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行的爱情（二十七首）
一、《爱情或其它》
春天是谁的女儿
一年嫁给人间一回
你端坐于万绿千红的中心
你的嫁妆，是你怀揣的一颗心
沿着深藏于水的地下
或是，侧身挤过坚硬的山石
躲过身外之物，我或可见你
一分一秒推开的时间
一扇又一扇忘情之门
你身著四季于门外
我在时间无法触知的内心
天地不知自己的年龄
我们也无法确知
我们曾经是谁
二、《皱散一池春水》
闭上肉眼，可以越过凡胎
舍弃情感的事物是幸福的
流水已腐，只剩去冬的荷骨
一匹如缎的黑发，春风难洗
春天华丽的思想，致我们溺水
痛肉淘净，空余一池麻木不仁的淤泥
浮萍挣断了季节
最疼的，是飘得最远的幸福
季节交易的真相，闪存于滴水
一弹即破的脸，皱散一池春水
长辫子一样缠紧的风水
一生一池涟漪的死结，无解无语
三、《雪》
普天之下再无云
都开成了雪花
一开，就落下
镜子的脸一凉
妹，你的泪，从此
裹不住你的伤
妹，绣花鞋印儿
三尺厚雪下
越开，越向远方
曾经黑发散如菊
二十年后，雪花
不敢认白发
妹弯腰割着雪下的韭菜
妹不知道割着身后的我
雪不知道，爱情化了
冬天就到了
四、《画皮》
夜色四合
书正好打开
心，走出相隔的肚皮
狐儿，狐儿
内心的旷野里，我叫得自己无比惊心
夜色撩风
我只脱你的外衣
从两只地狱般的眼睛脱起
只当解开自己的灵魂
媚儿，媚儿
你在褪灵魂的皮
我的骨，在无声碎地
妖狐，妖狐
我一厢情愿的隔世情人
在这本发黄的书里
我扯掉了第一张封面，而
内容洁白，哗地裸身委地
狐儿，媚儿
我的双胞胎姐妹
我的一夜撕去了一生的情人
写满诗歌的这张纸
像白天撕离黑夜
像我，正脱离人间这张美丽无边的画皮
五、《秋妹》
叫声妹妹
霜就来了
落叶拔离一生的枝头
伤痕从此两分，妹妹
低眉处，一阵风盖住了下世的腐土
湖水的笑最清凉，妹
一滴泪深得过海洋
水底一块石，硌疼你
你偏挂在颈上
“我不是你的珍珠……”
玉凉如风，你却听不出
一季冰凉，一生丰收
妹，你的衣裳像囤粮
好看地堆满我身旁
我摸到了囤尖上
赤身如玉的玉米棒
“让我经霜的女孩子，
都是我的好妹妹……”
我这样一想
全世界的落叶
就盖住了秋
六、《逝水》
那条小河一弯，我的时光
从此断了线，如水底流沙
抬高了河道累年的伤痕
绿裙裳，红盖头，小浮萍
微微暗示春水的流逝
吹断了风的风
必散作流泪之云
泪如雨下，留待枯荷听
船头的红绸子，烧红了水面
河伯迎娶他最后的新娘
我是折如灰烬的船桨
亲手葬送爱的人
就是最爱她的人
回忆的淤泥，愈陷愈深
流水的温凉，它当自知
扮家家的小姑娘，我拉你下水
三十年后，池里，你又亭亭玉立
莲子，莲子，我再叫你的名字
你却不理，只问：风
这个迟暮的春天
前生，他曾是谁
风也问我
我问谁
七、《歌唱卑微的爱情》
（一）
一骑绝尘后
一节节青竹，折身向水
一段段溪流，沉眠于自身
回头，方向雾散
斜阳次次错过的山头
往事已秃
（二）
树与草的泻绿
光与水的清苦
花开一脸的无辜
无心之牛羊，嚼不尽自然的孤独
牧者如斯夫，昼夜难自弃
背上的草鞋，未曾穿，颜已旧
织它的纤手，一把流光里
红颜洗透
（三 ）
谁还像麻雀一样卑微地歌唱爱情
地上的米粒
天上的旷空
风吹走所有的颤动
最初的疼，随春天的落红
越痛越远，越远越无
谁让我心动如鼓
谁就令我，两手空空
（四）
所有的女孩，都是
爱情的背景
美丽从来不是过错
只是春天太过多情
四季可以轮回，可我
只有一个一生
所以，我只能爱你一个
这话，像雨滴颤落的风
你总无声，你总混淆视听
假若草木从此无情
风，也会无动于衷
（五）
别把我的眼睛妆晨镜
玻璃纯净而碎
泪湖情深而陷
像裙角探出的风
