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忘却的纪念 |
(一)
2002.10.5
昨天我就决定回去。
我讨厌别人一再劝说我决定好的事情。
可是,外公“出马”了,于是我败了。
方桂媛说:“爷爷你的面子是要大些哎!”
外公说:“哪里是这样,畅畅尊敬外公噻!”
听了这句话,我舒了舒心。我的确有这个因素才放弃先前回去的想法。外公希望我们多留半天,仅仅半天,我有什么理由拒绝老人家的这个要求?况且外公对我这么好,见面就塞钱给我,令我受之有愧。
其实我很想陪外公外婆多说说话,尽尽做孙女的孝道,可是总是没太多机会。外公喃喃的说话方式我听不太清楚,而我伶牙俐齿地像打快板外公也听不太清楚。外公外婆都是已过七旬的人,老了,瘦得很,跟我那满身肥肉的婆婆和魁梧的爷爷相比,我打心眼里怜惜我的外公外婆。
外婆脸上总挂着谦和的微笑,我相信她年轻的时候一定很漂亮。还记得她对“扫黄”的解释惹得媛媛和我笑破肚皮;还记得她对我生着冻疮的手指又搓又揉哈气的慈祥;还记得她唯一一次对我发火,把在生火玩煮鸡蛋的我俩赶出那又潮有湿的鸡圈......妈妈从外婆哪里继承了贤淑,我希望我也是。
外公有时像个顽皮又任性的小孩子,说起话来很逗。一次睡觉前,外婆说:“帐子里还有蝇子没?哎呀,还有一只在这儿飞。”外公就说:“还有一只?是,应该有一只,莫非你想让它绝种吗?”等我和媛媛反应过来,简直笑得前仰后合。^_^^_^
外公一直都很相信党,行事作风俨然一个老革命,这种毕生的信仰很让我感动。他也很为别人着想--七大姑八大姨都在商量外婆办七十大宴,外公却想着我们家收入不高坚决不同意。为这事,外公还呕气早早吃了饭不和大伙儿搭话呢。
方桂媛细心地为外婆剪脚趾甲时,我正被一种惭愧的情绪包围。我想为什么我就不能?被娇惯的我确有怕脏怕累之嫌!我不愿用手去打苍蝇,更不愿......
我要把我的惭愧赶跑,我相信自己能做到。
我希望外公外婆长寿健康!
(二)
2002.12.23
肺癌。
昨天晚上,躺在床上静静地流泪,心中勾画着“癌”这个字的笔划,才发现这个字对于我是多么陌生!
在听到大姨说“除非真的出现奇迹”时,我已经知晓了八成。我是直接地,同时也是不安地追问着外婆的病情。我恼怒的声音终于逼到我妈,最后我冷酷的一句:“你们的意思是不是说死定了?”“方畅!”妈妈惊诧于我的直接,她终于向我说了实话,外婆是肺癌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脑部。
外面似乎没有风。
我们的对话是那么平静。
妈妈的理由是,怕我背上思想包袱。
我大叫,我会背上什么思想包袱嘛!
我的冲动是想打电话告诉妹和哥,他们两个笨蛋,就跟我一样,是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我却失去勇气了,拿起话筒,真的不知道怎么开口。怎么办?
心里的愿望是相同的,希望真的出现奇迹。但却不想写挽留的话,让那种对上天的哀求见鬼去吧!拼命找寻我不甘的根源,以为是“癌”这种死法,多么残酷!后来却发现如果是其他出车祸之类,我同样不甘,我根本就是不甘心死亡。原来自然老死对每一个人都是极其奢侈的啊!
拭去泪水静闭双眼,回想了一些关于外婆的片断。
上天似乎开了一个玩笑。在周诗杰出生的几百天后,在我真心地写下“希望外公外婆长寿健康”的两个月后,它就送来了死亡的消息。哼,真的要这样吗?真的要这样吗!这算什么,新老交替?
泪水慢慢又渗出来。我的哀伤到底让这黑色的天色填满了。怎么办?怎么办?我只好又这样问自己。
我天天都要去医院看外婆……“外婆,方畅来了。”最后我能做到的仅有此。
外婆要去一个我从没去过但我好奇向往着的地方,她会过新的生活。外婆……可是想到永远再见不到了你,方畅仍是好不甘心。忍不住泪又落下来。
我不会在您逝去的那段日子肆无忌惮地笑,否则我会愧疚。
外婆,你是我第一个眼睁睁看着即将逝去的亲人。看着病历卡上你的姓名,居然对我是陌生的。我叫你外婆,一直这样叫。
外婆,外婆,方畅来看你了。外婆……
(三)
2002.12.26. 送别
昏暗的灯光下,长长的走廊。
晚上的医院是跟白天不同,我心里说。
气氛不一样。
更凄凉。似有无形的鬼魅出没。
像一部电视剧。
我走向病房的时候,不敢直视任何东西。病房外站着的都是熟识的亲朋好友,当我一步步向他们走近,心里惶惶的,暗藏着不知是什么东西。
到了。我进去。屋里仍是一大堆人。我开口叫:“外婆……”却发现外婆原是睡着的,很安详。
我静静地看外婆的脸,没有多少皱纹,甚至还泛着光彩,怎么看也不像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人的脸。
我有点难以承受这气氛,尽管比我想象中悲伤哭泣的情景要好得多。每一个人都很自然地说话、做事,最多的是忙碌。
这根本不像一部电视剧。现实也是件好事情,至少不会让我失控。
病房里好静。外婆“吭哧吭哧”的呼吸声很大。我看着,听着,心里不禁又惶惶起来了。
外婆硬要回老家,于是深夜大家都赶来了。
听说下午吃东西都吐了出来,医生说是癌细胞扩散的结果。外婆肯定意识到了什么,定要回老家去。落叶归根吧。
外婆醒了。大家说:“方畅来看你了。”
外婆睁眼看了我一眼,说:“不是。”
我急了:“怎么不是呢?我就是方畅啊!外婆!”
