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各自的棋盘
　　
　　 “我们应该达成共识，白水青，你不可以碰。”白峰终于忍不住约见曾腾飞。
　　 他们坐在这个城市最繁华的一条街道的咖啡厅，人来人往，不会有人注意他们的交谈和见面。白峰本是个冷静而冷酷的人，自幼失去父母，他从来不怨天尤人，只怪自己生不逢时。从小他就是孤儿院最勤奋的孩子，功课样样第一。在他十三岁那年，白水青走进了他孤单的生活，宛若一道红霞。他清楚地记得，那天当他在孤儿院对外交流会整理展览品时，一个梳着两条辫子的女孩走入眼帘，这个女孩是女子部的部长，把一些女孩子的手工品交给他，浅浅一笑，已经让他内心惊天动地，这就是白水青，在一个充满阳光的日子里走入了他的眼睛，也走进了他的心。后来他们分别作为男女生部长，一起组织和参与了很多活动，渐渐熟悉起来，等他成年那天，按照孤儿院的规定，他从此可以选择离开这里，去闯一片天空，然而就在这时，面对和白水青分离，他终于明白了，白水青已经成为了他唯一的牵挂，不能分离。于是他一直在等待，一边在外打拼，一边等待白水青有天到了离开孤儿院的时候可以跟他享受幸福。只是，白水青并没有如白峰所希望的那样，她虽然可以感到白峰对自己热烈的感情，但是对白峰却一直都是兄妹情谊，白峰供她上大学，自己却在一家户外机车专修店打工，因为表现好，肯学勤快，很快成了这家店的负责人，而这家店也是卫暖爸爸旗下的，也是在这里，让他遇见了卫暖。
　　 白峰看曾腾飞不说话，还是自顾自地吸烟，便放慢语调说：“你忘了你哥哥是被谁逼死的，忘了桃琪为你连坐办公室的工作都不要了，当起了没有前途的售货员，忘了……”
　　 “我自然没有忘记这些，你放心好了。”曾腾飞忽然打断他的话，接过来说：“呵呵，我只是替你照顾她一下，你不觉得她现在很孤单么。”
　　 白峰没有料到曾腾飞会这样说，刚要张口，却又被曾腾飞打断，“白水青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笨，她知道你不是她亲哥哥，也知道桃琪的存在，我们在一起不过是演戏罢了。你伤了人家的心，还不准人家报复一下么。”曾腾飞冷笑了一下。
　　 “她知道桃琪是你女朋友？那她……”白峰焦虑起来。
　　 “其他的事情她不知道，我也不会让他知道。”曾腾飞轻轻吐出烟圈，他并不打算告诉白峰他曾经带白水青去找私家侦探的事情，因为他知道，其实他还没有真正地了解白峰，甚至白峰所作所为的目的。“我知道你担心什么。”
　　 白峰把身体往后一靠，像是松了一口气，也点起一棵烟。“是么？”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白水青也不是小孩子，我当然也不太相信她跟我在一起只是为了让你吃醋这么简单，不过她既然知道桃琪，自然也不是爱上我了。”
　　 白峰在心里嘲笑了一声，白水青会看上你这个匹夫。
　　 “有我这个盟友在她身边照顾她，顺便替你监视她，不是两全其美挺好的么。”
　　 白峰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呼出，“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当初你哥哥没法办到的事情，今天就由我们来替他完成，我是在为自己做事，也是在帮你。”
　　 “这句话同样适合我，我是为了我哥，也是在帮你。”曾腾飞这才端起已经变凉的咖啡，喝了一口。
　　 “这是你要的东西。”白峰丢给曾腾飞一个公文袋。曾腾飞并不看，又喝了一口咖啡，白峰就起身离开了。
　　
　　 大家就这样过了几个月日子，白峰已经成了卫常青公司的高层主管，里里外外都以卫常青接班人的姿态处理公务，卫常青虽然很喜欢这个能干的女婿，但是重要的决议，还是必须他过目才可以批。至于那几家专卖店，只是小生意，在卫暖的建议下，卫常青把它们交给了白水青来负责，曾腾飞一直都在白水青身边帮忙，桃琪也成了所有店员的负责人。一切似乎都正常而忙碌了起来，只有卫暖，放弃了所有工作，在家做起了全职太太，每天料理家务。
　　 这天白水青正在结算月底账务，为暖推门而入。
　　 白水青抬头一看是卫暖，脸上立刻高兴了起来。“嫂子，你怎么来了。好久没看见你了，好想你呢，也不常来找我玩。”
　　 “看看你，说起话来，还是那么快人快语的，才进门就开始埋怨我，你怎么不说你不去找我呢。”卫暖挎住白水青的胳膊，象两个久未见面的姐妹。
　　 “哈哈，我现在可是上班族，不能给嫂子丢脸，倒是嫂子在家清闲，没事就多来找我聊天嘛。”
　　 卫暖接过白水青递过来的水杯。“嗯。你在这工作习惯么？”
