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可贵的探索
——试谈王万然同志诗歌风格趋向的转变
梁 斌(李振威)
(一)
我最近得到王万然同志的一叠诗作(绝大部分是在省内外报刊发表过的),细看各首诗的写作和发表时间,发觉大体可分成两种风格趋向:他在大学时代至刚出来工作这一时期,所写的诗歌较为清新、流畅、灵秀;而近几年来所写的诗却较为奇险、粗犷、高远、深沉。看来他是找到一条适合自己走的路子。
(二)
烟霭朦朦。她站在山头眺望翻着鱼肚白的东方,玉立亭亭……
“啊——”发声练唱,一串串音符,单纯、明澈、响亮,融入潮湿的清风,袅袅飘扬。
一个个音符轻轻地飘,飘到田野、村庄,飘到遥远的东方,托出了一轮火红的太阳。
——(《晨曲》)
窗前放着一盆含羞草。她餐阳光,饮朝露,我的情思也长茂。
我摸着她,她低下了头。草,也有草的情操。
我望着她收拢的绿叶,凝视她坚挺的刺。
我知道了:要收获她的温情,要收获她的情爱,你也只能用温情的眼波灌溉。
仲夏,粉红的花为我盛开。
——(《含羞草》)
读罢王万然同志这两首散文诗,似有一股清泉流淌在我的心间,似有一股和畅的清风向我扑面吹来。是的,清新、流畅、灵秀而略带纤弱,这是王同志大学时代至刚出来工作这个时期在诗歌创作中所体现的风格趋向。这个时期,作者受三十年代诗人徐志摩、戴望舒、冰心等的诗风影响,追求清新、灵秀的格调,所写诗歌校园性重且注重吟唱。《幸福》、《夜捕》、《海滩》等诗,都说明了这一点。“当我在惊涛中强扯破帆/断橹摇到彼岸//当我把酸软的躯体竖成坐标/汗水染绿了龟裂的田畈//当我拖着带血的双脚撞开云雾/脚下匍匐群山//愿时间凝结/幸福就在瞬间”(《幸福》)。诗中两行一句,格式整齐,讲究押韵,像一首歌词,清新、流畅。“一轮明月戏弄树梢/池塘的水银光闪耀//小船从芦苇丛中游出/手网撒向水中的玉盘//点点的银光眼花缭乱/受惊的鱼儿跃进小船//小船绕着水中的月儿打转/但愿捞起的不再是梦幻”(《夜捕》)。这首诗也是两行一段,格式整齐,讲究押韵。诗中意境柔静、明亮灵秀,诗句如泉水涓涓流淌。
而最能体现王万然同志这一时期诗歌风格趋向的,是《静夜》这首诗:“池塘拉上夜的被子/而眼睛睁得大大的/你在等谁//恋人的脚步/踩碎月光的寂静/鱼儿拉一道银光飞跃/不知是抗议还是共鸣/水面荡起了微波/织就了一张网/网住了月亮的柔情//人去了,鱼沉了/池塘的心/不再急促地跳动/却把月儿怀得紧紧”。此诗与《夜捕》同写池塘,那温柔的月光,静亮的池水,飞跃的鱼儿,似有腾飞的灵魂。诗句也同样如泉水涓涓,所不同的是,这首诗不再拘泥于格式、讲究押韵、注重吟唱,而是注重对灵秀景物的挖掘。整首诗采用拟人和烘托的手法,令景物含情,使人、物、景情乳交融,浑然一体美不胜收。
(三)
随着年岁的增长、思想的成熟、境界的开阔,作者发现池塘风月、花阴柳下、清溪涧泉的小景已不适宜于自己了,于是,他决定寻找一条更适合自己走的路子。《烛光点亮时》一诗中他这样写道:“告别春天越过霞光/白帆在远处的西边招手/雪莲在悬崖的峰巅呼唤/墙头吹不断的喇叭花吹开号角/虽有狂涛虽有荆棘虽有暗礁/驼迹流过漠原”。作者期望自己的诗能和雪莲一起走上悬崖,和白帆一起驶向天际,和驼迹一起流过漠原。