透析青春
花香四溢
身死是解脱
心死如止水
（六）
一垂到地的窗帘
曲折了阳光
静夜，是一张
洗不净的床单
总余你的体香
空洞无珠的夜
因你而明
我们时弯时圆的月
沿彼此的身体，滑落
露和泪，相互
掬捧不起
（七）
风花雪月的碗
盛不起一日三餐的爱情
诗歌的粥，越捞越稀
爱情如水，愈爱愈清
莫如河边之蛙，爬上另一只
清纯无遮地做爱
然后，彼此歌唱不停
如果我忘了脸红
雨后就不会飞渡彩虹
如果，我不是
一个人
我也会这样爱情
（八）
爱情的城
死不如生
如果，一年四季真能分清
人，定有来生
我曾忠贞的爱情，一定有贰
那就是来生，我还要爱你
妻，那时，我不会忘记
你今生的小名
八、《月戏》
指尖滴的风
躲不过月光的复弦
水袖，清音，胡琴，花落满地
这是令我心胸狭窄的境地
一生的花旦
潜水月光的背面
唱半出独角戏
目中墨，研入夜
我是，吃错盐，长翅膀的盲蝙蝠
看不见月光的人最幸福
回音的咸更能穿透痛苦
风鸣，露润，桂落，嫁完心事
你的红绡帐正垂下金钩
枕下的戏文线装
明月不识字
何必乱翻书
翻就翻了，何必将月丝
系于书中，还拴紧
我的墨翅，对折如钩
九、《奔月》
月光，端平一碗水
你立于碗底
晃动青瓷的笑
浑圆泛光的碗口，吸聚你好看的脸
却，覆水难收
走下桂枝的一双筷
两支箭清裸着身体
入水的弯曲
挑不动至清的流光
两根指头攥薄了空气
射日的箭簇，轻轻一拨
弯向夜的内心
裂碗一纹到底
细碎有声
这一箭已成梭
绕无尽月光的青丝
空纺飞逝经年
茧护尘世的丝网
不让太阳来临时
燃烬我的千古忧伤
头顶白瓷碗的姑娘
洒了化于碗里的月光
月光飘翻你的裙裳
吹散一包成仙的毒药
蚀弯了曾经夜夜满盈的月亮
夜夜捣碎月光吧
捣碎我百毒不浸的筋骨
和万念俱灰的箭囊
十、《所谓的爱情》
一声鸟鸣，摁在初夏的胸口
青烟滋滋，有味有声
烟卷的灰烬，春天的影子
肉体丢了经年
再没有换洗衣服
只剩白花花的骨架
藏挂于衣橱
热烈的阳光，命悬一线
去年的月光，捻成一丝
纯粹的钢丝，爱情匆匆走完
失了春夏的平衡
伸直的双臂，已焦灼不清
为爱蜷紧的身体
将心吐成一声轻咳
薄过秋风
锁紧的骨头，一节一节弹落
爱情，从此，明灭两分
十一、《女人》
枸杞，甘草，桔皮
味重一些
自沉于底
紫菊花，白茉莉
一生香浅
浮于水顶
一杯香茗
如水贴身的旗袍
装你，飘浮的一生
脚有些沉重
头总是很轻
绣花鞋
提起了你的双脚
竟然倒置了
你的一生
十二、《草木为妻》
天下草木
皆为我妻
浮尘，湿于草木之绿
露水，流向命运之渠
一朝花开，身体与灵魂
相互挽留
沉香搂紧
浪蜂戏蝶
酿香为春，春深似镜
临花香，敷白云，梳叹息
众位花卿，请于镜中沐浴
做我一世露水的夫妻
绿梗如玉的肌肤
千蕊万瓣的酒晕
吾皇，吾皇
轻香里谁喊得如此细微
谁让我拱手相让了江山万里
一只眼，看你
灼伤为日
另一只，想你
沉湖成月
草蓝的伤
水草牵扯不断
群山起伏成我的宫殿
草原，都铺成我的床毡
星星点点的人儿
像可爱的蚂蚁
世代向我们贡礼膜拜
以我们为始，从此
鄙视思想，放弃进化
草木为妻
仅遵此谕
要爱，就要爱得这样贪心
将小小的地球
裹紧在清泪里
水晶的琥珀
固体的流动
像诗行，不动于永动之中
一切情怀，皆归于草木之心
一切流水，终将溯洄草木之身
闪灭的花朵
我都将一一把你们迎娶
我打败了世界
你们打败了我
请摸一摸你们的根底
爱，源于自身
一切草木
可为天下
天下草木
皆可为妻
众妻的芳趾
垂于无极的星空
你们不知道，我最后的一幕
就是，编一缕花香
吊死在
爱你们的诗行里
十三、《爱如灰土》
世上可燃的事物
我都垛进了诗里
唯独不敢放你的名字
它会烫伤所有的字句
就像锅洞口
我呶嘴吹燃的火
令我泪流不止
我一根一根拆零了骨头
没有比自燃更旺的柴禾
