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杨佩就被旋晕折磨醒了。身体像一艘船，在波涛中起伏。耳边还有轰鸣，仿佛海浪拍击着岩石，忽远忽近。她不敢动弹，也无法动弹。就这样和旋晕抗衡着。一身冷汗过后，才重重呼出一口气，身体似乎轻了许多，旋晕渐离，头脑清醒些许。起身，淋浴。 “又死人了，听，在放鞭炮呢。”她依稀听得远处有鞭炮声传来。“哪里，大清早说鬼话，是你耳鸣，错觉。”老公在睡意朦胧中，还不忘损杨佩两句：“你有什么用啊，老犯旋晕，哪天身边没人晕死了都没有人知道。连听个声音都会听错……”他话音未落，鞭炮声附和她一般，从四周炸响，此起彼伏，经久不息。
　　今天是个好日子，很多人选择结婚迁新居。怎么就被杨佩联系到死人了呢？真是不吉利。她换上整齐的服饰，走出门，不管什么日子，必须精神抖擞地去上班。
　　
　　杨佩只是一所普通中学的一名班主任。管理着五十多个孩子，无需这么认真的，虽说现在的孩子很难教，但是条条大路通罗马，出路不是只有上学这一条了。不光是孩子这样的想法，家长也这么想，很多孩子学习与否，家长也不再重视，甚至直白地说只是放在学校有人管着，安全一点罢了，等熬够年龄就走了。所以教育有时很无奈。
　　走进九（9）班教室，学生都在认真地早读，杨佩欣慰地轻笑了一下。她的学生，已经养成了良好的学习习惯。很多班级的学生，此刻正在上演警察与小偷的故事，抄作业的，打闹的等。她一直认为，养成一个好的习惯比考试取得高分重要的多。但是很多时候，总有无奈违心的感觉。
　　教室里不同的方位，已经空出了三张桌椅。前后的同学依然把它们擦拭得很亮，仿佛它们的主人一会就背着书包悄悄进来，走到自己的座位前，落座，打开书包，拿起课本……
　　确实有人进来了，是学校的管理员和一个校工：“杨老师，你们班最近流失三名学生，我们把桌椅收回。”
　　
　　第一套空位就在后门边，轻轻一撤，就搬出了教室。仿佛一个生动的身影，从此在九（9）班销声匿迹。那个扎着两条小辫的懂事的女生，再也不会成为本班的成员了。
　　那是徐佳的位置。这个文静内向的女孩，眼神中流露的总是与同龄人不符的忧伤。家庭贫困，母亲多病，还有三个小妹小弟。她做为长女，过早地承担了家庭的重担。在学校，成绩总是名列前茅，淳朴善良的作风也颇得大家喜爱。上学期开学，她就说不忍心看见疲惫的父亲日益苍老，就提出退学，杨佩上门做工作，替她承担了学杂费，苦口婆心劝说好几次，她才哭着重返校园。前几天，她忽然办理了退学手续，托人给杨佩带了一封信：“杨老师，你好。我决心已下，你不必劝我了。我对不起你，做出这个决定，我也很痛苦……你多年的教诲和帮助，我没齿难忘，今后的路，我会努力走好……”
　　杨佩去了她家两次，都吃了闭门羹。邻居说，这家的大女孩出去打工了。
　　
　　有同学起身，让出了地方，第二套桌椅也被搬出去了。
　　这是男生李雷的座位。刚上中学，杨佩就发现他有打架斗殴旷课的恶习。杨佩费了许多心血，教育，改造，终于他的恶习从逐渐减少到后来半年之内没有重犯。随着中考的临近，上级下达的升学指标一日日升高，考核老师的办法一天天下传，班里的后进生就被各课老师如在蒸笼里蒸着一般，焦头烂额顾此失彼。直率者干脆登门劝学－劝其退学，并指点迷津，另寻出路。于是很多学生就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学校。校方对这样的事情是不多过问的，因为上级对他们的考核也是按学校的总成绩为主要参考依据的。