近几年里,他让他的诗歌,走上一条康庄大道:变小情小景为大情大景,转清新、流畅、灵秀而略带纤弱的诗歌风格趋向为奇险、粗犷、高远、苍老、深沉。你听:“请不要相信青天/太阳下装得那样开朗湛蓝/你看黑夜里/暗礁盯着星星的鬼眼/多少不小心的生命/流星一闪/淌不尽的泪水/磷光/湿了一片荒原”(《清明,你的生日》)。真是大胆极了,人们膜拜、赞颂的青天,公正、清平的象征物,在这里居然成了计算他人的伪君子,令人瞠目结舌,觉得奇而又奇。贺拉修斯说:“画家和诗人一向大胆的权利。”作者出句大胆,不再为小情调缚住自己的诗灵,可谓已掌握到了诗人那种应有的权利。
在《致鄢家发——读〈古原上的太阳〉》一诗里,作者后阶段的诗歌风格趋向得到充分的表现。作者在诗中这样写道:“你捡起/太阳长锈的圆号/吹翻/大漠雄风/踏着省略号般的驼迹/寻找那并不省略的/军麾 大刀/商囊 古币”。作者抓住太阳“圆”的特点,与圆号联系起来,然后由你 “吹翻大漠雄风”。这大胆的想象,粗犷高远的意境,充分了表现了诗人“你”的诗魂的雄伟气魄。而在“踏着踏着省略号般的驼迹/寻找那并不省略的/军麾 大刀/商囊 古币”的诗句中,那比喻不但准确形象,而且增加了诗境的高远和粗犷,诱发读者对古漠的联想。“军麾”、“大刀”、“商囊”、“古币”几词排列运用,令人想象的翅膀飞到古漠上去淘历史闪光的东西。在这几行诗中,作者取得了“其中有幻,动中有静,寂处有音,冷处有神,句中有句”(吴雷发语)的成效。
近几年来,在西北诗群诗风的影响下,作者让大西北的狂风吹到南海,让海浪吸收大漠的魂灵,让海风和漠风同样疯狂。陆秀夫负帝投海的情景(《孤忠之魂》),文天祥在五坡岭上一饭的炊烟(《方饭亭断想》),红场血红色的围墙(《老人与历史》),沉江自尽的屈原(《诗人之死》),所有这些都在大西北风的吹打下,在作者笔下,那历史是苍老、深沉、闪光的,那场景是悲壮、粗犷、高远的,而作者浓烈的情思,更无不浸透着对祖国壮丽风光的摄取与称颂,对强悍民族文明的缅怀与追索,作者让淘金者般的诗魂,借漠风牵引南海狂潮,借漠风萦绕南海沃土,借漠风翻开红海畔文物里所包含的悲壮辽远的史景。这正是作者在借鉴中所创作出来的独到之处。
历史感和现实感通过大胆、奇险的联想尽可能完美地糅合起来,这是伴随“大胆、奇险的联想,对粗犷、高远场景的摄取”和“让海风和漠风同样疯狂”两个方面而来的促使王万然同志诗歌风格趋向转变的另一个标志。《致鄢家发——读〈古原上的太阳〉》中作者这样写到:“当赤兔马长啸/从利齿般的城堞跃过/你醉举夜光杯/让千古滴血的葡萄美酒/点燃历史的烽火台/落日 孤烟/因萧条而升华/而悲壮”。赤兔马、城堞、夜光杯、葡萄美酒、烽火台、孤烟、落日,这些是亘古及今的东西,本身就富有历史感和现实感。而作者再次都通过对红色(火色)的联想,把它们巧妙地串联起来,使情、物达到完美的糅合和统一。真是“寥寥数语,深得唐人绝句之妙景”!
(四)
尽管王万然同志在寻找一条适合自己走的诗路上付出了一定努力,但王万然同志近几年来所写的诗歌也露出了自身的弱点,那就是跳跃性太大,因而导致艰涩难读。如《诗人之死》、《田尾山印象记》两首,诗初读之,懵懵然,得读它几遍并发挥读者的联想,才能体会如诗的含义。在增强读者的广度和提倡诗歌大众化的今天,这是可以提出商榷的。
王万然同志诗歌风格趋向的转变,反映出他在新诗探索上的艰苦历程,反映出他敢于否定自己,敢于开拓创新和扬长避短的精神风貌。这其中的甘苦,只有他自己才能品位得出。在此,我衷心祝愿他在这条道路上探索下去,多出诗,出好诗。
(《得趣》1989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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