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小掌柜
　　
　　老公单位的房子在星星半岁的时候就已竣工，考虑到孩子小，我们继续跟公婆住在一起。
　　
　　小姑子交的男友来家玩，我们就得腾房走人，找借口往外跑。日子久了，总觉得别扭。看星儿已够了幼儿园的年龄，我和老公商量了一下，决定搬上新楼。
　　
　　搬家的日子订在周末。清晨七点，朋友们就全部到位。大家一起动手往车上抬东西，我也在后面扶着床柜往前挪。正忙得不可开交，忽然一声大喝：
　　
　　“你们干嘛，把我家的东西往哪搬？”
　　
　　大伙儿都给这声音惊得楞了神儿，我抬头一看，竟然是星星。孩子可能听到声响儿就从被窝里爬起来，见有人往出抬我们的家具，一时急了，只穿了小背心光着脚丫就冲到院子里来了。
　　
　　朋友见他挡着路不让过，就吓唬他：“哪来的小破孩？闪开，不然我可打人噢!”
　　
　　儿子反而更坚定地挡在台阶上，身体呈太子形，盯着朋友一字一顿地说：“什么小破孩？我是这里的小掌柜，快把咱家东西放下！”
　　
　　（二十四）混进幼儿园
　　
　　幼儿园开学了，我领着儿子去报名。大门口，家长们都围着墙上贴的通知看，我也挤进去浏览。看到最后一条：小班新生须年满三周岁，家长报名须持户口本及健康证。心里咯登一下：儿子差几个月，这可怎么办呢？这所幼儿园很正规的，年龄上卡得很紧。我心里开始犯愁，拉着儿子在校园漫无目的地闲转。院子里摆放的游戏设施对于他来说是新鲜的，路过的时候总要伸出小手摸一下。一路上开心的不得了，牵着我的手连蹦带跳的。看儿子那副兴奋的样子，我终于鼓起勇气进了报名处。
　　
　　排了很长队，半天才轮到我们。咨询的项目比较多，我一一认真答报。问到星儿年龄的时候，我脱口而出：“三岁”。
　　
　　这时，冷不访儿子在旁忽然插嘴：“阿姨，我妈妈骗人。”我一把把他塞到身后。这小子不受压制，硬是探头出来大声喊：“妈妈就是骗人”。那小样儿，似乎生怕全世界人民不知道他妈妈是骗子一样。
　　
　　老师给他的样子逗乐了，笑吟吟地问他：“小朋友，那你自己说你多大了？”
　　
　　“两岁零八个月”星儿挺着胸脯理直气壮地回答，我的心凉了个半截。
　　
　　老师看了我一眼：“呵呵，你儿子挺机灵的！”
　　
　　我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一下，心想：“这下没戏了。”打算领了孩子回家。老师却再没说什么，连户口本都没看，就开了单子让我去交费。我拉着儿子往出走的时候，她很怜爱地摸了一下星儿的头。
　　
　　办完手续走出幼儿园，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再瞅儿子气就不打一处来，站在路边板着脸教训他：“以后大人说话，小孩不许插嘴。”
　　
　　儿子瞅了，不屑地撇撇嘴：“妈妈骗人，不是好孩子！”
　　
　　（二十五）固执
　　
　　第一天送儿子上幼儿园不太顺利。
　　
　　一进教室，哭声一片。宝宝们都是第一次离开家，汇集在陌生的群体，家长一走，个个放声大哭。
　　
　　星儿开始不作声的，我跟老师打完招呼往出走，他也跟了上来，拽着我的衣角不松手。我狠下心肠把他塞到老师的手里，就头也不回地跑出教室，身后，他骤然大哭。
　　
　　幼儿园门口，依然清清楚楚地听到他的哭闹声，我的眼睛不经意间也湿润了。我竭力安慰自己：开始总是不习惯的，慢慢会好。
　　
　　单位很忙，上午很快就过去了。中午下班接他，见面就扑到我怀里，埋着头不作声，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老师冲着我很无奈地摇头：“你家这孩子太犟了，一个上午不肯回座位，就趴在窗边等你，谁说也没有用。”
　　
　　我听了心里很难过，跟老师客气了几句，就领他回家。路上，星儿圈着我的脖子不松手，像是怕我再和早晨一样，丢下他不管。我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劝他。我跟他讲，幼儿园有很多玩具，有小伙伴玩，还有老师，会教会他很多知识。
　　
