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来帮帮我呀！”杨妤筌站在床边急的直跳，“这腰带快把我勒死拉！”
　　陈枫自棉被中探出头来，先自枕头下摸出手机看了时间才睡眼惺忪地嘟囔：“大清早5点钟你吵什么呀？”再一看妤筌已经被勒得面红脖子粗了，这才慢悠悠地伸手过去帮忙：“怎么又偷我的皮带用？你自己的呢？”她总是学不会用他的腰带。
　　“谁知道塞哪去了！”长松一口气，她跌坐在床上，“刚买的编织腰带也不见了。”
　　“回来再找拉！你要迟到了。”陈枫很有耐性地提示道，好笑地看着自己的小妻子惨叫一声冲进卫生间去梳洗。“你这次又去哪边呀？东西带齐没有？”
　　“都带了！罗嗦。”妤筌一边刷牙一边口齿不清地回答，还不忘记骂人：“你这鸟人怎么又把衣服乱抛？？”
　　“哦！？”陈枫幸灾乐祸地从枕头下面拎出一套睡衣，“看来这个你是不要带了……”
　　妤筌疑惑地冲进来，再度惨叫地：“我就是害怕忘记了才特意放在枕头下面的！！……”
　　
　　好在早晨路面空，计程车司机风火轮般赶路才使她勉强没有迟到。前脚刚下车后脚就想起来忘了带毛巾，呜呜，这下子只好用面纸擦脸了。
　　她是一个很粗心的人，却偏偏做了导游，真不晓得弄丢了多少衣物了。好在运气颇佳，不曾弄丢客人，马马乎乎混到现在，还算平安。大钱是没有赚到，零散小钱她也够了，心平。
　　做了导游之后才晓得自己以前的想法是多么天真，什么又能到处玩又能赚钱钱的美差，呸！带了三五十个客人，吃喝拉撒睡坐卧行走娱乐餐饮什么都要你操心，给谁都是一个累字，哪里还有什么心情玩！早晨五点多起床，爬山过桥的，夜里十一二点才睡；一天下来，步子都虚浮着，看见床就麻袋一样倒下去再爬不起来了。
　　有团队的日子时间似乎就非常的长，没有尽头一样的难熬。看着满车客人唧唧喳喳吃着糕饼点心拉家常，妤筌无力地讲解着，说笑话给自己听，眼睛溜着窗外的风景。客人们只要拉家常，再不然要听黄段子；历史？谁理你哦！
　　他们不听，妤筌还是必须讲的，不然回来客人一定投诉：导游不讲解！
　　有些悲哀地笑了，倘若不是自己长的还有几分姿色，恐怕就是讲解了客人还是要生事的。可是生的好了，又难免遇上客人的调戏。白天还好，晚上更要专一周旋；不能得罪更不能失去原则。一顿晚餐吃下来，身心俱疲。
　　再说，还有司机。
　　
　　今天这个司机似乎很开朗，一路高歌，嗓子也好，连唱二三个小时依旧洪亮。对妤筌也很好，不但帮她讲解解围，还帮她照顾客人，路上轻声给她说了许多行业内的秘密。这些，行内人轻易不肯告诉人的，毕竟是自己的饭碗。
　　感激他的照顾，妤筌从心里信任了他。两个人配合的很默契，团队也走的很顺利，两天下来，他们已经成了很好的朋友。
　　第三天晚上，他给她发短信：出来我们吃夜宵去。
　　妤筌看着手机很犹豫：已经十点了，这么晚出去总不会是好事情；但是这个人对她这么好，不给人家面子似乎说不过去？再说团队还有两天才结束，真惹毛了他怎么办？
　　犹豫再三，还是去了，在一个路边的红帐篷里吃烧烤，他要了酒。
　　这才知道，他叫韩封，27岁。
　　妤筌谢绝了酒，只微笑地听他说话，偶尔吃点东西。韩封眼睛看着别处滔滔不绝，陷入他自己的回忆里去。酒浓了，谈兴更浓，直说到深夜才罢。这时候，他已经醉了。
　　扶他回房，妤筌更是加紧防范着。果然在开了门之后他拉着她的手试图将她拉进去。酒店的走廊里空荡荡的一个人没有，连服务员大约都睡了；妤筌挣扎着，又不愿意喊叫惊起人来明天不好看。挣扎了一会子，他火了，干脆一把将她扛起来。妤筌大惊之下条件反射地一膝盖顶中他鼻子，他捂着脸跪下了。妤筌趁机跑回去将门一层层锁的结实，这才惊魂未定地大哭起来。
　　一夜杯弓蛇影，风吹窗户响都以为是小偷来探路。妤筌将藏了现金的包包塞在枕头下面还是不能安心，黑暗里忍不住一再睁了眼睛。熬到清晨，这才放下心中巨石。那韩封却安静，不曾补救也不曾来骚扰，她只怕他报复。清晨她等在餐厅门口收房卡，他已经坐在桌子上喝粥了；阳光洒在他头上身上手上，他连着太阳一起喝下去，专心地；他的鼻子紫了，想来昨天伤的不轻。想起昨天，妤筌磨蹭着迟迟不肯过去，他却极快地喝了两碗粥就搁了筷子，将她的碗也盛满了，还剥了个鸡蛋搁着。完了站起身来走了出去，她知道他是去发动车子开暖气，这样待会客人上去就不会觉得冷。