　　 “很好啊，还天天可以和他在一起。”白水青用眼睛瞟了一眼正在搬箱的曾腾飞。
　　 卫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自然地笑了。“其实，我今天来找你，是因为我觉得身体不太舒服，我又没什么朋友，想让你陪我去医院看看。”卫暖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对白水青说。
　　 “不舒服？怎么了？”
　　 “我可能是有了。”卫暖摸摸肚子，虽然一点都看不出凹凸，但是她就像是已经准备好马上迎接一个新生命一样。
　　 白水青猛然觉得心里被什么扎了一下，却还是笑，“真的吗？我要当姑姑了，哎呀，我哥知道吗，快让我看看。”白水青兴奋得像个孩子，窜到卫暖身边，小心翼翼地摸了下卫暖的肚子。
　　 “呵呵，现在还感觉不出来呢，怎么样，陪我去检查一下吧。”
　　 “好好，我们马上就去，你等等我，别乱动啊！”白水青跑到曾腾飞面前，交代了几句话，又火急火燎地拿起包，帮卫暖推开门，走了出去。
　　 从医院出来，白水青读着医生的报告，高兴地说，“我那个傻哥哥知道了一定开心死了，我打电话给他。”
　　 卫暖拦下她拨打手机的动作，“陪我去喝点东西吧，口渴了。”
　　 白水青感觉卫暖要告诉自己什么了。
　　
　　 “其实你不用每天都送我回家，还当我是失忆的小女孩吗。”白水青坐在曾腾飞的摩托车上。
　　 “今天卫暖给你摊牌了吗。”曾腾飞并没有顺着白水青的思路说话。这才是他关心的。
　　 “上楼坐会吧。”这是白水青第一次邀请曾腾飞进门。曾腾飞抬头看看楼上的窗口零零星星洒出一点灯光，白水青住在21楼，他应该是看不到那家的窗户的，可是他仿佛看到一样，那个窗口黑漆漆的，孤单地被夜风吹着。
　　 “好。”
　　 “卫暖怀孕了。”
　　 这是曾腾飞没有想到的事情，他一直以为白峰在利用卫暖，又怎么会让她怀孕呢。
　　 “不过白峰并不知道，卫暖希望我为她保守秘密。”
　　 “太奇怪了吧，”曾腾飞不明白卫暖为什么这样做。白水青就把下午发生的事情给曾腾飞完整地说了一遍。
　　 白水青陪卫暖检查完毕，陪她去茶室坐了一下午，他们聊了很多事情，实际上，大部分时间都是卫暖在说，白水青在听，因为卫暖有记忆，白水青没有。卫暖在爸爸的机车店遇上白峰，并没有因为他是孤儿且没有学历嫌弃他，反而被他的勤恳打动，那年她刚大学毕业，在卫常青的公司做业务调查部门的主管，说白了，就是一个监督部门，活不多还是个当官的地儿。卫常青一向自诩看人最准，知道白峰是个有能力的人，并非池中之物，也鼓励他们来往。
　　
　　 “不过我看得出他心里最重要的人不是我。”卫暖对白水青说。
　　 白水青心里慢慢紧张起来，“嫂子……”
　　 卫暖挥挥手，示意让白水青不要打断她。“但是，我不明白别人的感情，至少还知道自己的感情，我爱他。”
　　 白水青没想到卫暖会这么坦白的对他表露心迹。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是我的所作所为感动了他，为自己赢得了爱情，因为他后来终于慢慢接受了我，我们开始正常的交往。那个时候你还在上大学，我们并没有见过面。”
　　 卫暖停住了，可是白水青也没有接话，一方面是卫暖刚才示意她不要插话，另一方面，她一点也弄不懂卫暖到底想说什么，也不好接话。
　　 “青，白峰以前总是这样叫你，这个名字好适合你，清清纯纯的，带着朝气，一抹葱绿。”卫暖握住了白水青的手，心事重重的样子。
　　 “嫂子，今天你到底是怎么了？”白水青皱起眉头，装作不解的问。
　　 “其实你和白峰不是亲生兄妹，你应该知道了吧。”
　　 空气一霎那凝住了，白水青的思绪飞快转动着，卫暖找她究竟是为了什么？孩子经过医生检查，已经快2个月了，一个已婚女人，怀孕2个月，应该比较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着实没有必要让白水青陪她去确认，除非只是想证明给白水青看她是真的怀孕了。那现在又看似毫无保留地袒露心声，她心里在打什么算盘，难道接下来她要用这个孩子作为借口，祈求白水青的原谅，承认当年车祸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过去的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我什么都不想再回想起来，属于自己的东西，终究会属于自己，不属于自己的怎么争抢，也不是你的。”
　　 “嫂子，你究竟想说什么呢，我还是不明白，不如你简单点告诉我。”白水青忽然也想和眼前这个女人坦诚相待，虽然她可能曾经要了自己的命。