　　儿子始终把头埋在我的怀里不吭声，快到家的时候，才可怜兮兮地冒出来一句：“妈妈，你别把我丢在那个大房子里，我害怕。”
　　
　　心里阵阵泛酸，但我必须坚持自己的信念不动摇。孩子需要有自己的朋友和空间，成天放在家里由爷爷奶奶宠的孩子，无疑于温室里的花朵，以后不会有出息。
　　
　　此后，星儿依然不坐座位，时刻趴在窗边等我。单位就在幼儿园对面，闲下来的时候，自己也忍不住藏在外面的栅栏墙边张望。
　　
　　他瘦小的身影始终固执地伫立在窗前，守着盼着，像是被关在笼子里失去自由的小鸟。我陪着他煎熬，心如刀割。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的选择失败：孩子一定要进教室吗？
　　
　　这种状况持续了一个星期，才有所好转。
　　
　　（二十六）我们不是猴子
　　
　　星儿渐渐适应了环境，溶入到群体生活里。每天进教室，他就乖乖坐在位子上，很不情愿地跟我招手再见。接他的时候，问他的表现，老师总说很乖，就是不爱说话。
　　
　　我没有分析过他的心理，认为这只是一段过程，他原本是一个开朗的孩子，应该很快好起来的。然而，家长会的召开，让我不得不担心起来。
　　
　　那天下午三点，准时来到他的教室。家长们坐在最后一排，看孩子们在老师的引导下唱儿歌，作一些拍手、起立等简单动作。不多时，孩子们就表现出不耐烦的举止：有返身要爸爸妈妈的，有坐在位子上乱喊乱叫的。
　　
　　一时间，教室里乱哄哄的，像是闹市。我坐在后面也看着星儿发呆：他从一开始就表现得让人头疼。老师让起立，他坐着不动；让坐下来，他就站起来；拍拍手唱儿歌，别的孩子都张嘴拍手的时候，他竟然显出很厌恶的样子，双手捂住耳朵，爬在桌子上装睡。为了给家长展示孩子们的认知能力，老师拿出一些形状不同的图片让他们分辨，星儿立刻梗着脖子看窗外。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我一眼，像是不认识我了。
　　
　　终于捱到散会，拉了儿子就往外走。一路上，他时不时偷瞟我的脸色。进了家门，我把他往沙发上一放，沉声问：“说，你今天怎么那个样子？”
　　
　　“我哪个样子？”
　　
　　“你不听老师的指挥，出尽洋相，自己还不清楚嘛？”
　　　
　　“妈妈，啥叫洋相？”
　　
　　“洋相就是做一些怪异的动作，招别人笑话你。”
　　
　　“笑话是什么意思？”
　　
　　“别打茬，你说老师让你看图形的时候，你干嘛把头转过去？”
　　
　　“老师真笨，连方块和圆圈都分不清。”
　　
　　“老师不是笨啊，是想让你给我们表演。”
　　
　　“我们又不是动物园里的猴子，干什么给你们表演？”
　　
　　“……”
　　
　　我给他反问得哑口无言，心下发愁：这孩子太早熟了，他的思维方式和能力已经明显超出同龄孩子好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我该怎么教育他？
　　
　　（二十七）魂飞魄散
　　
　　星儿放学比我下班提前半小时，单位又比较忙，每次接儿子都拖到最后。
　　
　　这天中午，因为一些业务忙得焦头烂额，想起儿子的时候，看表已经十二点多了。我抓起包就往学校跑。
　　
　　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到幼儿园就傻眼了。校园里空无一人，星儿的教室铁将军把门儿。周围寂静得让人心里发怵。往家里打电话，婆婆接起就问怎么还没把孩子送回去？我搪塞了几句，心烦意乱地挂掉电话。环顾空荡荡的校园，心下懊悔，以前竟然连老师的电话也没有问过。
　　
　　一位中年男子站在门卫室门口，向他打听星儿老师的家庭住址。人一听立马乍乍呼呼反问：“幼儿园的孩子早接完了，你怎么才来接呀？”
　　
　　没有心情跟他多说什么，只挪出校园瘫坐在幼儿园对面的马路边儿，看着来来往往行人车辆发呆。包里，电话又疯了一样响了起来，是公婆等不住打过来的，我只好据实以报。
　　
　　挂掉电话，我的心攸然跌落。望着儿子教室的窗口，眼前金星乱冒。潜在意识里感觉，星儿他就在附近，不会离我太远，可是宝贝，你在哪里？我坐在幼儿园对面的马路边失了神。
