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时间，因为我所担任的课程已经结束，该是准备自己的论文的时间了，因而手机经常是关机状态。想打电话了，开机就打，打完就关。免了推辞不去的应酬，也不会伤朋友的面子。
　　
　　今天中午，和妻约了一点事，答应开机等她。
　　
　　手机骤然响起，一看，不是妻，是下乡时候结下的铁哥们，现在是**学院的党委书记的X头（昵称）打来的。赶紧接了。X头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让我赶到**酒店，原来是下乡的那个学校的一位领导过来了。
　　
　　本来已经饭毕上床了，此情所需，起床、穿衣、出门，不到十分钟，我已经是座上宾了。
　　
　　却说和这X头，原来本不认识，一点印象也没有。大学毕业我刚来到这所大学就赶上国家的“运动”，名曰“扶贫支教”。具体到这所大学，就是选派十名干部教师到下面去。十个人里面，七个是挂职“副乡长”、“副校长”，三个是老师。X头其时是学校的团委副书记，自然挂职“副校长”，我刚大学毕业，担任教师。我们俩在一个学校。
　　
　　莫非这就是缘分。其实我是不信缘分的。在我看来，所谓缘分也好，命运也好，大都是事后的归结，并非是冥冥之中的先定。我和某某结婚了，别人说，缘分哪。我考上博士研究生了，别人说，命中注定呀。可是又有谁晓得这其中的酸甜苦辣，起伏波折。旁人不管别的，只是看结果，然后根据自己的人生经验，附会了别的一些资料，抢拉硬扯，缘分、命运就这样生成了。从哲学来说，这也就是偶然与必然的关系。很偶然的（对于我们来说是偶然的，国家偶然搞的“扶贫支教”，对于国家来说，此举才是基于特定时段的时势所需可能是必然的。若从历史长河的角度来分析，可能又是偶然的。），我们到了一起。必然的是，脾气比较相合，故而在这两年的交往里，由陌生到熟悉，由熟悉到知己，慢慢走来。很是难以忘怀，他在那里的时候，夏天里，晚饭后，天色尚早，我们经常相约走出校门，穿过庄稼地里的小路，走上满是郁郁葱葱的北方树种的小山包。农人是不会有这闲情逸致的。除了偶尔可见的学生，便是我们两人了。景色倒也怡人，绿树、野花，清新的空气里含着沁人心脾的温柔野香。一路走来一路聊，丝毫没有顾忌，海阔天空，家长里短。很是投机。遂成莫逆。
　　
　　那时候，X头的小孩大概一岁左右，单位刚刚分了房子，他正忙着收拾，再加上团委也需要他，他在点上的时间很少。我刚大学毕业，还没有结婚。年轻气盛的我，秉持着干什么就要干好什么的信念在下乡之始就留在那个陌生的地方了，随同我过去的除了生活必需品就是那些书了。学校送我们过去的车的回程上除了我别人都在了。
　　
　　我除了担任在那个学校的教学任务，还担任着X头的联络官和执行官的角色，他有什么事情的时候，一个电话我就帮他解决了。好不容易X头来住几天，但也是来“休假”的。那个时候，X头的压力也很大，团委的工作、家里的小孩、居室的装修、老人的患病，忙得他团团转。他长我三岁，身体也能抵我两倍，由此也带来了很多不必要的负担。那个时候，他的植物神经紊乱，晚上睡不着，早晨起不来。每天早晨，我去食堂把饭打回来等他起床。冬天里，还要在我屋的火炉上热着。吃完饭，我拿着两个人的饭具到院子里的水龙头去洗刷。X头的身体不善于做这方面的工作，我就代劳了。
　　
　　就是在这一天天的光阴里，我们累积了深厚的友谊。中国人有个顺口溜，说的是人际关系中的几大“铁”，什么“同过窗的”、“扛过枪的”、“下过乡的”……的确如此，不经过这些事情断然不会理解其中蕴意。X头曾经说过，在这所大学里面，你是我最亲近的人了。确乎如此。我现在也是这么认为的。X头和他爱人（嫂子）一直把我做亲弟弟看待。我在外上学读书，学校里面有什么事情，打个电话就不用管了。
　　
