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恼自己。
　　自幸还能排出几个方块字的我，写出过不压韵的宋词和毫无灵气的诗章，写给过远别的朋友和已逝的初恋，却一直对自己的母亲不肯铺开半张纸墨。似乎只有在写给妹妹和奶奶的祭文中粗略地提到过而已。不是不写，也曾多次提笔，说也奇怪每次有好多话要写堵在心里满满的，但却凝结在笔端不肯放纵地流泻。于是迟疑，彷徨以至于急躁地乱了心境愤然掷笔。无法表达最真的爱，尽管母亲不需要多么华丽的辞藻和铺排。然而终究无法继续坐视自己的这种淡漠了。适逢又一个母亲节的到来又握紧了笔。
　　 我的母亲是一个典型的中国贫苦农村的传统妇女，一辈子摸爬滚打在那几亩贫瘠的庄稼地里，还要去面对和承受家庭中的多次变故。用乡亲们评价她的话说：命苦。在我刚满两岁的时候，生父因患癌症医治无效早早的离开了我们，爷爷因为丧子心痛也在父亲死后三天醉饮而死。当时哥哥八岁，妹妹才刚满一岁。母亲怀着满心的伤痛，哭干了泪，磨破了嘴地四处恳求本家和乡亲们的帮助，终于算是送我父亲和爷爷入土了。以后怎么办？本来家底子就很薄，父亲生前看病加上后事的操办。已将家中所有的积蓄花的精光了。我无法想象母亲当时在如此绝境下是如何硬挺过来的，继续维持着早已残败的家庭还要带我们三个小孩。记得前年母亲和嫂子讲述这段旧事时，我曾插嘴问过，而母亲是这样说的：“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还要张嘴吃饭，况且还有你们三个呢。”我听了后急急躲回自己的房间里，我无法面对母亲的那份坦然和从容。
　　 接下来就是她一个人挑起了生活的重担，每天起早贪黑，赶车耕地。出地干活的时候，就把妹妹留寄给村中的一位老奶奶帮忙照管，我呢，就被带到田地里，母亲干活，我一个人在泥土中玩。我从小性子很僵，不一会就嚷喊开了，开始缠着母亲找各种毛病。母亲有那么多的活要做，那有时间去哄我，好话劝说不住就简单利索地在我屁股上补上两巴掌。于是我倒在地上赖皮哭了，哭着哭着就睡着了。一直到烈日当空的正午或者是天已黑下来的傍晚，母亲又急匆匆背起仍在熟睡的我一路小跑着回村给妹妹喂奶。每每是刚回村口就看到那位老奶奶抱着早已哭成泪人的妹妹蹒跚着迎来了。刚进院子，所有的牛，羊，鸡都成群地迎了上来，紧贴在屁股后面叫唤着要食。早已放学不知在那里疯玩浑身泥土的哥哥也将书包往炕上一飞，嚷着喊饿。母亲容不得一点喘息的机会就又忙着一一打点去了。到了晚上她还得在昏黄的灯下熬夜做针线，为我们缝缝补补。
　　 一直就这样母亲劳碌了整整两年，村里的老人们劝说母亲：“娃，再找个人家吧！孩子们一天天长大，家里的开销也越来越大。单凭你一个女人家终究会累垮的，你累爬下了，三个孩子怎么办？”母亲觉得有理，经人介绍就又带着我们转嫁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就是已经和我们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同母亲一起持家，为我们子妹操劳成小老汉的现在的继父。很感谢上苍在我失去了生父之后能还我一个如此好的父亲。
　　 我们一天天地长大，我和妹妹也都上了学。要知道我从小就是个很不安分的孩子，逃学，打架，偷邻家的鸡蛋。老是为母亲惹祸，母亲为了我向人家有道不完的歉，说不尽的好话。每每这个时候母亲逮着我后，用巴掌或是短木条重重地打我的屁股。我疼痛挣扎，边哭边央求着：“妈，别打了，别打了，我再也不敢了。”到了晚上母亲摸着我屁股上道道红肿的印记，心疼地问还在赌气死活不肯进母亲被窝的我：“还疼吗？以后不那样，妈不是就不打你了吗！恩？”我含着眼泪点着头说：“可他们老说我是死了老子没人管的野孩子。”母亲把我紧紧地搂着严肃地说：“所以你要坚强，要争气，活出个样子来给他们看。”