　　为了李雷，杨佩和任课老师有了矛盾，大家一致认为他的成绩只会给班级拖后腿，杨佩认为把这样一个性情不稳定的孩子这样推向社会，也许他的前途就完全毁了。他会破罐子破摔的，一个孩子的前途，是不是真的比考核重要。别的老师说，即使留在学校也使没有前途的。任课老师听得忍无可忍，终于越俎代庖，在前两日，去李雷的家里，慷慨成词，对家长下了最后通牒。孩子一怒就退学了。当杨佩赶去这个让自己曾煞费苦心的孩子的家的时候，只看见他漠然的眼神，然后是对着游戏机一动不动。
　　
　　随着第三套桌椅搬出教室，杨佩仿佛又看见胖乎乎的王贝贝的眼泪，说“老师，我喜欢你。”
　　上周，当王贝贝找到杨佩的时候，还没有说话就哭了。看见学生哭她就头疼。但是她必需耐着性子听他们倾诉心声。有时做一个学生喜欢的老师真是痛苦的事情。其实他说的无非就是父母离异，他很伤心什么的，然后要杨老师去劝他的父母，能不能为了他不要分开。她劝慰了他几句，答应去家访。其实这样的话已经不值得劝说了。自古清官都难断家务事，何况一个老师？决定的事情没有那么容易就悔改了，如果分手可以让彼此的心轻松一些，何必强拧现在一起呢？对于懂事较早的孩子，杨佩可以告诉他，理解父母吧，既然在一起成了彼此的痛苦，不如分手。不管他们走到哪里，都是爱他的。不懂事的孩子，她只得另做其他劝慰。当时杨老师就是一边聆听一边安慰一边顺手给他的衣领折了一下。恰好他的父亲来找孩子，看见了这一幕。
　　谁知没有两天，杨佩被校长找去，在校长室，看见了王贝贝的父母。他的母亲看见了杨佩就开始骂，说她明里为人师表，暗里男盗女娼，勾引学生家长，枉为人师……
　　好久才明白，王贝贝回去就说杨老师是他遇到的最好的老师，说班里学生都喜欢她。如果是自己的妈妈该有多好啊。他的爸爸对这个无法挽回的婚姻并没有多少痛苦，只是溺爱着孩子。他就接着孩子的话说：“听说你们老师家庭也不幸福，看老爸把她给你挖来当妈，她确实挺温柔招人喜欢的，以后你多听她的话哟。”当这样的话被王贝贝的母亲听到后，就起了轩然大波。
　　虽然事情澄清了，和杨佩无关。但周围指点的目光，丈夫的猜忌眼神，王贝贝惶惑的神情，也颇让杨佩烦恼几日了。
　　后来，接到王贝贝父亲的电话，对给她带来的麻烦表示了真诚的歉意，说王贝贝转学了，他们父子俩都会记住杨老师的。
　　
　　响起了铃声。同学们放下书本，整队。空出的三个位置很快被后面的同学补上了，鱼贯而出，下楼。
　　今天是星期一，是学校法定升旗进行旗下爱国主义教育的时候。升旗时，嘈杂声听不清国歌的乐曲。还有一个迟到的女教师，穿着高跟鞋一步一扭地往教师队伍方向走来。有人对她叫了一声不要走了，她却没有停止，随着音乐的节拍，走得还颇有节奏。旗手开始拉得很慢，后来看时间来不及了，放到最后一句“前进”时，“噌”地一下把旗扯上去了。行注目礼的学生一片哄笑。升旗后就是旗下的爱国主义教育。政教主任的说话声总是被周围的鞭炮声扯散。断断续续的无非就是说纪律什么的。学生都东张西望地看着校园外驰过的花花绿绿的车子，还有不远处新盖的住宅楼前一片喜庆的气氛。没有人提到在今天的历史发生了什么，只是知道今天是个有着吉祥日子的一天
　　今天是九月十八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