　　只是，只是他为什么帮她准备早餐？
　　道歉吗？这样的歉意，却是别致。
　　握着那碗粥，酒店的粥碗照例是极小的，刚好盈盈一握；大冬天的，掌心托一团温热，瓷器的光滑与热度，加起来就变作了软玉。抿了口热粥，看看碟子上剥好的鸡蛋，再想他那个滑稽的紫鼻子，妤筌忍不住就笑了。
　　
　　车子照例平稳地开着，只是他们不再说话，空气僵僵的极不自然，两个人的表情也僵着。撑了没有二十分钟妤筌就受不了了，破例爬起来带客人玩游戏。玩的一路上人声鼎沸气氛热烈，妤筌趁机就把游客意见单拿出来请他们签了，免得夜长梦多。
　　韩封沉默地开车，歌也不唱了。妤筌背对着他却依然觉得背后热的难受，就算走到车尾还是滚烫的一片。
　　游戏告一段落的时候，车头传来低沉的男声：“你过来一下！”
　　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她不好拒绝，只得面上笑笑地答应着走了过去；等一转身笑容就颤抖着消失了。自然了，他现在不会将她怎么样，可是……
　　走过去站在他身后，他头也不回地示意她弯下腰去，在她耳边轻轻道：“你给我老实坐着，这边路不好，我可不想跌了你。”
　　妤筌听得面红耳赤，自然是不敢再用这样的面孔面对客人，只得乖乖坐下了。其实也没什么的一句话，别的司机也不是没这么说过，可是从他口中说出来就是这样暧昧。也许是她想的邪了，他不过随便说说的。
　　后面客人们不干了，纷纷招呼着：“杨导！你怎么坐下了？正玩在兴头上呐！”被韩封似笑非笑地挡回去：“这边路不好，总是转弯上下坡的；等过了这一截再玩吧！”客人们悻悻地缩了回去，妤筌的脸越发红了。韩封转眼看见了，一愣，不由自主又多看了几眼。
　　再开一段，车子驶入盘山公路，上去下来上去下来，路边就是悬崖峭壁与万丈深渊。客人们不惯坐车子，纷纷晕起来，赶紧吃了药昏睡。韩封这才开口道：“昨天真对不起了！”
　　妤筌一低头咬住唇瓣不吭声，韩封瞄她一眼继续道：“但是我不后悔，再给我选择我还是会那样做的。”
　　这个人在说什么？？？忍不住盯住他看，她愤怒地压低了声音：“你又想侮辱我？！”
　　他微笑：“不，我在恭维你，也在恭喜我自己。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这辈子居然能遇见你，虽然我已经见过你无数次了，在这里。”他指指自己的脑袋，越说越快乐，忍不住又轻轻哼起了他最喜欢的《生如夏花》，那也是她最喜欢的。
　　他在说什么？妤筌茫然了，茫然着感动，莫名其妙。
　　“你放心吧，我不会再那样了。”他笑眯眯地开车，“我保证。”
　　这个家伙！妤筌气气地瞪他，不正经！
　　
　　接下来的两天他果然很君子，可是又与初认识的他不同了，变得更危险更邪气也更体贴。她渴了就有矿泉水送到她手里；饿了有她喜欢的菜堆在碗上；她的房间总也有服务员多送一床被子进来——他晓得她怕冷；至于分成，她要给他的时候他大笑着走开了。
　　这些钱虽然不多，只有二三百块，她却不肯占他便宜，咬了牙跟过去拽住他的袖子要塞给他；却被他抓了手在手背上亲吻了下。妤筌毫无准备，惊叫出声抽回手去落荒而逃——钞票还捏在手里。韩封在她背后大笑，开心得不得了，末后抚着自己的嘴唇出神了半天。
　　客人们被地陪接了坐竹筏去了，车上只有他们两个，若不是为了还他钱她是断然不会与他单独相处的。韩封降低了椅背躺了晒太阳，妤筌将钱递给他，他也不搭理，只邪邪地看了她的手笑。妤筌急缩手，他却又合了眼睡去了，唇上一抹坏笑。妤筌扁了扁嘴，说：“我放这里了，要不要拿随便你！”说完将钱搁在他胸口。韩封睁开眼睛轻声说：“你肯跟我说话啦？”
　　无法避免地，她又脸红了，还有些被戏弄的生气。可是他这样认真温柔地同她说话，她又很高兴。
　　“我说话算数，你相信我。”韩封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道，表情带丝哀求了。