　　人和人的交结，在这陌生人的社会里，比不得那个乡下的熟人社会。在熟人社会里，祖辈、父辈已然为你创下了物质和精神的土壤，只要你不太出格，人情世故，大家都能给你面子。当然，这里面有上辈的积淀也有自己的努力成果。在陌生人的社会里，大家都是没有前辈提供土壤的人，需要重新了解、熟悉，然后缔结和改变彼此之间的关系。我向来认为，眼下的所谓“法治”，倘若适用于“陌生人社会”倒还可以，如果至于“熟人社会”则是相当困难的。我们的法律制度及其理念多是来源于西方，和“乡土中国”还是有着不小的距离。
　　
　　说远了，收回来。
　　
　　席间，X头很是慨叹**学院人际关系之复杂，痛诉半年来的感情煎熬。原来在我看来，他到**学院是很合适的。因为他原来是学校的团委书记，在平时的工作关系中，组织演出什么的自然和**学院来往不少，关系很熟。这次到**学院当党委书记还不是驾轻就熟，很是畅快？X头没有多说，学历史的人一般都比较严谨，他说，我只说一件事，**学院成立好几年了，一直没有正院长。原因是谁也不服谁。
　　
　　今天请客的主角是学生家长。学生家长和我们下乡时结交的那位领导是亲戚，这样一路找来。学生是个女孩，担任原学生会主席，这次可能能获得省“三好学生”，院“优秀党员”，只要下面的两次考试能够保证在10%以内，X头说，保送研究生没有问题。不过，他也叮嘱那个女孩（书中代言，这个女孩和他的哥哥都是我下乡时候教过的学生）考试不要作弊，而且，他特别强调，千万不要往他办公室去，越是关系近越要离远点(想起《孙子兵法》) ，以免别的领导、老师、同学暗生猜忌，散布小道消息，甚至检举揭发。
　　
　　听来好像地下党一般，真是头皮发紧。我还是老老实实念自己的书，教自己的书吧，干什么都不容易。你看着当官的在主席台一坐，大言不惭，很是威严，岂不知下面他要受多少艰难？！看看李宝嘉的《官场现形记》，诸君便会略见一斑。
　　
　　X头今天喝得不少。一个劲儿的叮嘱我：“见到你嫂子，千万别说我喝酒了。他让我滴酒不沾的。”这我是知道的。嫂子是一个很温柔、很贤惠的医生，她知道X头的体检结果很不令人乐观。X头其时也浑身发颤。但是，他又说，男人嘛，在外面哪能不喝酒呢？！
　　
　　不知出于什么缘由，X头说起了河北各地的人性来。照他的说法，我，**人是最憨厚的。他，**人，比较狡猾，他一指旁边坐的院团委书记：“他那地方的人更狡猾。”
　　
　　憨厚，转化为现代化的语言应该就是“傻”了。当然，X头的意思并不是说我傻。不过，仔细想来，我也真是憨厚的可以。大学毕业不知道怎么找工作，全赖老乡厚爱和自己平时成绩好来到这所大学教书。下乡的时候就知道踏踏实实教书，不像别人天天在市里还能受到领导的表扬。找对象找了个乡下的，现在还要费尽天大的力气往一起调动（X头至今耿耿于怀，抱怨我不接受他的建议和那时候一位实习生恋爱，那个女孩，现在已经英语专业博士毕业好几年了。而且，那个女孩，系学生会主席，对我也颇有好感）。读研究生也不知道和导师们搞好关系而是讨厌迎合、溜须，保持距离。评职称不知道好好走动落了个下次再来……
　　
　　呵呵，真的没有办法。有时候自己也像个明白人似的，知道按照世俗的做法应该如何，但就是做不出来。
　　
　　归根到底，在我看来，人活着要讲良心。良心包括良知、良情、良意。这大抵是后天的。而在一个人的一生当中，家长的言传身教基本上已经给你设好了，这是我重读《社会心理学》的感受。良心无疑是个极具个殊性的概念。而且，正如我在别的文字里面说到的，路径依赖，很难改的。人活着，要追求一定的意义。如果我为了一定的实利而违背自己的良心，那这个实利岂不是一种异化的存在？！我活着为了谁？违背了良心的我，岂不是行尸走肉，尽管是衣食富足，那又有什么意义？！因为，良心在无时无刻不煎熬着自己！痛苦并快乐着？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心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