走过去紧紧抱住他的冲动,因为心被撞痛了的情绪还有,感同身受的共鸣。它们,让我忆起久远的过去,缺乏母爱,饱受淡漠与不屑的童年。最终,阻止了自己。我知道的,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在一个女人面前流泪,表现出自己的脆弱。韦只是把我当作自己人,无话不说的知己,提到伤心处,泪是唯一的渲泻。而我,要作的只是倾听。
我想,他的稳健,我的淡然以及相似的经历,彼此不会伤害。
然而对着电脑屏幕,我的眼睛被刺痛了。禁祻在内心深处的情绪在深夜暗涌到喉咙。我无法独自承受一份终将离开的无谓。他,有一天会离开,或者,我逃离。花儿的凋落不是无情。
二
我想你了,可以见面吗?
太迟了。明天好吗?
明天我要出远门,离开几天,情绪平稳下来再来见你。雷,你爱他是吗?他带走了你的魂。你的心里再也容不下别的男人了。
深夜十点,韦发短信过来。我看着,莫名的懊恼。窗外沙尘暴肆意张扬着,沙石拍打着玻璃嗽嗽乱响,心绞痛折磨得我冷汗浸湿了后背。没有开灯,在黑暗里回复他。
别乱猜了,我不舒服,明天再说。
你爱的人是他。
我爱的人还没有出现。
我不相信。
凌晨,风止,身体舒服了,因为这些短信辗转难眠。
我打开电脑写字。每个人内心都有一处柔软的地方,里面藏着感动、悲伤、喜悦等诸多情绪。有些人选择隐忍,宁愿捂在心底腐烂掉。而我习惯释放它们,害怕太多,承受不起。
韦坚信我衷情葛雷,对此,我不置可否。文集里,处处是他的痕迹。那是一份铭刻在记忆深处无法磨灭的真挚。葛雷,是我至今流浪在网络里的唯一理由。我们相识五年。最初的交往是快乐的,他如兄长般的关爱,陪我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因为他,我学会写字;因为他,我懂得平和;因为他,我结束了聊天室无休止的消遣;因为他,我学会了坚强;因为他,我由一只毛毛虫蜕变而成会飞的蝴蝶。美好,只维持了一年,争吵与冷战渗透了其余的时光。如果朝夕相伴必须掺杂无休止的伤害,我只能逃离,退到暗夜的角落里悄然注视、陪伴他。那甚过亲情的牵挂,撕痛了无数个日夜,却与爱无关。我敬重他。
一夜无眠。楼道里,陆续有早起上学的孩子蹦跳着下楼梯的脚步声。窗外,时时传来的鸟儿的啾啾声。它们告诉我,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关掉电脑,趴在床上休息,支撑了一夜的腰隐隐作痛。我不是懂得呵护自己的女人,太多时间,顺应着情绪的波动为所欲为。
拨通电话,韦的声音懒懒的。
我要见你,现在就出去坐车。
……你等着,我来接你。
一个小时以后,我坐在他车上。
去哪里?
你看着办。
一路无话。我们越过他的城市,又回到两天前才离开的地方。避开人群,在宾馆休息。进入大厅的时候,甚至没有留意它的店名。我不喜欢关注与自已无关的事物,但是,大脑始终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韦放一杯水在桌上。不理他,抽烟。我有很多坏毛病,抽烟只是其中之一。葛雷曾经说,他烦感抽烟的女孩。若发现我抽烟,他不见我。五年,去过很多次他生活的城市,没有想过要见他,文字里也未曾避嫌,虽然我知道,他不会错过我的任何一篇文字。在朋友面前,我习惯坦诚,但不苛求。
韦坐在身侧。我盯着烟雾说: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没有合过眼。生你的气。你要道歉还有补偿。
他揽我入怀。我攀着他宽宽的肩,眼睛干涩着疼。拥抱真是一种奇怪的姿式,明明暧昧又亲密,却看不到对方的脸。
床很大,韦坐在中央看我。我注视着自己橙红的紧身线衣,慢慢坐在他对面。蓦然,彼此紧紧纠缠在一起。闭上眼,接触到他温润的唇,微颤,小心翼翼吮吸。我像猫儿一样,踡曲在他的臂弯里。身体不再寒冷,它在亲吻与爱抚中慢慢融化。迷离,旋转。舞台中央,紫色的花蕾沐在安祥的阳光里,瓣瓣研开,迎着雨露缓缓绽放。我在旋晕中搜寻他的唇,抚摸着自己心仪的男人,颤抖着小声呻吟。韦是成熟的,知道女人想要什么。两颗激情涌动的灵魂,痴缠交错在一起,飘向爱的颠峰……
我俯在白色枕头上,韦的手慢慢按在腰间。
腰很疼吗?