　　
　　 雪在飘，掠过肌肤，寒彻心肺。闭上眼，脑海里尽是星儿样子，我告诉自己不可慌，要冷静，必须。一辆桑塔纳疾驰而过，我尖叫着跳起，未作任何考虑，下意识地直奔幼儿园门卫室。掀开门帘，贴墙而立的货架上随意摆放一些零食：“请问，有人吗？”我用目光迅速搜索这不大的房间。
　　
　　“妈妈，是你吗？”星星的声音隐隐传来，虽然很小，却在瞬间凝固了我全身血液。
　　
　　“星星，乖，妈妈来了！”我遁声绕过货架，推开隐在后面的门，泪，霍然模糊了视线。
　　
　　我的星儿，手里抱着小大衣，直直站在已经熄灭了的火炉边，对面的床上，一个男子裹着棉被肆无忌惮地打着呼噜。我咬着嘴辱，抱起星儿逃也似地走出那令人心酸的房间。坐到车里，我依然紧紧搂着他，生怕一不留意，星儿会飞走似的。用额贴儿冰冰的小脸蛋，无比歉意地说：“星星，妈妈不是故意的，你一定一定要原谅我……”
　　
　　“妈妈，下次你要早一些发现我。还有妈妈，我肚子好饿……”
　　
　　我想杀掉自己，那一刻。
　　
　　（二十八）你的味道
　　
　　搬去新家，我和老公终于过上了羡慕已久的二人世界，多数时间，我们呆在自己的小窝里忙自己的事情，互不打扰。闲暇的时候，我们象征性地回家看看，每次去都拎大包小包。潜在意识里，想以物质弥补我们的自私。那个家庭，老公是唯一的儿子，上有九十岁的老奶奶，下有才刚三岁的幼儿，是我坚持要有自己的空间，毅然决然搬出来。星星，是我们自私的代价，公婆也如我般坚持孙子必须留在家里。为此，每个夜晚辗转难眠，绵羊数到颠三倒四，然后告诉自己，不准妥协，绝不。
　　
　　儿子自小养成天黑必须回家，九点准时上床的习惯。周末，我匆匆放下带回去的烤鸭就要出门，晚上同事有个聚会。星星安静地跟在我身后，关大门的时候，才注意到那双清澈的目光。我蹲下去亲他：“乖，回客厅里去好吗？妈妈有事得走了。”
　　
　　他不说话，小手手取开我的围巾，把头埋在我的衣领里，深深嗅了几下，然后放开，很认真很认真地说：“妈妈，我把你的味道装到肚子里，想你的时候，拍拍肚肚，它们会和你一样答应我。”
　　
　　我看他，惊愕到大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拉住星星的手，我又回到客厅，相信再没有什么事情比孩子更重要。聚会、工作怎可与他放在一个天平上。或许，只是理由，不得已的境地，迫使自己找一些事情填补没有星星的生活。没有哪个母亲愿意丢下孩子不管，然而我必须，适应并且穿越，因为对自由的渴望。可是，他就这样与我对峙，一样的不肯放弃，一样的坚定。
　　
　　睡前漱洗完毕，星星拽着我的手钻进被窝，强烈要求讲一百个故事。我拧他的小鼻子：“只有两个，或者干脆不讲，你自己选。”星星极不情愿地伸出两根手指在我眼前晃，继续讨价还价：“两个就两个，不过必须你编的，不许看书，不许绕口令！”
　　
　　我和他商量着编了两个童话，基本上把它所知道的动物全部构思进去，忘掉时间，忘掉不快，直到他微笑着进入梦乡。离开的时候，他的小手手抓住衣领不放，我慢慢取开，踮脚走出房间。和公婆打招呼的时候，他们若无其事地应着，眼睛盯住电视佯装全神贯注的样子。
　　
　　那场搬迁，如是一枘三棱剑。老人觉得儿媳自我、霸道；星星认为妈妈不爱他不想要他了；而我，因为儿子不在身边，一到夜晚就患得患失。很多次，老公征求我的意见，要不要搬回去？
　　
　　我说，不可以。大树底下好乘凉，但是终有一天，父母会老。子女离开父母的呵护，像小树般迎着太阳自由成长，在风雨霜雪中方可砺炼成为参天大树，如此，才可以在亲人需要的时候，展开强健的枝桠，为他们遮风挡雨。
　　
　　后来，事实证明，我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只是，过程的心酸，言语难以描叙清楚。
　　
　　（二十九） 小秘密
　　
　　星星放寒假，有空我就接他来楼房住。
　　
　　一天，我们站在路边打车，他用力拖住我左手拎的布包，里面有他的换洗衣服，水果以及零零碎碎。
　　
　　“妈妈，我用一些力气抱它们，你的胳膊就不累了是不是？”
　　
　　“是。星星最乖！”
　　
　　“妈妈，我有一个小秘密想告诉你。”