　　 就这样一家人虽然并不怎么富有，但过得很开心。岂料在妹妹八岁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倒地抽搐，口吐白沫。继父急忙带着去县医院检查，说是癫痫病。治疗了一段时间后不仅病情不见好转，反而妹妹每次发病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频繁了。望着病后瘫软在母亲怀里无力地唤着妈妈的妹妹，母亲和父亲商量后决定拿上家里的积蓄，再卖掉一头牛去市医院看看。父亲又带着妹妹出发了。而母亲在家里焦急地等待着，无数次一个人徘徊，张望在村口的那条小道上。父亲回来了，带着满脸的绝望和泪水和母亲细说了医生的症断：妹妹患的是慢性脑瘤。即使那仅有百分之十把握的手术成功了，肿瘤仍会再生，并随着肿瘤的长大，它会压迫其他神经导致说话，听觉等功能障碍。母亲听了后一下子瘫软在地上了。但她并没有彻底放弃对妹妹生命的挽救，四处求神卜道，到处托人打听偏方，密药。以一个乡下女人最纯朴，最迫切的方式去寻求奇迹的出现。他不忍心妹妹每次发病咬烂自己的嘴唇就把她的手臂堵上去，她抱着喘息的妹妹一个人发了疯似的咒天骂地，几乎流干了所有的泪水，一夜之间白发爬了半头。正如医生所说的妹妹在以后体质越来越差，先后失明，失聪，最后连路也不会走了，直到她十九岁那年永远地闭上了眼，结束了痛苦的生命。母亲在这数十年里，一直带着心中的偌大的巨痛为妹妹喂饭，换洗她大小便失禁的衣物。抱着每一次抽搐过后不醒人事的妹妹独自落泪。记得她曾这样说过：“早知道这样就不该把你生下来，苦了你这么多年，也累了我这么多年。”
　　 在这期间，因为给妹妹看病，家中又卖的精光了。哥哥对母亲说：“妈，您供建平念书吧！我去打工挣钱。”无奈之下的母亲只好应允了哥哥。临行的前夜，母亲对哥哥千叮咛万嘱咐，做好了熟食，备好了衣物。第二天，哥哥背着行李上路了。那年他17岁。至今记得和我一起去送哥哥到村口的母亲望着远去了的哥哥的背影号啕大哭。
　　 我继续念着我的书，还算争气，从小学一路走来，成绩都很不错。这是令母亲最为欣慰的了。转眼到了高三，我开始有些迟疑和顾虑了，成绩明显下降了不少。母亲对我早有察觉。于是来到学校找我谈了次话，我说：“妈，即使考上了，咱又怎么能上得起呢！考不上，又咋办？”母亲毫没犹豫地对我说：“其他的你别管，有我和你父亲呢！你只管用心学习，考不上？考不上咱再补，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你供成个大学生。”母亲的话坚定了我的信念，同年我成功地考入了大连交通大学。在这几年里，我明白母亲为我所遭受的苦，为了我每年的学费， 她和父亲又承包了好多田地，饲养了大群的牛羊。他们没日没夜的干活，忙的时候，一般都是做些放得住的，一做就是能吃好几天的熟食，然后带到田里吃。几乎连一顿热乎的饭都顾不上吃。母亲那早已老茧密布的双手因为缺维生素而破裂，溃烂，却不舍得花二十块钱去买点药治治。当我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时，她正在田中背扛着烈日挥汗如雨。
　　 去年回家过年，望着愈显苍老，瘦弱的母亲，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一家人坐在一起闲聊时，母亲亲昵地抱着已经四岁在她怀中嬉弄，叫喊着的孙女对我说：“我和你父亲是受（方言：“劳动”的意思）不行了，再坚持两年，等把你供出来，我们就种上二三十亩地，也享享清闲。我这一辈子也算有了交代了，给你哥哥娶了媳妇成了家，把你供成了书。值！再以后的路得靠你自己走了，我们帮不行了，也帮不上了。”我默默地沉下了头。我无言以对，我心中痛的想哭。我明白自己今后该如何做，该做些什么，必须去做些什么。去回报，去珍视这如大海般广博，无私的爱。带着这份爱，带着这份感激，我相信即使再大的风雨我都会从容走出过的。
　　 大爱无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