唔。
不愿说话,疲惫的人找到安乐窝,只想睡去。就想荡在心爱宁静的港湾,泊着水流乘风而去,飘向永无乡。
你很干净,我也很干净。
你的身体绵绵的,搂在怀里很舒服。暖暖的手慢慢滑过胸口,韦惬意着感叹。热流再次涌过全身。我闭上眼睛,用一头瀑布揉搓他的脸。很乖。不受牵绊的个性,生硬的语言,那一刻,统统被赶走,只有温情。
爱情是一个虚数,只有和别人靠在一起才能升值和变迁。我喜欢他,从第一眼看到。韦,就是自己在这红尘守望久久的人。同床共枕,是前世修到的缘。我们是纯洁的,我深信不疑。
韦领我去配眼镜。在来的路上,我说眼镜不慎压坏了,要去镜行修理。他说不要了,买一副新的。
坐在镜行橙色转椅上,我诚惶诚恐。眼花缭乱的镜框镜片,热心殷勤的店员还有,外面川流不息的车流让我心浮气躁,只想快点离开。我不适合呆在人多的地方,置身其中总有窒息的感觉。验光、选镜框,然后看他掏皮夹付订金,内心悸动,不安。不习惯花别人的钱。关于爱情以及很多东西,我倾向纯粹,不想掺有杂质。然张爱玲说过,女人最大的幸福,就是花自己心爱男人的钱。我想要尝试。因此强压内心的不安,适应心安理得。
从镜行出来,韦要给我卡去商场买衣服,我拒绝了,没有商量的余地。只想和他在一起,其它的都不重要。物质于我而言总是那样的微不足道。平时,多数精力放在书吧、不停歇地写字,不是很注重穿戴。我全身上下,没有一件饰品,也极少去服装店。我的穿着,只要达到干净得体,就够了。
回到宾馆,天已擦黑。
伫立窗前看天边云霭,青沉,飘逸。从容滑过的身影似乎在讥笑下面匆忙交错的人们,此刻,他们在我的视野形同蚁虫,爬行在自以为很热闹的空间里,从高处看去只有凌乱、无绪。事物总是这样,换一个角度看,会有异想不到的收获。
三
配的新眼镜很漂亮,幽蓝色镜腿让我一见倾心。我戴上再没有取下来,微微笑着坐在驾驶副座,没有说话。我想,形体语言是最好的表达方式。他专注开车,出了收费站,才让我侧头给他看。转身,相视而笑。
很好,比原来漂亮多了。
片刻之后,韦忽然露出不屑的神情:女人都这样。
是指我满足的表现,还是……在一个惬意无比的时间里,我听到一个支离破碎的句子。它的冷黯覆盖了空间所有温馨。
你昨晚不断翻身,起床,吵得我一夜没睡好。
他的善变和抱怨让我的心继续下沉。举目看去,那如同深渊般寂静的蓝天,让我突然有刻骨的寒冷和无助。也许,很多想法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
你真是没出过门,不知道司机的辛苦。
到你家的时候,我下车,坐客车回去。转过一个大弯,我冷冰冰回击。
他瞟了我一眼,笑。你简直像三年级的小学生。
我燃起一根香烟。是的,我忽视了他的养尊处优,忘掉了身边这个男人出出进进包都是有人提的。
恶劣情绪导致的结果,是我没有遏制地一根接一根抽烟,车里烟雾缭绕。韦打开天窗,眉头越皱越紧。我注意到了那一份隐忍,心里有了抱负后的快意。
韦最终没有真的把我扔到路边不管,一路前行,在夜幕降临的时候,下了高速,离我的家只剩五公里路程。停下车,他把座椅放平,疲倦地闭上眼睛。
帮我按摩一下。
我抱着臂。你在跟我说话?
