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红烛》、《死水》的色彩美(二)
万然
生命是张没有价值的白纸,
自从绿给了我发展,
红给了我热情,
黄教我以忠义,
蓝教我以高洁,
粉红赐给我以希望,
灰白赠我以悲哀。
再完成这帧彩图,
黑还要加我色彩。
——《色彩》
在《色彩》中,我们可看到色彩的思想性和感情性。前面我们已经谈了色彩的“对比”和“调和”构成了美的画图,下面谈谈色彩在诗中被赋予某种感情。其实,色彩“美的画图”与色彩的思想感情是相关联的,不可分割的。比如上面分析的《红豆·二一》,是通过那略带苦涩的未成熟而又接近成熟的血青的菱果来象征诗人相恋之情。不过,我们这里着重分析诗人如何应用色彩在不同场合所引起的不同情感。
物质以其带着诗意的感情光辉对人的全身心发出微笑。人类在与色彩打交道的漫长岁月中,予以色彩两个特性:其一,色彩是富有感情的;其二,正如列宾所说,色彩即思想。这两个特性与人的心理和生理都有密切联系的。比如红色之所以为人喜爱,究其原因有二:第一,红色像火像血,在人类的劳动实践中,其后遂成为华丽、夸耀、热烈、勇敢和革命的象征;其二,红色的光波最长而最缓,也最暖,故使人产生温暖的感觉。同样,其他色彩也有其各自的象征意义和思想。然而,出现于作品中的各种色彩,都从具体的对象中来,有客观的依据,与具体形象相联系,决不可能孤立存在,超然物外,而应该是生活的色彩,同时又都服从于思想内容表达的需要,渗透着主观性,是一种感情化了的色彩。
闻一多先生具有敏锐的色彩感,深深了解色彩对表现事物的特点,表达人物的心理,抒发作者的感情,具有特殊的艺术才能。在《李白之死》中,作者写到:
“两眼只是对着碧空的玉盘,
对着他尽看,看了又看,总看不倦。”
碧空,明月,首先映入眼帘的应是“碧”和“玉”这两种颜色,从而感受到天空中悬挂着皎洁的明月。“碧”给人以辽阔、深沉、含蓄的境界,在这静寂广阔的天空有一轮洁净的明月,像玉盘一样的皓月,予人以高洁、深静的意境。但为什么要用“玉”而不用“白”或“银”呢?原来,中国人向来把“玉”作为美的理想。一切艺术的美,以至于人格的美,都趋向玉的美,诗中用“玉”这种色,体现了鄙夷世俗、蔑视权贵、狂傲豪迈的浪漫主义诗人李白对高洁、超脱的人生的向往和追求。
我们知道,情感是审美过程中动力性的因素,审美就是主体与美的对象不断交流情感,产生共鸣的过程。在这过程中,“以我观物,物皆注入我的色彩”(王国维《人间词话》),形成人们的美感。康德说:“美是道德精神的象征”。色彩在不同的环境条件下,赋有不同的道德情感和美学思想。闻一多先生在诗中准确地把握到色彩的不同感情倾向和象征意义。
在《青春》中,“绿”是青春和生命的象征,希望的颜色:
“神秘的生命,
在嫩绿的树皮里膨胀着,
快要送出鞘子的,
翡翠的芽儿来了。”
青山不老,绿水长流,绿是草的颜色,是叶的颜色,是春天的颜色,是生命、是希望的颜色。“世界之深,深过于人白昼所想的,”这“是我们最神圣的生命情感。”(引《宗白华美学文学译文选》)但是,在特定的环境下,绿色也能给人以神秘、阴森和心寒的感觉。如:
“我的幽闭的灵魂,便穿着豆绿的背心,笑迷迷地要跟出来了”(《烂果》)。
这一个“绿”,形象地、确切无误地摹写了“幽灵”若隐若现、游行不定的景象。真是赋物工致,写情细腻,令人如嚼橄榄,余味无穷。
诗中,诗人用“黑”来象征罪恶和黑暗,诅咒那侵略蹂躏中国的帝国主义、腐败的封建军阀和暗无天日的社会现实。如《烂果》:“我的肉早被黑虫子咬烂了。”《孤雁》:“喝醉了的弱者的鲜血,吐出罪恶的黑烟。”《洗衣歌》:“我洗得白罪恶的黑汗衣。”黑是光的毁灭,是色的死亡。黑,是一切罪恶的源泉,它“要加我以死”。《洗衣歌》写的是美国华侨洗衣工人受帝国主义者的压迫、歧视的悲惨遭遇及感受。黑的汗衣下,裹着黑的心。帝国主义分子吞噬了祖国绿色的土地,喝尽了华侨红色的鲜血,还要用胰子白水洗净沾满血水的黑衣。
而“永远照不尽的是——游子底漆黑的心窝坎;……”(《晴潮》)和“记忆渍起苦恼的黑泪”(《记忆》)中,“黑”是有色世界的破灭,是一切时间的终结,是虚无而没有可能性,它使人产生空虚、深沉的感觉。
闻一多先生是位爱国主义诗人,他对祖国的热切思恋,向火一样热烈,可是,当他留学回国后踏上当年怀念的祖国大地时,满目疮痍,饿殍遍野,而统治者却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祖国,并不是梦中的祖国。母亲啊,爱人啊,你们美丽的容颜哪里去了?散乱邋遢的污发,苍白无血的脸孔,怎会是你们呢?他失望了。但是,诗缘情而作,失望的情感化成感人的诗篇,作者无比沉痛地作了《发现》。
“我追问青天,逼迫八面的风。
我问,拳头擂着大地的赤胸,
总问不出消息,我哭着叫你,
吐出一颗心来,——在我心里!“
这真是闻一多式的爱国诗章!感情是如此炽热,又是如此深沉,如此赤诚!他用心里的鲜血来唤醒世人的梦,要烧毁黑暗的社会,要锻造一个火一样的世界。他说:“红给了我热情”。诗人喜欢用象征火、血和革命的红色调,直抒胸臆。他大声唱出,高声呼唤。
“红烛啊!
这样的红烛!
诗人啊!
吐出你的心来比比,
可是一般颜色呢?”
“烧吧!
烧吧!
烧破世人的梦,
烧沸世人的血——”
——《红烛》
“现代的艺术底精神在提示、在象征。”(闻一多:《电影是不是艺术》)《红烛》、《志愿》等诗是用红色绘就的火的画和血的画,色彩和景物、诗的意境、诗人的情感的有机统一,水乳交融、浑然一体。色彩是能直接对心灵发生影响的手段,能唤醒读者的直觉能力,使读者通过色彩世界语言而感受作者的心灵颤动。油画《红烛颂》(获1979年全国美展三等奖)的作者,深谙闻一多先生的爱国心和艺术技巧,在画中用红色为底色,绘成一幅红烛高燃的火的画。诗的精神启发了画的意态,而画给予诗以具体形象,是闻先生诗歌的直接注释,准确地表现诗歌色彩所激发的感人力量。宛如高奏战歌的大提琴,奏一曲诗人爱国爱民,视死如归的,大无畏的民主斗士精神的进行曲。给了读者以火的热情,激发、鞭策读者怀着一颗火热的心,为了我们可爱的祖国,投身到活的战斗中去。
1983年11月30日一稿于潮州
1984年9月8日二稿于惠州
(《点缀》总第六期)
遗憾的是之一已经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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