　　
　　“秘密告诉别人，就不算秘密了噢！”我们坐进车里，我抹着他的后脑勺笑着打趣。
　　
　　儿子犯愁，手支着下巴，眼珠滴溜溜地转：“可是，我特别想告诉你，怎么办呢？”
　　
　　“那你考虑一会，再作决定。”
　　
　　“妈妈，什么叫考虑？”
　　
　　“考虑就是思考。”
　　
　　“思考是什么东西？”
　　
　　“思考就是用你的大脑考虑一些事情，比方，你的一些想法……”
　　
　　“可是妈妈，你说了半天，没有跟我讲清楚什么是考虑。是不是思考就是考虑，考虑就是思考，就像你是我妈妈，我妈妈是你？”头大大，这难缠的家伙！司机在前面乐呵呵地竖起一根姆指：“这孩子够机灵，以后不得了。”
　　
　　“叔叔，什么叫不得了？”
　　
　　“不得了就是了不得，哈哈！”
　　
　　下车的时候，司机执意不收车费，说星儿带给他快乐，给开心果果当车夫，是他的运气。我们为几块钱推来让去，星星在旁边大度地摆手：“叔叔，再见！下次我保证还坐你的车车。”司机叔叔麻利地倒车，朝儿子扮了个鬼脸，绝尘而去。
　　
　　我瞪他：“以后大人说话，小孩不许插嘴。”
　　
　　“妈妈，我还是决定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得，又来了。我蹲下身，整理他的衣领：“你实在想说，就说吧！”
　　
　　他附耳，热气哈得人痒痒的难受：“妈妈，长大以后，我要给你买茶！就像你和爸爸对我爷爷奶奶，姥爷姥姥那样。”
　　
　　我紧紧，紧紧搂住我的孩子。
　　
　　“咦，妈妈，你怎么哭了？”
　　
　　“妈妈没哭。星星，是你太亮太亮，照得妈妈眼睛酸酸疼疼！”
　　
　　（三十）它们会疼
　　
　　春节了，家里买好些年货，其中不免活鸡活鱼。儿子欢天喜地围着它们打转转，一会摸盆里鱼儿的尾巴，一会蹲在绑住脚爪的公鸡旁边，嘴里咕咕叨叨个没完没了。我们都忙，没人留意他究竟说些什么。
　　
　　老公取刀挽袖要杀鸡的时候，看星儿还热情高涨地守在它们旁边，似意识到当孩子的面杀生有些不妥，使眼色给我，让领到屋里去看动画片。我放下抹布，帮他洗干净手手哄进屋，安置好了悄悄溜走。
　　
　　我胆小，看到血就犯晕，家里杀鸡剖鱼的活向来老公来做。只是，一次要杀几只鸡，我得帮他端碗提刀。那些鸡原本悄无声息的，老公往起一拎，立马尖着喉咙一声紧似一声地大叫，想来，它们也知道自己的日子到头了。
　　
　　杀鸡的工序很简单，但是残忍。老公久经“杀场”，手底下索利且功夫过硬，几分钟就干掉了三只。大冬天的，心头还是燥热难耐。我抹着冷汗，等待收尾。刀划过血管的那一刻，鸡头窝在老公手里发不出来声音，我把碗放在地上，看它的血泊泊滴入。忽然一声尖叫，惊得我差点跳起。老公扬头还未及发话，儿子已经勇敢地冲上来一把夺过他手里半死不活的鸡，可能跑得急了外加那只鸡实在份量不轻，星星脚下一个趔趄，摔到地上，鸡也尖叫着脱手而飞。顿时，尘起毛飞，碗也被它抓翻在地，血流一地。
　　
　　老公急了，冲他吼：“你干什么？看看，这里让你弄得一塌糊涂。”星儿从地上翻起，扬起小指头也冲老公高分贝大喊：“你是坏蛋，比大灰狼还凶恶。我要找老师去，告你伤害大公鸡的生命！”
　　
　　乱纷纷一地鸡毛和爷俩脸上身上的脏，让人好气又好笑，我牵憨儿的手，尽量放柔了声音哄他：“星星乖，不闹。快让爸爸把这里收拾干净，晚上妈妈给你包鸡肉馄饨吃。”不说尤可，一说小子更来劲了，三两下甩掉我的手，好伤心好伤心问我们：“你们坏蛋，为什么拿刀割大公鸡？你们知道不知道，那样很疼？”
　　
　　那天傍晚，星星拒绝吃饭。
　　
　　
　　[草稿，整理中，别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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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动人们心灵的，不是文字的华丽，而是思想的冲击。
真理往往都是大白话，喜欢真实，喜欢朴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