晓帆,请你帮我按摩一下。
我舒展手指,轻轻放在他仰躺的头上。立刻,气愤飘走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情。指尖慢慢过额头,抚着他的脸,心里无限疼惜,爱恋。他真的累了,没有说假话。
到家门口,我跳下车,挥挥手,头也不回的往家走。不能回头,倦恋与不舍会阻止我的脚步。
四
我们在一起的机会少得可怜。多数时间,通过短信和网络联系。他很忙,忙得不可开交。韦是医生,很出色的医生,只是现在把心思投入到了经商上。用他自己的话解释,就是看透了这个社会,万般皆下品,唯有钱重要。这种想法与我的人生观产生了极大冲突。人生在世,光阴苦短,也只屈屈几十载,即便家财亿万,终了不过一抔黄土。如此讲,并不代表我完全崇尚精神的享受。我也知道的,高质量的精神生活,建立在物质基础上。只是不懂,韦还有其他人会如此看不开,穷尽一生,把珍贵的时光都抛洒在了疲惫的奔忙之中。
我喜欢悠闲的生活。避开人群的喧嚣,读书,惬意安坐在阳台飘椅上笑看云卷云舒,轻松工作轻松生活。做不了富翁,至少可以把时间腾出来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僻如思索,写字。
韦永恒话题是他庞大的人际关系网、生意、朋友。他说他完全是为朋友而活的。在一起的时候,电话铃声不断,时时让人不得安宁。我说,他的确没有了自己。一个人忙到没有自己,是可悲的。
在一个清晨,我们去住所附近的餐厅用餐。看琳琅一桌美食,他很是得意。
可以这样讲,我当之无愧美食家。什么东西好吃,在哪里我如数家珍。嘿嘿,我好吃。
我笑,夹起一瓣藕片喂到嘴里。喜欢看他开心的样子,像个未成年的大男孩,真实、可爱。
其实我得了治不好的病,必须控制饮食。发作起来痛不欲生。
啊?什么病?
痛风病,听过没有?
没有。来不及多想,他的话题又转到别处。
我喜欢荣华富贵,还传染人。好多人都让我引到了这条路上来。你知道吗?你必须改变,学会适应这个社会。
你们这些文人,就剩下清高了。
我不是文人,只是喜欢写字而已。我纠正。凭心而论,我最看不起的就是现如今所谓的“文人”。洁名钓誉假斯文,打着文学的幌子争名夺利。耻于和这些人为伍。枉自菲薄一句,当今文坛,真正称得起文人的又有几人?
或许,在韦的眼里,我清高自傲。这只是一种表象,人的眼睛常常会被一些表面事物所蒙蔽。我不喜欢人群,性格孤僻,这些都与文字无关,是受了童年与成长期一些经历的影响。可是,这些都无法解释给他听。在一起的时间很短,不想浪费在倾诉往事的絮叨。或者,潜意识里我拒绝提到过去,毕竟是一段心酸的过程。不开心的事情,我选择忘淡。
我喜欢凌驾于别人之上。人与人之间其实不平等的,这一点你慢慢会理解。总有一天,你会臣服于我的脚下。
我递一张手巾过去。给,擦一下嘴角。
你停一下好吗?有几句话跟你讲。我慢慢搅动汤勺,然后注视着他。
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很珍惜。食物很好,我没能尝出味道。你说话的时候,我始终看你,想要把你深深烙在心底。
或许有一天,我们会分手。那个时候,我会少一些遗憾。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的圈子不适合我,而我的小空间,你也挤不进来。但是我们有缘,这是宿命的安排。
韦自始至终没有正视我。他慢慢夹菜放在嘴里,目光漫不经心游离在大厅里穿行过往的人们。
你不礼貌,我说话的时候你心不在蔫。
恩,我有点不好意思。还是晚上回去在网上说吧,喜欢那种感觉。我去开车,你坐在这里等,外面冷。
他起身下楼。我一点一点撕餐巾纸,心里不是滋味。
亲爱,是的,亲爱/我说过现在即是永恒/我说到这里/你依然凝视身侧//他们诌笑、哈腰,为某个座位面红耳赤/而嘲弄就这样漫过你的嘴角/和着菜香涟漪,湮开//在这条无法隐忍的河流/我看着你/你看着人群
看车开过来,推门往出走的时候,才感受到了冷。小跑着上车,心里感慨不已。韦真得是一个孩子,在我面前。他很坏,给人的印象总是神情倨傲盛气凌人,说话随心所欲,口无遮掩,常常伤得人胸口发胀,恨得牙根痒痒。他又很好,知道如何疼惜你,憨厚实在得让人感动。这就是他,一个赫然出现在我生命里的男人,总教我心里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的大孩子。我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可怕的陷井,命运之神,是它的缔造者。
五
好想好想你。电脑彼端,韦发来写了这五个字的图片。
小样样。
你会爱上我吗?想我吧?嘿嘿。
他坏坏地笑。我知道他话里有话,恶狠狠扔过去一句。
爱情和上床是两码事。
事实上,我很想他,每次刚分开就想。爱情与上床真的是两码事吗?不。性爱是神圣而美好的,它是爱情最高境界的升华。我是个不愿意把爱情挂到嘴边的女人。情到深处,就再也说不出来了,只能深深,深深藏在心底。
总有一天你会爱上我,然后离不开我。
我笑,奇怪他的愚钝。懒懒地问:
为什么?因为金钱和权势?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有这些因素。还有,我是个有魅力的男人。
久已积郁在心的委屈、愤怒、伤心终于如火山爆发般喷射而出。我飞快舞动手指,把内心深处的不满一句一句发送到他的接收框里。
钱算什么?不要把所有女人论为一谈。是的,会有像狗一样的人向你摇尾乞怜,但我不会给任何人俯首称臣,为不屑的金钱和权势失去自己的人格。谁也别想改变我,休想!