“哦……”外婆应了我。然后问我相同的话--每天我去看她时她对我说的话,“冷不冷?多穿点衣服。上学没有迟到吧?孔夫子要打手板心的……”
这是怎样一个夜啊!我有些怨悔妹和哥不能和我一起经历这个夜,我心里始终是惶惶的啊。
下了楼,把外婆抬上了车。才发现外公在一旁呆立,脸色灰灰的。他没有开口叫我的名字,也没有像以往那样爽朗的笑。
“天冷,把帽子戴上吧。”大姨说。
外公于是缓缓地完成戴帽的动作。
我突生心疼的情绪,可我什么也不能做。我想外公定是知道了外婆的病情,这一点后来也得到了证实。
刚才外公在外婆床边的喃喃细语仿佛仍在眼前,要不是旁边有人,我的泪水怕是快落下了。“你又喝酒了吧。”外婆说。“嗯,没有,我只是抽烟。”外公在病房里居然都点着烟。“臭……”外婆说。
不确定哥到底是不是薄情寡意的人,应该不是,但在我心目中,哥似乎对这些很淡漠。况且他没经历这夜,他的淡漠该不会持续下去吧?妹来了电话,听妈妈说,在电话里哭着不让外婆出院--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想,我又想哭--但现实是还是顺着外婆的意愿好。从三姨爹口中得知哥后天考级,我不会去打扰他,但妹那边,我是真想挂个电话去了。
这是一辆救护车。它的两扇门在我眼前晃--就要关上了。外婆就要走了,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它在我眼前晃,晃,我心里一松一紧的。不!我最后在心里大叫了一声,奔过去把门停住,“不忙!我要跟外婆说话!”我想,一定要说,但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我喊:“外婆!外婆!”外婆的头在那边。“外婆!外婆!”
周围有了劝阻的声音,说外婆听不到。我虽不甘心,但真的,外婆不给我回应。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声音像在作秀的小丑。
然后,车开走了。外婆也走了。
深夜,我、雪梅姐、周哥哥、大姨爹迎着寒风踱着步子回家,一路上有些沉默。或许只有我感觉到,因为他们都在想事情。
我们毫不避忌地谈到了死亡。我释然。
原来生活也可以这样,平实地对待。
虽然现在已过午夜,凌晨一点,但我非得写下这些才能安睡。妈妈管不了我--因为太疲劳而熟睡了。
我并没有太多的悲伤,只是心依旧惶惶。
后记:2003年3月2号清晨,外婆去了。
当我身披白孝的时候,依然是那种惶惶的心情。
舅娘通报时的号啕,妈妈姨妈的悲泣。我静静伫立,惶惶。
看着所有的礼节仪式,听着道士嘴里的阴阳怪气的念词,我静静伫立,惶惶。
我帮不上任何忙。原因只有天知道。我生气,惶惶地哭了。但马上又收起眼泪。
哀乐大声地放起来,回荡在小小的院子里。外公第一次在所有人面前流下两行浊泪。
逝者如斯。
我在日记里为外婆留了一页空白。我实在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好友送了一张卡给我。里面有精致的关于希腊神话的油画,光着身子的神柔和、娴雅和纯净。好友说,不管如何,有
种分离只能面对。这位好友的父亲,几年前出车祸去世。好友失去的是比我深沉的爱,她懂得坚强地面对。
卡上还题了几行小字:
爱不是水,只消解一时的饥渴
爱,该是一壶香茗
越久越浓,越浓越醇
经得住一生一世的平常
知道落霞满天,仍然回味无穷
外婆,愿您安息。
------------------------ 冬天从这里夺去的,新春会交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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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
意外的内伤 |
Re:为了忘却的纪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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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10.07 17: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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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从这里夺去的,新春会交还给你
借用你的句子, 好好生活,感谢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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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
苏超 |
Re:为了忘却的纪念 |
回复时间: |
2003.10.10 20:4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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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的文字。平时的感情。
还是那句来话,快乐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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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
gl5211 |
Re:为了忘却的纪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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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10.21 19: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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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想起了逝去的外公!!在我刚明事的时候!也是可恶的肺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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暧昧 |
Re:为了忘却的纪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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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10.22 21: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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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
是人们必须面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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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云落时 |
Re:为了忘却的纪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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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11.03 13: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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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惜所拥有的
善待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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