　　 卫暖抬头看看了窗外，“雨季就快来了，济南的秋天总是这样，淅淅沥沥下个没完。”又把头转向白水青说：“青，不管将来我们的结局如何，这个宝宝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我想保护他，白峰并不知道我有了孩子，因为我们说好五年以内不要孩子的，请你也帮我隐瞒着可以么。”卫暖把白水青的手握得更紧了。
　　 “或者你应该给我一个更好的叙述。”白水青说。
　　 “快了，这个叙述或许超过我们每个人的想象，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卫暖放开白水青的手，又恢复了平静的优雅。
　　 “什么时候才算是时候？”
　　 卫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好像自言自语地说：“我不想让孩子成为他的牵绊。”
　　
　　 “她只是说了这些话么？”曾腾飞问白水青。
　　 白水青点点头，“孩子是无辜的，我答应她帮她暂时保密，可是我实在想不明白。”
　　 “呵呵，好像人人都不简单。”曾腾飞又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
　　 白水青自然知道曾腾飞听完这些话后将会去做什么，而她只需等待。
　　
　　（六） 起伏的面纱
　　
　　 第二天，曾腾飞在私家侦探的帮助下，搜集了所有关于白峰的资料。6岁那年父母双亡，被送往孤儿院，之后的事情，都和以前调查的没什么两样。
　　 “不对。”曾腾飞看着桃琪给自己整理好的资料。
　　 “怎么不对了？我已经把所有有关他的资料都整理上了。”桃琪看上去也很劳累。
　　 “不。不是说你不对，我是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曾腾飞心里渐渐隆起一个谜团，缠绕着他。
　　 桃琪眨着眼睛看他，“只要他能帮你报仇，让卫常青坐牢，让他的公司溃不成军，这不就够了，何必再花时间去调查他？”
　　 “昨天白水青提醒了我一件事。”曾腾飞坐下来，眼睛依然在那份资料上寻找。
　　 “什么事情？”桃琪在他身边坐下。桃琪自从成了曾腾飞的女朋友，一心一意就只帮他完成为哥哥报仇的心愿，放弃了在国企舒服的工作，心甘情愿地挤在小专卖店里打工，这就是女人，一旦爱上一个以为可以终身相守的男人，就可以付出一切。曾腾飞没有让她知道，白水青已经看穿他们的关系，因为女人总是敏感的，如果桃琪知道了，他就不能方便地和白水青一起做很多事情，而桃琪也算是一直忍辱负重了。
　　 “白峰曾经在户外机车店工作很长一段时间，从修理工做起，可以说对车，尤其是越野车等等适合出行的车了如指掌，一个好的修车工，只通过听发动机的声音就可以知道车子有没有毛病，何况象他这样一个聪明的人。”曾腾飞跟他心爱的摩托车一起久了，对这方面还是懂一点的。
　　 桃琪睁大了眼睛，用难以相信的口吻说：“你是说……天啊！难道……”
　　 “你还记不记得他第一次找我的时候。”曾腾飞开始有些不耐烦地翻动手中的资料。
　　 “记得，他之前也找了私家侦探调查你，他这个人真是小心。”桃琪托着下巴，回想起来。
　　 曾腾飞把这些没用的资料往桌子上一扔，点了一棵烟，说：“既然他这个人做事很小心，如果当时他知道车子是动过手脚的呢……”
　　
　　 白水青还是一如既往地上班下班，算账盘点，这些工作越来越上手。不过她心里在计算日子，她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见过白峰了，上次见他还是为了工作，他是不是已经取得了卫常青完全的信任呢。正在她想着，桃琪像往常一样冲她打个招呼，提前下班了。接着曾腾飞对她说摩托车坏了，要去修理，让她今天自己回家，她点点头，看着曾腾飞也离开。她心里又想，不知道曾腾飞都替她查到了什么呢。
　　 她拉下店门，锁好，转身，白峰已经站在她面前。
　　 “一起吃饭吧。”
　　 白水青点点头。
　　 餐厅的灯光恰到好处，有些模糊，有些暧昧，可以看清自己盘中的食物，但是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青。”
　　 只是轻轻一声呼唤，白水青已经开始忍不住内心的眼泪。这些天，她好像已经把一辈子的时间都用光了，接受了自己不是白峰的妹妹，还要接受自己喜欢上白峰，然后接受他娶了别的女人，最后还要接受自己心中的怀疑变成事实。还好，她想，还好在这里白峰看不清自己的样子。