把不快迅速扔给他,我隐身不再说话,对着电脑伤心。我看到他发来惊愕的表情以及,一连串问号。很莫名的样子。这说明他未曾理解我怎么会受伤,我的自尊他看不见。是的,习惯了众星捧月的礼遇,如何适应我的指责。想来,素日没有人提醒过,他是多么的自负和霸道。他们的卑恭屈膝、曲意奉承成就了韦今天的目中无人。他的眼里,很多事情是必然的,因为丰富的经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如何才能给他阐明,人是有区别的。我如何才能在他心里,把我和他所经历的那些女人区分开……
两个小时以后,在百度搜索痛风病症。一篇篇阅读,看得心惊肉跳。痛风的确如他所说,迄今为止医坛无法根治的病症,俗称“帝王病”,高发于中老年男子,是生活太优越,不注意饮食遗留的后患。一种叫嘌呤的东西无法从体内排除,导致关节畸形或者结石生成。发作的时候患处红肿发热,疼痛剧烈。严重时链琐引发各种疾病,高血压、冠心病、肾结石、肾衰竭……激动、生气、紧张、忧郁等过激的情绪会诱发痛风急性发作。
我把头埋在键盘里,心里懊悔万分。之前,我刚刺激过他,不会发作吧?
开QQ,他的头像不停地跳动,点看。
我的小妹妹,不要那样想我好吗?我不是坏人。
方才的事情已经不再重要了,对他,我现在只有心疼和怜惜。我慢慢敲击键盘,发送过去几个字。
没什么,都过去了。
从此,每个夜晚我流连一个又一个医学网站,搜寻病风病治愈良方。结果总让人失望,这种病实在很麻烦,没有根除的办法,只有一些缓解疼痛的药剂,多数有很大的副作用。每次想到韦要时常承受剧痛,我的心就收缩着疼。我不懂医,不知道如何替他分担,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充分说明了我的无能。除了无休止地在网上胡乱搜索,我一筹莫展。抽屉里,堆积了越来越厚的痛风症药方,全部是从网上下载的。它们都不可信,我不能拿韦做医学实验,弄一些莫名其妙的药给他吃。他是医生,也不会随便用药。
痛风一旦发作,只能卧床休息。这种时候,我很想很想他。
相爱,真的,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一直以来,我远离人群,骨子里却又惧怕寂寞,对任何人和事没有极真实的安全感。因为想念,无法集中精神做事。夜里反复醒来,对着漆黑的天空坐到天亮。在电脑里不停地码字,成段成段的写,成段成段的删,大脑里一片空白。
我的生活总是乱七八糟。早起找不到梳子;下班把钥匙锁到办公室进不了家门;握着钉书机发呆,钉到手指,鲜血乱冒;忙碌到下午三四点,胃空虚到疼痛难忍,才想起没有吃早点和午饭。这些,都没有告诉韦,害怕他笑我弱智。
我找不到理由给他短信,如果他不联系我。在感情上,我羞怯,被动。不懂如何亲昵,不会甜言蜜语。有人说,男人要哄。我不在行。
朋友借了一只宠物猫给我。它是女生,名叫咪咪,纯白的皮毛,不多的几片深褐镶嵌其中。我把它关进闹鼠灾的厨房,刚出门就听到一声惨叫。小家伙比我跑得快,窜到前面,给我踩伤了腿。于是,精力和时间都放在了它身上。朋友说,宠物和女人一样,是要宠的。
我是个连自己温饱都成问题的人,咪咪的抚养给我造成了一定困难。它只吃肉,熟的,切成肉丁,放在干净的盘子里,要色香味俱全。喝凉开水,生水会拉肚子。必须抽出一定的时间陪它玩,否则,它就在脚边一声紧似一声凄惨地叫,由不得你不心生怜惜。晚上,只要咪咪心情好,随时会在你的肚皮上扑窜,我的被子当晚就变成了它的操场。
如此待它,还是出了事情。一天中午回来,不见了咪咪。卧室、客厅、厨房、阴阳台都找遍,检查完窗户,彻底失望以后,我发短信给韦,问他怎么办。对我而讲,这是大事,咪咪是朋友的心肝。
韦打电话来听我说完事情的经过,笑。
就这点事情把你急的,能成什么大事?我现在病着,不能开车,改天让司机给你送来一只猫。
是借别人的。
你喜欢什么猫?波斯猫?
