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天空宁淡高远，高远得让人难以岂及；深秋的风儿凉爽清冽，清冽得使人无法昏沉。站在秋天的风中，岳越绚丽紫色的中长发随着乳白色风衣的后摆一起飘飞摇拽，在无声的松花江边扬起一条不很朗然的弧线。
　　这儿的城防堤已然成为一道灰质土色的虹，从远天开始，淡蓝绸白黄绿沙黄桔红依次排序一直到土灰而终，层次分别，色彩绚烂。远望堤顶至天边的景色，就像望见了伫立于彩虹上的海市蜃楼，美得虚幻而短暂。为什么有这样的感觉呢？那淡蓝的天绸白的云黄绿相间的树叶滩边的黄沙桔红的花圃土灰的堤坝，都是实物实体，怎会有不真实的感觉呢？岳越没再细想这个问题，因为站在这里，她的头脑中已映现出另一幅景象了——
　　那是年轻得不知天高地厚自信得指点江山的年华，单纯的岳越拥有无数的绚丽多姿的梦想，这里就是她放飞梦想的乐园。她的童年时最初的芭蕾梦，她少年时狂热的翻译梦，她平实的差一点儿就变为现实的幼师梦，她的因一首《美丽的心灵》而唱响的清洁工梦，她的因对库廷敬佩而实施却未果的SOS梦，她的对三毛散文珍爱而产生憧憬的流浪梦，她的深沉而执着的文学梦，她的激扬生命的励志梦，她的豪气冲天的强国梦……无不在这里流淌到他们的耳边和他的心田。尽管，他们有说她志大才疏的，有说她好高骛远的，有说她浪漫多于现实的，有说她走不出童话城的……但她有他，静静地望着，眼睛里是欣赏是娇宠是鼓舞是放纵，所以她后来的人生梦就只说给他一个人，他也把心中绿色的森林梦事业梦说给她。他们在夕阳桔红色的余辉中击掌蒙誓，为梦想而努力，为属于他们自己心中的桃园而拼搏。那时，好像梦想就在不远处等着他们，他们感到明天是那样美好，美得骄阳如火，美得英气勃发。
　　而刚刚道别的那个人，虽然有形有款，也说不出人家哪里不好，只是——缺少了一种岳越认为最不能缺的东西，是口才？不是！风度？也不是！男子气？还不是。为什么就不入眼呢？那副长相倒是说得过去，而且眼睛挺大的，眼睛？眼睛，对了，是眼睛，那人的眼睛太空，没有他的亮没有他的活没有他的神采奕奕没有他的坚定有力。这个年龄，岳越已不要求人家含情脉脉如湖如星月了，哪怕那里面能有些精明或狡诈、阴郁或冷漠也好啊，可是没有，在偶尔扫过来的目光中，除了可怕的空洞，就只有偶尔的世俗的相看媳妇的剥落感。岳越知道，这场本应平淡却惊动师兄师姐及某些局长的相亲马上就要告一段落了，她真要和这人向前走，无疑是走进无底洞了。对那双空洞的大眼睛谈梦想或困惑，除了招来嘲笑和不解恐怕只有“疯子”或“神经病”的诊断了。她不能不逃，逃出原本就不应该有的这次约会。
　　看来，人家的媳妇不是轻易当的。她岳越是没这个福了。这条突出重围的捷径是走不通了，相应地，这个并不适合岳越做的美梦破灭了。
　　那些鲜活的灵动的雀跃的昨天竟是那么地遥远，遥远得像挂在墙壁上的没有感应的画，满卷静物不见跃动，不会让心热烈地向往了。
　　虽然，经历了世纪的交错，岳越绝不是百岁老人，她的不死的梦想还在某个时候的某个角落里时而抬起头来，无限悲鸣又不甘地向四海云天望上一眼再慢慢地无奈地消失。
　　现实的要求是严峻的。这一年里，下降1/3生活水准的岳越已经无法完成多彩的旅游计划和潜心学习的任务，从7月到现在，连续3个月的入不敷出让那偶尔的梦想之火无奈地熄灭，妹妹买车、表姐换楼、表哥做肾移植手术、最疼爱的侄儿外出当兵……这一切都需要钱来帮忙，可是她对此却无能为力！挣钱，挣钱，挣钱，这个最现实的生存要求占据了她思维的许多阵地。她对钱的支配开始有了计划和盘算，时装的诱惑力已作用不了她的钱袋，配饰的妩媚也只是过往烟云，连吃汉堡的心愿都成了奢侈，她像一只被困的小鸟儿每天在家和单位之间移动，偶尔的潇洒和浪漫也是别人供应，她自己没有办法像过去那样气定神闲地做东了，就是想要的书也得分期分批地买。一年的3/4过去了，钱的积分不但没有增长，还大幅滑坡。这样的生存状态让她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危机感，“拮据”二字这几个月她真的领教了！那滋味儿不是苦和涩，而是恐慌和无奈。她从没有如此强烈地认识过钱是这样重要和难挣！如果说空守着梦想的生活是乌托邦，那连梦想都没有的困窘生活则是难言的煎熬。
　　此刻，站在这个放飞过梦想的地方，秋风零乱了她本是垂直的头发。“从来都不知道，从工程师到公务员的转变要经历这样的生存洗礼和思想变迁！从梦想到现实所走的路是这样难而又难！”岳越的心里响起一个这样的声音。是啊，每天的时间和精力都属于工作，要兼职或第二职，连最基础的条件都不具备，何谈增加收入？！“放弃？——我就这么懦弱，投降在钱的面前？嫁人？——我就这么没用，要依附于男人而生存？黑账？——我就这么廉价，为了温饱而出卖品格？开店？——哪有那个时间和能力呀！哎——”
　　一声长叹，发自岳越的胸腔，更发自她的灵魂。
　　“虽然实现梦想没有捷径可走，目前至少还有个不变的自我啊！这个为人做嫁衣裳的工作本来就不是什么发家致富的途径嘛！”望着那黄绿相间的树叶，岳越真的开始盼望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步伐再快点儿再大点儿，因为全社会都富了，财政状况好了，公务员的工资翻番了，她的日子也自然好了。长叹之后，岳越手抚左颊，在风中重新扬起头，这次，她看到的色彩层次不再是虹，而变成彩桥，她的眼神也亮了起来，她的梦想又抬头了，那是对2020年的渴盼，她知道，那时全民生活水平至少是现在的三倍，她自然不会落后的。
　　深秋的天空宁淡高远，高远得让人难以岂及；深秋的风儿凉爽清冽，清冽得使人无法昏沉。走出困惑和混沌的力量，仿佛一个信念的建立，让岳越这个小公务员在秋风里的脚步异常坚定和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