　　 这顿饭，他们从头到尾只说了这么一个字，便无言相对。一个小时后，白峰送白水青回家，在楼下停留。望着曾经朝夕相处的家，心潮翻涌。
　　 “一个人住得习惯么。”白峰仿佛不敢直视白水青。
　　 “嗯，习惯。”
　　 “我最近的工作实在太忙，所以——”
　　 “我明白。哥。”白水青实在不想再听他说下去，只好打断他的话。男人总喜欢用忙来作为一切问题的借口。白水青咬着下嘴唇，心里恨恨地想。
　　 “哥——”白峰顺着白水青的音调重复了一遍她叫他的名称。“你明知道我们不是兄妹了。”白峰终究还是不死心。
　　 “那又怎么样？”白水青忽然觉得很可笑，不是兄妹又怎么样呢，大家还不是过着互不相干的日子。
　　 “等我处理好所有的事，会给你一个交代。”白峰肯定地说。
　　 怎么这么多人要给她交待，先是卫暖，现在又是白峰。
　　 “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你，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善良还是冷酷，温柔还是凶狠。”
　　 “青，世界上有太多我们不能理解的事情，又何必面面俱到，只要对得起自己的心就可以了。”
　　 “自己的心？你的心在哪里？”白水青直视白峰，有些咄咄逼人，可是白峰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的心，从13岁开始，就放在了你身上。”白峰一字一句的说给她听。
　　
　　 “爸，这个是南部山区开发计划。”白峰把一份计划表交给卫常青。
　　 卫常青接过来，并不着急看，而是示意白峰坐下，看似有话要说。在卫常青的办公室里可以清楚地望到千佛山，正值盛夏，山上一片葱荣。白峰顺着卫常青的手势坐了下来。
　　 “阿峰，这些工作爸爸信任你，你看着处理就可以了，不用什么事情都来请示我，而且我也给下面打过招呼了，你批和我批都是一样的。”卫常青拿出一颗烟，对白峰缓缓地说。
　　 “知道了爸爸。我想这个计划要向银行申请大笔贷款，所以先向爸爸请示一下。现在政府鼓励我们投资开发，但是批地也是管得紧呢。”白峰一边给卫常青点烟一边说。
　　 卫常青点点头，然后岔开了话题。“阿峰啊，最近和小暖怎么样。是不是爸爸给你太多工作了，让你没时间多陪陪老婆？”
　　 白峰想起来，自己最近经常工作到很晚回家，已经好几天没有和卫暖一起吃饭，难道是老婆给自己告状了。“哦。最近为了这个开发计划，可能是比较忙了一点。”
　　 “工作很重要，爸爸相信你的能力，可是爸爸也就这么一个女儿，我人老了，公司早晚交给你们这些年轻人，不过你也要多顾及顾及小暖，有空多陪陪她。你们也要常回家和我吃饭。”
　　 “嗯，知道了爸爸。”
　　 做上门女婿就是这么辛苦，工作上要小心谨慎，连家庭生活也要有压力，不过白峰必须忍，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现在他已经取得了卫常青的信任，公司大权基本上拿到了手，下面的计划将会更顺利。此时的卫常青，对白峰已经完全放弃了戒备，只关心他的宝贝女儿将来的幸福，他不知道，就在此时，他公司的资产正在悄悄地被人利用调动开发资金的理由转移着，而向银行申请大笔贷款的项目，也在用其股份为抵押进行着。表面上看，他的公司正红红火火地进行南部山区的开发工程，实际上，已经是危机四伏。
　　
　　 “现在就少一张卫常青亲笔签名的巨额支票了，而且还要是7年前的。”曾腾飞把一些文件推给白峰看。
　　 白峰仔细看了看这些做过手脚的工程记录，点点头。
　　 七年前，卫常青的势力还没有这么大，那年政府推广城市健身，要建很多户外野练场所，在济南近郊划了四大区域投标兴建，这些户外训练基地不光需要工程硬件建设，还需要提供软件设备，这包括户外拉练所需要的一切工具，大到带有专业设备的越野车，小到保温水瓶，可以说是一利润很高的工程建设。出乎所有人意外的是，卫常青的公司在这次竞标中，一举夺下了所有建设权，因为这次中标，使他名声大振，旗下公司也迅速崛起，一跃坐上了济南本土上市公司的头把交椅。白峰要做的不仅仅是掏空卫常青的公司，还要让他锒铛入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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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远行 不舍昼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