不要,那种太骄贵。
波斯猫好看。说实话,我不喜欢小动物。
哼!没有耐心。
呵呵。
我……有一点点想你。或许,我发短信给他,潜在意识里,只为了说出这句话。
好,我知道了。改天我抽空来看你。
好的。再见。
傍晚,坐在沙发里抱一堆零食泡动画片,咪咪从沙发垫底下钻出来,歪着脑袋跟我撒骄。简直不敢相信,它没有丢掉。我抱着它亲了又亲,匆匆发短信给韦,告诉他猫不用买了。
六
韦来看我,那天,风很大。我穿着一套粉红套裙,很狼狈地走到路口。风沙撕扯着长发乱舞,沾满灰尘的镜片模糊了视线。他的蓝色轿车慢慢停在身边。
我们没有去远处,落榻临近的一座小县城。韦不能长时间开车,脚疼,痛风病在作怪。
他给我买了一套樱红色的运动休闲装,叫我试穿给他看。尺码大了一号,穿在身上没有达到最佳效果。韦于是让我脱下,说下次来换合适给我的。很感激,只是还是不安。自尊,自爱多年来牢牢控制住我,花男人的钱,我实在太不习惯了。
我躺在他的臂弯里,安静,惬意。
不明白你怎么那样想我?我有那么坏和不道德嘛?真是幼稚。韦训我。
我伸手捂他的嘴,不让继续。
他于是不再说话,搂紧我,帮我掖好身后的被子。韦是粗中有细的男人,很会照顾人。
我腻在他怀里,很乖。
其实我要的,仅仅只是一个拥抱。女人不可以太贪心。
此时,他是一片汪洋,我就是一尾悠游自在的小鱼儿,快乐无比。爱的缔造物----激情,是风儿,击起浪花朵朵。鱼儿微笑着闭上双眼,顺潮而上,滑落,再浮起。
时间嘎然而止,一切都不复存在。我们,彼此交错在一起,漂泊在爱的王国。我的灵,我的魂,我的身都倾其所有付于他。
我是他的。或许前生乃至几百年前,几千年前就已注定。这样的安排,我愿意。无愿无悔。
我听着他的喘息,闻着他的味道,在心底一遍又一遍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几番沉醉,几度眩晕,呻吟着旋起,一直,一直往上飘……
淋漓尽致释放完自己,归附于心爱人的身下,疲惫得再也睁不开眼睛。韦轻柔爱抚我的身,慢慢沉入梦乡。
我静静躺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倾听他均匀的呼吸,用手指摩挲着他的胸膛,无比爱怜。忽然想起他的病,就披衣坐起,把他的脚抱在怀里,心又开始痛。上面帖着藏药。如果可以,祈盼病痛转移到我的身上,不要再折磨他。男人不耐疼的,女人可以,我更可以。从二十岁起,疼痛就和我作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严重的腰肌劳损,长年累月折磨得我死去活来。适应疼痛,需要漫长的过程。
过来躺下,别累着。韦醒了。
不累,你睡吧。乖。
我真得不累,能分担他的哪怕一点点痛苦,都是我的幸福。就想这样不停歇地推拿,等他起来可以舒服一点,我的心,也会好受些。
一个人,当他爱上另一个人,就变得卑微。无论个性如何倔强,自我。爱,可以消融铁石。我是固执的人。一旦认定,至死不渝。
七
韦送我回家的时候,沙尘暴愈刮愈烈。远处,有伺弄庄稼的村妇,身体弯成了弓。
看看那些女人,你多幸福。知足罢。韦看了我一眼。
我抚着手指,微笑。有你,就是我的幸福。只在心里悄悄说。
我们把车开到千缘木森,吃晚饭。这是一家精致的餐厅,我选的。在我的地盘。
来两罐啤酒吧?