　　他曾经那样对待她，要她如何能再相信他呢？？
　　可是她居然相信了他的表情，那不是淫亵的表情，而是纯真的，澄澈的一颗心。
　　她的眼睛柔和了，轻微得几乎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旅程的最后一日，客人们越发觉得这漂亮的小杨导游可爱，举手投足皆带笑，眉眼唇舌总关情。大家恋恋不舍地踏上归途，高速公路上一再再地要求妤筌唱歌。她不好推辞，唱了许多支歌曲，间或与客人笑闹着。韩封抓了方向盘的手背上青筋就浮凸了，每一个小时就找了加油站放他们下去上厕所。停到第五次时一个闹的最欢的中年男客人站在车子门口抽烟，抬头就看见司机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于是张口便骂：“你看什么看？”韩封根本就是找茬，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两个男人几乎动手，被妤筌跟其他客人死拖着拉开了。再上路客人们果然没有再拉她唱歌，大家睡觉，妤筌又能安静地坐下了。看见韩封狡黠的笑容，她叹了口气。
　　亏了他，也因为他功亏一篑。何苦呢？不过她嗓子受点苦；他这样一闹，回去车价一定要被扣了。
　　他轻易看穿她，满不在乎地笑笑：“值得！”
　　疯了。
　　
　　原本说好是晚上回去，现在送走了客人之后有韩封送她自然就早了许多。谢绝了他晚餐的邀请，到家天还没黑，开门就看见鞋架上一双火红的高跟鞋，客厅里却空空荡荡地没有人。妤筌一愣，行李都忘了放下就笔直走进卧室，门开处果然是两个人滚在床上。她轻轻带上门，木然穿了鞋子——行李还拎在手里——她怎么办呢？？
　　陈枫发疯一样冲出来，套了一件睡衣，拉住她给她跪下了，声嘶力竭地喊：“宝宝我错了你不要走——”被妤筌一把挥开了手，再要扑上来缠，给她一脚踹在肩膀上不由自主就翻身倒下了。等他忍痛跳起来，楼梯上只有她流云一样的脚步声在回荡。
　　我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妤筌轻轻问自己，一边从身后的恶梦里逃走。冲出楼梯口才发现韩封竟然还没有走，正趴在车窗上抽烟；见她冲出来也是一惊，烟屁股就落了地。妤筌此刻只求速速离开，不分青红皂白扑过去喊：“开门！”
　　车子绝尘而去，陈枫在阳台上看得一清二楚，心中剧痛，瘫在瓷砖上失声痛哭。
　　
　　“你怎么了？”他问。
　　她木着一张脸，魂魄还停留在门缝里面的两个人影身上。半晌冒出来一句话：“送我回家。”
　　韩封二话不说一打方向盘就往来路开去，惹来身后汽车暴躁的喇叭。
　　等快要开到她家时妤筌才惊觉又开回来了，又气又急的扑上去打他又抢方向盘：“这里不是我的家！！！”韩封给她惊出一身冷汗，大吼：“危险！”一边急踩刹车。幸得停车早，不曾造成追尾事件。他看一眼疯狂的妤筌，将车开到人比较少的路边去，这才抓着她的肩膀轻轻摇晃她：“妤筌！告诉我怎么了！”
　　被他摇晃着，感觉是被波涛托举，她风中野草般摇曳，泪水洒落在他手背上，森冷的。
　　他们多久了？那么肮脏！
　　被背叛了，没有恨，只有恶心与羞辱。不知道将来如何，只晓得自己现在要回家去！
　　她忽然清醒过来，安静地说：“送我去大成巷35号，请你！”说着自背包里取出面纸拭净了眼泪。
　　韩封愕然，却也不勉强她，听话地将她送到目的地，眼看她被她母亲接进去才放心。又点了一根烟——她在旁边时他不吸烟，因为她不喜欢烟味——这才又开车离开。
　　
　　母亲劝她：“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要他改了也就是了。”公婆登门拜访，说是陈枫已经知错了，要她给他改过的机会。朋友说现在的婚姻也就这么回事，男人么！不就是贪一口新鲜？可是不管他们怎么说怎么劝，妤筌打定了主意要离婚。