没有比一生只做一回熟饭
烧得如此痛苦彻骨，爱如灰土
十四、《怀春》
兄弟，干杯
空气里酒香斜逸
千盅花朵
万倾酒香
太阳，这颗小樱桃
它也浸不下
杯酒里液体的春
三月，怀春的男人
举明月之杯
酙三江春水
烂醉如泥，从此
拱手相让了
夏秋冬的江山社稷
十五、《发情的阜蒙河》
春天的阜蒙河
是只发情的猫，哗哗叫着
催生了两岸芦苇
和偷孕一河的卵粒
母鸭子憋红脸，河边下蛋
鸭蛋的生父却潜入水底
勾引着另一只羽毛光润的小鸭子
小鸭子顾影自怜：她的第一春
爱情总会改变常规
一只螃蠏向另一只，直着走去
我也从三十岁走回二十岁
走回河边浆洗春天的少女
我不再假装目不斜视
这次，我要将自己挂在钩上
春风还会甩起老去的鱼竿吗
将这条长长的阜蒙河
轻轻地钓起
十六、《红布条》
——给长睡于江南的妹妹
红布条蒙住了我的眼
你咯咯一笑：“藏好了！”
雨过天睛三十年，妹
我还是摸不到你的脸
树还在，还在变老
红布条和鸽子还住在林梢
它们吹着梧叶的清露
“咯咯咯”，就像你五岁时的笑
妹，你飞离了故乡一千里
睡在江南青山下
一世清清的水底
我一定还能找到你，妹
你系在天上的红布条
我就坐在那上面望你
雨过天睛，我会跌下虹去
碎了一池江南，妹
哥抱着水底的石头就来看你
系在石上的红布条
长在你下一世的水草里
十七、《一生恋不够的姐妹》
我所认识的女孩子
我要把你们变成春天的花朵
我是贪心的蜜蜂
亲吻花蕊，是我每天的工作
我要把你们妆成蝴蝶
飞进学堂里，飞在书本中
我只叫你们：英台
你们都要喊我：梁兄
我要让你们穿上王母缝的云霓
让你们在我的眼波里沐浴
我带着黑夜和牛群
偷偷驮走你们云蒸的霞披
我要送你们观音的玉净瓶
柳枝一拂，点爱成真
我会悄悄亲你们印堂正中的红心
还要小声说：观音姐姐，你们真美
我要爱遍民间故事里所有的美女
就像爱着春天里每一粒花蕊
就像爱着生活中的你们
我一生恋不够的姐妹
十八、《两条鱼》
时光的尾巴一甩
我们就轻轻落水
只要沿着爱的缝隙游走
冰就缝不住河流
从身体的每个方向长出翅膀
不为飞翔
只为扶正一生前游的方向
眼睛再不会眨
再不会漏下时间的遗沙
再不会将一群虾里的你
眼睛看花
你吐的泡泡，沿着水草
扶摇直上
那凉凉的叹息
破碎的一瞬，我看见
两岸开满春花
水，是两条鱼疏而不漏的距离
一路上鱼钩的诱惑
我总先你一步摘去
可是，我也想做一次钩上的饵
你哪怕只吞一次:
我就是你伤中的伤了
我就是你痛里的痛了
十九、《一个人的江南》
山浸在水里的江南
我曾摸到心里那点柔软
像随处晒裂的石头
碎出的一点钻
坠在你的脖上，白晳的阳光
令我目光折弯
这是美好的江南
有适合青春生长的水和山
有适合你开放的莲
我只是躲在水草的一边
没有风过的时候
才从蚌壳里探出头来
悄看一眼水中你倒映的笑脸
如果摘了便会萎
那就让我把这痛的沙裹成团
这是一个人的珍珠
这是一个人的江南
我只挂在你的胸前
我不让你觉得它的份量
每首诗里，我都不把话说完
二十、《智取黄泥岗》
今生
你必过黄泥岗
多少好汉
布下了天罗地网
大家带齐蒙汗药
备足千缸酒
我只携，一本诗书
一朵微笑
枣红马上的公主
我不劫你的生辰纲
我不夺你的绫罗衣
我只要
你
枣红马
扬鞭绝尘去
水泊梁山上
漂泊千年的寨主
今天，正娶他的新娘
二十一、《我的妻》
晚上失眠，我翻来覆去
你说：快打呼噜
你不打雷，我难入睡
吼吼吼，我假装打雷
我更不能寐
天下小雨
你大跑小跑送把伞
我说：一点蛤蟆尿，何至于
你不好意思：多好看的伞
好久不用，多可惜
那晚我忙着敲打诗句
你端来一盆洗脚水
给我清洗臭脚丫儿
我看你低头如水
你没见我，眼角突然湿润
我的不懂诗的妻
这是我第一次写诗给你
二十二、《草原之王》
我有一片世袭的草原
别人看不见