不行,你不可以喝酒。
少喝一点点。
点菜的时候,我努力搜刮少得可怜的医学知识,尽量不点韦禁忌的食物。痛风病没有根治的方法,健康饮食是防治它最佳途径。
韦对菜肴赞不绝口。我很得意,心里偷着乐。千缘的特点就是精致,色香味俱全。我是这里的熟客。
上菜的过程里,我帮韦按摩肩。总想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分开的日子里,我可以多一些温馨的回味。爱,是折磨人的东西。每次道别,我总有生离死别,再也见不到他的感觉。这份眷恋,这份不舍,只能藏在心底。说出来,就是矫情。我珍惜他,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从餐厅出来,风狂暴着呼啸,我扶着一棵树在风里摇摇摆摆,几乎站不住脚。看到这种糟糕的情形,有点担心韦,催促他快点上路,不用管我。这里离家很近,打车只需要五分钟的时间。而他,还有漫长的路程。
目送他的车消失在风里,心里无缘故感伤,空荡荡的痛。脚下是一整箱蜂胶花粉,韦送的。我的脸因为长年累月服药,长了难看的斑锈。
男人都希望自己的女人漂亮,玉肌雪肤。有了韦以后,虽然我嘴上较劲,实质上有了大的转变。以前,上班前半个小时才起床,涮牙洗脸梳头五分钟搞定,只擦宝宝霜。上班前一分钟急急忙忙冲进单位,不浪费一分钟。现在不一样了,每天早起,耐心的梳洗,衣着鲜亮了许多。上下班路上,许是心情好的原故,总是面带微笑,脚步坚定而自信。韦喜欢我披肩,就一直保持长发飘飘,不管他在不在身边。这个春天,我眼里的天是纯澈的蓝,阳光柔和,明媚。以前真得没有发现,世界原来如此美好。
计程车在风里左右摇摆,总有要翻掉的感觉。在路上困难地行驶了十几分钟,才到家。这段路程,我切身体验着韦行走的艰难,心里不停地懊悔,竟然没有拦着他,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独自驾驶。
屋里漆黑一片。
我摸索着开亮灯,然后瘫在沙发里,心里焦灼不安。沙尘暴一次强过一次袭击着窗扇,不时听到家属区玻璃破碎的声音。我闭上双眼,把手放在胸口,虔诚祈祷,为我的人。
韦,我要你安全到家。
他还在路上,一直没有接收他的短信。我烦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心被等待切割得鲜血淋漓。
喵……喵……喵……好微弱的声音,这想起咪咪。我穿行在房间里,大声呼唤它。寻找了近一个小时,最后趴在地上听,才觅到声音的来源地。天!我出门前从床柜取东西,咪咪被关到里面自己竟然没有察觉。我释放了它。小调皮箭一般射出来,钻到沙发底下就再也不肯露面。
不去打扰它。此刻,它的惊惧我感同身受。如同我担心韦开夜车,在这罕见的沙尘里。
长时间注视他的头像。我只要它亮,它亮。在这紊乱无序的夜晚,我怨自己,无比愤恨。为什么放他走?为什么非要吃那一顿饭?为什么如此恶劣的天气还要他来看我?我在等待中煎熬。
大约十一点,韦的头像终于亮了。我迫不及待发送过去我的心情,长时间的等待,终了,只叠落出来这样一句话。
你终于到家了,我简直担心死。这就是我,太多太多语言,只能堆积在心里。
良久,韦才发过来一段话。
车开到高速,能见度只有几米,车身乱摆。我只能摸索着往前开。吓坏了。总算到家。再见。
头像暗了。
我伏在桌上。紧绷的弦一旦松懈,是不堪的疲惫。不能想像他怎样走过那段漫长的恐惧,独自一个人。横行肆虏的沙尘,带给人类的只有毁灭、肮脏、危险。它是灾难。
他在洗漱吧?一定全身是土,韦爱干净。我这样想。爱人,你一定累了,睡吧,明天起来会有好心情。
我关电脑,鼠标无意间掠过他黯淡的头像,清清楚楚显示出来IP地址,他在线。我以为自己看错了,又确认了一遍,他真得还在。
这么迟还不睡,在做什么?我发话给他,有点伤心。之前几个小时,我在自责,心疼。
唔,在聊天,男扮女装,网络很好玩。
你真无聊!
我摔掉鼠标。如何不生气,这心大如天的男人,我在这里担惊受怕一个晚上,只打过来那样几句话,末尾加上再见,显然不要和我说话。
韦,你怎么了?在怨我吗?和我自己的想法一样,怨我给你带来这样一个夜晚?我敏感的神经在缭绕的烟雾里尖锐着起伏波动,撕碎了夜的悲凉。
我想到以前他对我的抱怨,仅仅因为晚上没有睡舒服。今天,这样的境遇,完全是我带给他。韦,你心里现在有多少怨气?我咬着自己的手指,懊恼吞咽着血液里每一个细胞。
瞪圆眼睛看东方发白,太阳缓缓升起。
上午打电话给他,通的,没有接。发短信,也不回。晚上看到他亮着的头像,我也亮着。