　　“我不要这样肮脏的婚姻。”她说，一个月就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倒头便睡，不饮不食。
　　母亲心痛她，劝说未果也就算了；公婆来了三五次看她还是这么个样子，说的话越来越不中听。她总不理会这些，铁了心了。
　　一个月，陈枫每天都在她窗户下面站着，不说话也不干什么，光是站着。遇见雨雪天也不知道躲，闹的他母亲来拖他回去，嚷嚷着这样的冷血女人不要也罢！陈枫暴跳如雷，顶撞道：我非她不娶！！母子两个就在窗户外边吵起来，没三五句妤筌就开了窗户砸出一件东西。陈枫如获至宝地拣起来一看，却是他送她的玉佛，红线上还缠着结婚戒指。他捧了这两件东西在雨夹雪里又笑又哭，无声地；后来，他就走了，再后来，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
　　妤筌什么都不要了，衣服鞋袜乃至曾经以为要带进棺材的画稿，这些东西现在都不重要了，她只要脱离他。他也提议将财产分一半给她，被她冷笑着吓回去了。她说：“那些东西上面都有你的指纹，我嫌脏。”
　　他气结，也冷笑道：“你又干净在哪里？还不是外面有了男人！”
　　妤筌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曾经与自己认识十年的男人，不，她不会打他耳光，她不再要同他有任何任何的联系了。于是她微晒，转身，迈着弹性又轻盈的步子走远，面上两行清泪。
　　没有关系，只要他看不见就没关系，她自由了。
　　
　　自由了如何？
　　不如何，照样的过她的日子，带团，休息，起早贪黑或者彻夜不眠。
　　韩封呢？依旧开他的车，偶尔邀请她出来吃个饭，两个人也是说些无关风月的话题。老朋友一样的熟悉亲密，却不会有更深的关系了。毕竟，韩封要的不过是她的存在；妤筌呢，要的不过一个蓝颜知己。
　　离婚之后陈枫又来找过她几回，妤筌根本不要见他，于是他就在门外等，一等就是一夜；第二天妤筌开门的时候就看见一个面色灰暗冻得发抖的可怜男人。
　　她还是不要他，就是不要了，嫌脏。
　　连续等了几个晚上还是不见妤筌回心转意，陈枫受不了了，跪在门外哭喊：“宝宝你开门！让我见见你！难道连陪你说说话也不行吗？我就是想看看你，看看你我就走，真的！”
　　妤筌让他进来过一次，说不上三句话两人就吵起来，陈枫一改以往的温和脾气，居然抢过她的手机就砸。妤筌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没有报警，之后却再不肯让他踏入家门一步，就算他再哭再闹再折腾乃至用头撞门也是。
　　也有一次她与韩封晚餐，他送她回来，在门口正巧遇见站岗的陈枫。两个男人一见面不用介绍就知道彼此是谁，都眼红的冒血，拔拳就揍。妤筌在旁边干着急，偏偏没有办法。打到最后，变成韩封在扁陈枫，她这才有机会将韩封拖下来喝住。陈枫口鼻都破了，自水泥地上撑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开，从此再不出现。韩封眼睛青了，摇手说没事没事，也离开了。单剩下妤筌立在原地生气。
　　
　　韩封捂着眼睛去了医院检查，门诊里面刚巧遇见也来治疗的陈枫。两人对面站着，半晌无言地各自走开。韩封去眼科，陈枫去看耳鼻喉。
　　再后来，两人在医院门口又碰见了，一个头上裹了纱布一个鼻孔眼里塞着棉花。他们对视，对视，大笑，分道扬镳。
　　“我不会放弃的！”陈枫说。
　　“你这白痴！”韩封说。
　　
　　“疯了。”
　　“值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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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妖精的羽翼缓缓扇动,周围的人,全都开始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