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挑战
——《京漂一年》启示录(续3)
下面来谈谈《京漂一年》令人遗憾的不足之处。
小说《京漂一年》一开头就说马林是“在闹‘非典’的那年,五月初,”“下定决心去北京”的。就是说,“非典”是这部小说的重要背景。可是,在这部小说里,我们却看不到“非典”对于人们的生活曾经产生了多么大的影响,看不到在这样震惊全国的重大疫情面前人们的心理有什么变化。在十七万字的篇幅里,只有寥寥数语偶尔提及“非典”,也只是轻描淡写,仿佛这不是什么重大疫情,只不过是普通的流感一样。
小说中倒是有一段专门写到了马林所住的绿岛小区因发现一例“疑似病人”而封楼的事情。当时因为马林正在老姨家养伤,他表妹换住到绿岛小区,结果与灯火阑珊、郭果一起被封在那幢楼里。
让我们来看看这段描述——
这样一来,表妹就要跟我轮换着住了。表妹把自己换洗的衣服装了一只旅行箱,抱着玩具熊径自打车去了绿岛。至于表妹和灯火阑珊谁睡屋里,谁睡客厅,就由两人自己商量去吧。表妹去了以后立即打来电话,说是在八楼发现了非典的疑似病人,把整幢楼都给封了,隔离观察,人们既不许上楼也不许下楼。居委会派人给送菜送粮。这个消息让一家人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刚收了机,一个电话打了进来,一接是郭果。
郭果开口便哭,说,老马,马哥,我完了!我问,什么事完了?凭什么完了?郭果哭得很是悲伤,顾不上说话。我说,究竟是怎么回事,让你哭个没完?郭果哽咽道,我女朋友跟人跑了!我说,就是一做爱就大呼小叫那个?郭果说,是,没有她我可怎么活呀?我说,该怎么活就怎么活,自己下楼遛遛,去超市买几根冰棍,然后回屋里慢慢吃,一边吃一边清醒。郭果说,出不去,整幢楼都封了。我说,你也在绿岛十八楼呐?我想起了表妹。这一封起码一周,甚至半个月。表妹和郭果,还有灯火阑珊要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天不能下楼!表妹能适应吗?
我说,郭果你听好,现在是你立功赎罪的好时机,你把屋子仔仔细细做一场大扫除,回头我给你介绍女朋友。郭果问,当真?我说,当真,你的事我和阑珊包了。郭果道,那我就先不哭了。我说,可以先哭一会再干活。郭果说,那就干完再哭。我说,你还是先哭,哭痛快了好干活。郭果说,没见过,还有鼓励人家哭的。我说,我就爱听你哭。郭果说,我偏不哭。我说,你憋不住。郭果说,我偏憋给你看看!
我把手机收了,陷入沉思:2003年,北京,非典时期,我周围人们的状态就是这个样子!
……
表妹来电话说,哥,现在封在楼里出不去,我有了重大发现——郭果这人真不错,就知道干活。连抽水马桶都刷净了。哥,你了不了解他,是哪个学校的?……
……
一晃又是几天过去,绿岛解禁了!楼里只有一个疑似病人被送进医院治疗,其他人没有被传染。据说那个疑似病人刚从广东回来,而报载病源就在广东。近来电视里不断报道因救治不及时而发生死人事件,因此,北京城一时间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我对老姨说,我该回绿岛了。老姨说,不行,太危险。我说,不是都解禁了?还有什么危险?老姨说,那是是非之地,不能再去了;不是我不相信你的人品,是真怕你有个闪失,到那时咱们都对不起刘梅。
……
“2003年,北京,非典时期,我周围人们的状态就是这个样子!”
“这个样子”是怎么一个样子?小说唯一一段集中描述因非典而封楼的段落里,我们却一点儿也看不到“周围人们的状态”究竟是怎样的。有恐慌吗?有紧张、不安和焦虑吗?有突然之间产生对生命的格外重视和依恋吗?人们的生活方式,生活习惯等等发生了什么变化吗?都没有,一点都没有。
当时,非典疫情突然而至,一时间还找不到有效的治疗方法,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够有效地控制疫情。医学专家们正在日以继夜的攻关,许多人为此奉献了自己的生命……
总之,这时候“周围人们的状态”不可能像小说中表现的那样平静。
粗略统计一下,小说中有关非典这样一个重大背景的文字加起来不足千字,在十七万字的篇幅里所占比例连千分之六都不到。虽然数字统计不能说明全部问题,也足可见作者对待这一重大背景是多么的漠视。
作者的这种漠视致使作品失去了更深层次挖掘人性挑战这一重大社会课题的契机,从而使得小说的分量大为降低。本来,非典这样一个重大背景,正是最能够揭示人性挑战,最能表现人物在特定环境下特定的性格特征,使人物形象更加丰满,从而最不应该忽略的契机,作者却轻易地丧失了。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极大的遗憾。
或许作者在写作时已经淡忘了那时的情景,或许作者认为《京漂一年》主要不是表现非典,因此把它淡化处理了。假如小说中主人公京漂的一年是早一年或者晚一年,那么当然不必提起此事。可是故事恰好发生在闹非典那年,纵然作品主题不在非典,却完全可以通过适当的描写来为作品的主题服务。即使大多数人早已从那次疫情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没有多大必要,或者不大愿意去回想——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作为创作者是不能淡忘的。因为关乎到作品的真实性及其价值的分量。
由此我想到一个问题。不单是《京漂一年》,我发现许多长篇小说都有这样一个现象,就是忽略环境描写。也许是这个时代的快节奏不允许作者在故事情节的叙述之外多花笔墨,或者是读者们没有时间没有耐心阅读那些与故事情节关系不大的东西。哦,快节奏!好像大家都在急匆匆地赶时间,作者急匆匆地把故事讲完,读者急匆匆地想知道故事的结局。殊不知这样一来,一部长篇小说俨然成了单纯的讲故事,作品的文学价值惨遭损害。《京漂一年》之所以漠视非典这个重大背景,正是这样一种创作心态所致。
记得过去曾有过说书这个职业。那些出色的说书者绘声绘色,口若悬河。他们也不仅仅叙述故事情节,常常在精彩之处宕开一笔,细腻地描述相关的自然环境、人文环境等等,使得听书的人们恍若身临其境一般。这样的说书方式尤其引人入迷,听书的人们常常情不自禁地拍手叫绝。
说书者如此,何况一部长篇小说呢?