他发来一颗心形图案。
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在开车。
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下线,躺倒在床上。开车不能接电话,难道一整天没有闲的时间回一个电话或者短信给我?时间是面包里的水,只要想挤,是可以挤得出来的。
他厌倦了……
晨昏周而复始,有条不紊地交替着,它们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永恒。卑微如草芥的人哪,你的悲喜在它们面前形同尘末。
眼眶,就这样红了。寂寞,就这样亮了。
晨起,在客厅里喝牛奶。咪咪没有吃饭,跳到音箱上眺望。身影伫立成小小的雕像,长时间纹丝不动。凝视,忘记手里端的杯子。那是一份让人看了感动的向往与思念。它想家了。动物和人一样,有思维和情绪。
朋友家是大大的庭院,咪咪可以随心所欲上墙爬树还有,同类频繁的造访。它是女生,正值豆蔻年华。
我大口喝牛奶。想韦。他没有错,真得没有错。对我,他尽心尽力了。他有自己的生活、朋友、生意、数不清的应酬,还有许多接受了他恩惠对他很好的女友。
自已最初与他交往只因为寂寞,想要获取温暖……突然什么也不愿想了,找不到逝去的惰性。时光停留下来的某一刻,自己想要拥有的已经不只是逃避寂寞,已经不只是一份温情。
他一天天付出,我吸收着,心安理得。爱情是贪婪的,从无到有。我想要的会一点点增加,要到它成为他的负荷。这些,都是韦不愿意的。他喜欢自由。我最终要的,他给不了。
我安坐在电脑旁,多日的心浮气躁消失贻尽。与他道别,没有尖锐,只有委婉和强压心底的感伤。我要他珍重,爱惜自己的身体……
中午,送咪咪回家,刚进院门,它就窜到主人的怀里。可爱的小东西,短短数日,它给了我太多感悟。
我踢着石子走在大街上。拥挤人潮,像我视线平台的道具,一件一件的移动,与我擦肩而过。我不得不一次一次闭上眼睛,抑制那迎面过来的撞击瞳孔的哭泣。一刻间变得沉默,仓惶的害怕一说出一个字,就会丧失坚持影子的倔强。
八
淡忘,有很多方式,最初我偏向于释放。夜以继日写字,伤感、心痛、困惑全部码成文字。它们,无法揉合完整,只是一些断行的句子。字里行间,韦,无处不在。事情适得其反,我无法忘却,反而加剧了思念。
我要写你的名字,韦,去掉某种颜色/由着你笑或者沉思,站成景致/而我满脸无辜,在一旁剪花枝,拉拢纱帘/又去看书,在许多句子里敲打你嵌着玻璃的窗子/褪色的杜鹃接住月光/你隔着一片空白喝茶安坐/让有些人进屋,有些人在路灯下,吹风,暇思
就这样行走中突然回头笑/韦,留着缄默,我们都不习惯道歉/而你的神情被剪成兰,烙在心上/我不想哭,不想叹息,只想捻着你的名字写断行的句子/然后它们像常青的藤/住在你的影子里
我决定让自己忙起来,不留一点时间给思维。在单位主动请求去农村,走家窜户采风。报刊媒体频频出现我的报道和名字。在最朴实的地方,我看到大地的宽广;看到炎炎烈日之下,汗流浃背服侍庄稼的男男女女,看到年愈七旬的老妪单膝半跪,捡拾零落在田里的麦穗。他们,使我想起了“谦卑”这个词语,一种圣洁的宽容。我按动快门,不停地拍,不断地被感动。
置身一望无垠的田野里,总让人心旷神怡。我睁大眼睛,也像他们一样搜寻。地里长不出希望,只有迎风微笑的庄稼。眼睛是忠实的。于是闭上眼帘,赶走悲欢。
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我装修了两套房子,我的还有父母的。站在高脚架上,帮助匠人抓扶木条,射钉枪发出的噪音,灌成耳音,走到哪里,耳边始终隆隆乱响。夜晚,擦拭家具还有地板,尽管第二天一样会扬满锯末。脏乱让我所不能忍受的,我喜欢干净。
那段日子,我每天只有至多四个小时的睡眠。上班,装修,写报道,看世界杯,无限度地挤满时间表。偶尔的空闲,全部放在游泳池。以前没有游过,是一时的兴趣使然。我交了一百块钱给教练,让他教我。第一次就学会闷水,抱膝,漂流。很喜欢抱膝闷在水里,颠覆了身体在水里随意漂流,不用思考,任何情绪出现的可能都为零。我一次又一次把自己闷在水里,不愿出来。像回到母体的怀抱。
受伤又无以释怀的时候,我习惯用这样自虐的方式遣散悲怆,无休止的。不再写字。我不能面对它,不能面对真实的内心。
终于有一天厌倦了,它们,我的灵魂和躯体一起罢工。在单位下楼梯,眼前一片模糊,从二楼滚落到一楼,摔伤了腰。导致这样结果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小病症,偏低的60/40mmHg血压。
