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记忆中最早的影象,该是太公矮小的身子.
小时候,我的家在乡下,我们没有电。在每一个夏天的夜晚我都是在太公各种儿歌的轻声诵吟声中渐渐的沉睡。在母亲的回忆中,我学说话很晚,过了二岁半,差不多到三岁的时候才会叫爸爸和妈妈。这让本来以为我会是个天生哑巴的父母激动了好久。
太公的年纪很大,牙也掉光了,说起话来有点不关风。我最早学会的一句儿歌是“点点虫虫飞”,太公把我两只手的食指拉在一起,然后唱完这句再开……还有一首我记得不完全,“红毛公鸡尾巴拖,咩咩三岁会唱歌,唱什么歌……”
现在能记得最全的一首儿歌是太公教了我很久才学会的。它是“月亮公公跟我走,我到南京买刷帚。路上开满韭菜花, 零时割了卯时有”。天上是一轮美伦美幻的朗月,躺在太公的腿上,头枕着他的手臂,象个摇篮。长大后,常常在明月夜,无论是走在故乡的街上,还是在异乡,都会看着它,脑中飘过太公那遥远的声音。哪怕是开车,我也不忘记打开天窗, 偷偷的瞄一眼那美月,吸一口气,把太公的声音藏进怀中, 继续我该继续做我的事情。
在太公去世后的岁月里,直到我出国,每年的清明节我在给他上坟的时候,我都会再唱给他听。跪在那低矮的坟前,好象又看到他干瘦的身影, 徘徊在乡下的那个茅草屋前。
太婆比太公的年纪还要大,她是个小脚妇人,冬天只有在天气好的时候,她才会躲在房门背后偷偷的打开那缠裹的小脚, 让它们也一尝戏水的欢畅。 淘气的我,每每的看到这样的天气,到下午就会出其不备的冲进太婆的房间,最严重的一次,是把门背后的太婆连椅子一起撞翻,一盆洗脚水撒的满地都是。
看着太婆脸上的尴尬和怒气,我也知道我闯了大祸。冬天,江南一带是很冷的,太婆的衣服都湿了。看着这眼前的一切,我知道我完了。不知道是自己摔的疼,还是吓的哭。 总之我的那哭声可能把太婆也吓到了。母亲看到这一幕,上来抓起我就要开扁,太婆是个受害者,而且历来脾气也不是很好,这个时候居然替我求情。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敢冲撞她洗脚,直到她去世。
根据母亲的回忆,她第一次见到太婆的时候,她已经有点结巴。父亲说是她生了一场病以后,也不大下床了,说话也变成这个样子了。太婆出身名门望族,从小受过很好的私塾教育,他从小就听着太婆的故事长大。她拥有一双三寸金莲的小脚, 在乡下几乎是没有办法出门的. 下过雨以后的泥地,脚印象一个个深潭, 她和太公从跟随着父亲给下放到乡下,整整六年, 到她去世她都没有迈出过那所大门一步,我们家的那个茅草屋的大门, 如果那也算是所大门的话。
印象中太婆的感觉是越来越淡,毕竟她去世的时候,我才三岁多,一切的记忆几乎都来自母亲的回忆。这几天在整理抽屉的时候,翻出那本老的黏贴相簿,发现就是摆在抽屉里面也居然有了灰尘,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去摸它了。翻开相薄,记忆也随之回来。
以前从来不觉得自己长的到底象谁,没有母亲的美丽, 也没有父亲的英俊, 看看着些老照片,突然发觉自己长的很象太婆,拿出自己最近的照片和太婆四十年代的时候的照片一比,真的很象,只是太婆那个时候比我现在的年纪大概大很多,也已经有了些皱纹了,她穿着我很喜欢的对襟绣花小袄,盘着的头发在照片上看不出来是个什么样子,只有这正面的脸庞,她清腴的脸颊和我及似相象,也和现实中的我距离好象越来越小。
在母亲和父亲众多的回忆中,说的最多的是太公的好脾气,说是他一辈子都没有和太婆吵过架。太婆去世的时候,他已经八十一岁, 还坚持自己拄着齐眉杖送太婆下葬,那是家乡的风俗,代表着举案齐眉,太公真的是做到了。
太婆去世后,太公有很久都没有给我唱儿歌,母亲说太公常常告诉她,他昨天又梦见太婆了,太婆要来接他了。没过多久,太公一病不起,还没有等到春暖花开就去世了。
仔细一想,那已经都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时间这匹白马跑的真快。转眼自己已经从牙牙学语到了坐三望四的中年。
------------------------ 非上上智, 无了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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