那是为你预留千年的庄园
今夜，我就把你从梦中偷走
放你在草原的中央
诸神退位
露珠升起
万花开放
牛羊打你面前过
让你喊着名字，一一点数
只是，只是，你总是
最后一个喊我
母牛和母羊，今夜乳房肿胀
见到你的手，乳汁就会流淌
蜜蜂开始筑巢
吻遍每个花朵
绕花而走的溪水，加快了脚步
连夜告诉每一块卵石
每一束草，每一只虫：
草原的王
今夜开放
牧羊犬四处奔跑
追逐流星落处的牛羊
牛羊安然入睡
你在我怀里安然入睡
今夜，我是草原女王的王
清晨醒来
我们洁净的身子
托在花开的床上
我要用整个草原的花香
封锁你的梦
让你只记得今夜
只记得我
只记得爱情疯长的草原
只记得我这世袭的天堂
二十三、《白日梦》
鸟儿飞过秋天的弧线
抛落窗前
我背过你的身后
消失多年
现在躺在别人的床上
暂借一宿白日梦
理一理你的影子
飘来拂去
撕扯不断
我安分守已
相貌平平
只在白日梦里
做了天空和草原的王
掌管白云和牛羊
掌管诗歌和忧伤
掌管鞭子抽出的方向
一声鞭哨里
花开成洋
天地拥紧的王国里
我拥不到你，我的王后
谁来掌管我，和万顷花香
这是我必然的领地
你却不会必然地误入
我只能将花放回草茎
将鸟放回半空
将我放回梦外
今天暂借一床
暂做一回自已的国王
醒时，摸到家门
敲着你熟悉的名字
你说：都睡了
明天好吗？
二十四、《那时，花开》（短章一组）
（一）、《豌豆花》
豌豆花开
捉迷藏
直到现在，我也没找到
那个扎蝴蝶结的小姑娘
（二）、《那时》
那时蝴蝶和蜜蜂
都亲着你的年龄
我连它们都不如
那时的乡村很朴素
沟沟渠渠都是上学的路
你是一只叫天子
男孩子总是捉不住
那时你不知道，几十年后
我会给你写下这首诗
（三）、《挖野菜》
那个春天
那个举着霜的春天
一个粉红的小女孩
站在中间，身子弯弯
你挖到了吗
我就躺在你的脚下面
身上长着一株大野菜
（四）、《钓鱼》
我在蒲苇丛里钓鱼
拣鱼的小姑娘，你一笑
鱼儿都跑光
今天，我提起鱼钩
你快来呀
我把自己挂在了钩上
二十五、《白蛇传》
从今天开始
我的药铺在西湖开张
白衣或青衣的姑娘
我为你们号脉，只用眼睛：
小生许仙
敢问二位芳名
我取出民间故事
查你们心口疼的因果
书上写得清楚：
爱情，不治之症
其实，我病得比雷峰塔还重
我把自己煮在中药罐里
来看病的白蛇青蛇
做了药引
提起西湖
且把这药慢慢来饮
二十六、《清风不识字》
天黑很美
清风不识字
故事自己打开
修炼千年的丽妖
翩然而至我的聊斋
你不说话
我也不怕
你唇上的玫瑰
是千年一遇的春
我拥住你
深深长进你的身体
我伸脚往后一踢
你身后的地狱之门
从此，訇然关闭
蓝月亮
从你洁净的乳峰上升起
末代清朝
眨眼就被月光抹去
只剩一本书
摊开，又合起
二十七、《我在一首诗里爱你》
我在一首诗里爱你，
一行行诗句，是你的秀发，
随风飘抚着我的诗词结构的身体。
冒号是你的黑眼睛，
提示的是一个爱情偈语。
我揪着逗号的小尾巴，
走过一块块芳香的汉字，
走过了又一个轮回
可我总是找不到句号，找不到你。
当我缱绻地抬一抬头，
忽见你坐在诗的短尾巴上——
那行云流水般的省略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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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遇坊手工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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