我回到了床上,趴着,白昼黑夜。从医院开了大堆的药剂,同事每天过来帮我扎液体。我惧怕住院。大多数时间沉溺在睡眠里,游历数不清的奇形怪状的梦境。
甚至觉得有点喜欢这样没有思想的日子,不必想起惨痛和伤口,不必想起安详和微笑,不必想起自己和韦。每次从噩梦醒觉,就让玲,我雇的小保姆打开音乐,谁的都好,只要让我不再去想。
后来发现,喜欢本身也是思想,开始喜欢了,也就告别了没有思想的状态。我原来,只是在用矛盾欺骗自己。
某个黄昏,忆起韦说过的话以及彼时的心絮。
你做错什么我都可以原谅,就是不可以和别的男人约会。
我笑。心里嘲笑他的笨。傻孩子,我不是随便的女人。在你之前和之后都是。
我不会伤害你。
宝贝,如果有一天爱上你,就是最惨重的凌迟。爱是一把刀,锋利,耐性。
你有什么不满的,说出来,讲清楚我才明白。
一些敏感的话题,我从来只能在心底与他对话,用目光传递。我羞涩,内向。
玲,我要喝水。我躺在床上,唤呆在书房里看书的小保姆。她知道我喜欢安静。所以,平时小心的不弄出一点声响,我有事情,唤一声她会很快跑过来。乖巧的孩子。
她端来一杯凉开水。
不要这个,你给里面加一点东西。我让她去贮藏室取来韦送我的蜂胶花粉。一直没有开封。原不想打开它们,就那样一直放着,和我的记忆一起。
看玻璃杯沉浮的花粉,想韦当日说的话。
你慢慢喝,喝完以后,告诉我。我再给你。
我没有喝,一直。我害怕,有一天真得喝完了,就什么也没有了,我的生命里,又少一样韦的痕迹。
玲不让我自己坐起来喝,紧持要喂我。这段日子,我吓坏了孩子。有几次下床,刚站在地上,就栽倒。后来每次去洗手间,她都紧紧抓住我的胳膊,生怕我再跌倒。
汤勺搅动水杯的声音,勾起了久远的记忆。小时候,我生病,爸爸就是这样轻轻搅动汤勺一口一口喂我。我有恋父情结。
一口一口咽玲喂到嘴里的水,泪顺着面颊淌,沾湿了枕巾。韦,这个大我十岁,善良而坦诚的男人,在交往的短暂的日子里,不停地付出,给予。我无意提到的东西,他都会弄了来。而我,什么也没有留给他,哪怕一块手帕。
我明明知道他好吃,就是没有想起来,给他煲一锅汤或者做一盘菜带给他。
玲看我哭泣,就拿来毛巾。帆姐,别哭了,身体不好,伤神。
我推开毛巾和水杯,让她拿来梳子,靠在床头慢慢梳理头发。弄整齐自己,叫玲从衣柜里取出一套纱裙换上,商标还挂在上面。
整个夏天,我没有穿过一次裙子,也不再打扮自己。每天只穿着一条黑色丝质长裤和坎肩,出进忙碌着。花为悦已者容,没有了韦,我也没有心思收拾自己。至于别人对我的感观,与我无关。这段日子,我的穿戴更降低了水准,只是两件睡裙,换着穿。
这套衣服,是上次韦离开以后第二天买的,一直挂在柜子里,我甚至没有再看它一眼。
好看吗?我扶床头站在地上,让玲看。
好漂亮呢,姐姐。玲伸手抚摸裙摆。
恩。你拿来纸笔,我要写字。我又靠坐在床头,打发她给我取东西。
我要写一篇文章,关于韦。这是我以前答应他的。他什么都不缺,文字,是我唯一可以给他的。
之后的每一天,我俯在床上,从记忆长河里,把和韦经过的往事,点滴捞起。它们,像是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我小心擦拭掉上面沾落的灰尘,然后随意抛散在我的字里行间。
又梦到韦。看不到他的脸,只有背影,只有疾弛的蓝色的轿车。想喊,发不出声,只能站在远处吹冷风。风,是的,风儿,是它吹跑了韦。我只能看到自己纷飞的发,拍湿了双眼。
惊醒在子夜。窗外,夏雨阑珊。看淋漓的水滴,顺着玻璃潺潺而下。孤单的影子拉得悠长而冰浸,脊梁上密集的汗珠,令肌肤灼伤的温度从此滑落。跌坐在床上,那种忽由的从心底滋生的伤感,恰似一个绵长了几个世纪的恶梦,如此深的吞噬着每一个细胞。
扭亮台灯,继续我的写作。过程痛苦而漫长。每一个细节,幸福的快乐的悲伤的,当它们再次一幕幕从脑海掠过,就如同针砭般,戳扎着我的心。过往,让我如此疼痛。然而,我必须坚强,留下这生命中刻骨的片段。
韦喜欢我的文字。这是我对他的答谢以及,自己的救赎。或许有一天我耗尽所有,不再碰笔。那个时候,我或许会快乐,或许会消失。所有的,都看不见。
------------------------ 感动人们心灵的,不是文字的华丽,而是思想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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