我们知道,长篇小说的三要素是“人物、情节和环境”。虽然文学创作有各种流派,创作者也常常通过创新尝试而力图有所突破,但是无论怎样简化、淡化环境这一要素,也只能是通过精益求精的方式来处理,而不可能是完全忽略它的必要性和重要性。缺乏环境描写的作品好比只有骨架,血肉却不丰满的人一样缺少了许多灵气。
长篇小说存在的意义在于它的文学价值。一部长篇小说最重要的文学价值不只是为了让人们知道故事情节,更在于让人们通过阅读了解社会,体味人生,感悟生命,还在于让人们接受熏陶,获得心灵的享受。这种文学价值正是通过人物刻画、情节叙述和环境描写三者有机结合来完成并加以体现的。我们应当允许急匆匆想知道故事结局的读者跳过所有环境描写的段落,但是作者却不应当只为这一部分读者着想从而忘记了自己的职责,作者不应当是急匆匆地只顾交待故事情节。
我们说这三要素缺一不可,因为人物的塑造和故事情节的发生发展都离不开具体的特定的环境。不同的环境造就不同的人物性格,产生不同的人物命运,同时构成不同的故事情节。作品的真实性正体现在这里。比如《京漂一年》对非典这个重大背景的漠视,其实也在某种程度上降低了作品的真实性。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感觉,也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前面我说到《京漂一年》有一个特点是把人物对话融入叙述的表达方式。这种方式既有它的长处,也存在一定的欠缺。生活中我们都知道察言观色。每个人说话都有着自己的特点,说话时都伴随着相应的表情、眼神、姿势、动作等等。人们的内心活动或者某种心意常常潜藏在说话时表现出来的神态和语调里面。同样一句话,因为神态和语调的不同,具体的语境不同,其意思和作用也大相径庭。
长篇小说能否塑造出丰满的人物形象是成功与否的重要标志。而要塑造好人物形象必须调动一切可以地调动的手段,比如人物的肖像描写、语言描写、心理描写、动作描写等等以及与此相关的其他各种描写。所谓要重视细节描写,细节体现真实,很重要的原因就在这里。
恕我直言,《京漂一年》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仅限于通过故事情节来体现,没有充分调动各种必要的手段,因而略显单薄。假如作者在这些方面多下点功夫,作品将会获得更大的成功。
我不想说“瑕不掩瑜”之类的话。我们还是应该把一部小说的成功之处和存在的缺憾分开来说。这样做既有利于作品的修改完善,更有利于新作品的创作。我之所以花费不少篇幅来与作者探讨作品存在的缺憾,目的就在于期望作者在已经取得的成功的基础上能够更进一步,以达到更加完美的境界。在我看来,读者可以说“瑕不掩瑜”,而对于作者,不如把话反过来说:“瑜不掩瑕”。就是说,任何时候都不用成功来掩饰缺憾。只有这样,才能创作出更加成熟的作品。让我们树立起这样的创作理念吧!
创作是没有止境的。没有一个人,没有一部作品可以达到尽善尽美、无可挑剔的境界。但是没有一个人,没有一部作品不在努力追求这种境界。有一句广告词说得好:“没有最好,只有更好!”《京漂一年》的作者岩波先生是一位很勤奋、很有创作才华的青年作者,虽然未曾谋面,但是他的文字已经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我在向朋友们推荐这部好作品的同时,顺便谈到一些自己在阅读中的感觉、思考和粗浅认识,以此与岩波先生以及原创论坛里的各位朋友一起交流和研讨。希望岩波先生能够创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相信岩波先生一定能通过自己不懈的追求,达到更高、更美的境界。
(全文完)(2006年12月17日0:45—7:39)
长篇小说《京漂一年》作者:岩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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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积攒人生六十年,黄金时代写华章。
蜡炬纵有泪干时,不肯空耗三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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