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初见
他坐在麦克风后面的高脚凳上,穿着牛仔裤和棉布tee,双脚搁着凳子的横梁,看着怀里的吉他,唱歌。
我在下边,喝一杯长岛冰茶。脸被并不浓的酒精冲得发烫。看他瘦硬修长的手指拨弄琴弦。
他不用拨片,如此坚信自己指尖的力度和敏感。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在华侨城酒吧街,一间叫启示的酒吧。我一个人。
二、便笺本
有首歌名字叫做《她们》。记忆里歌词模糊不清,有《那些花儿》的味道。
直觉他会唱我喜欢的很多歌。青春、给s、虎口脱险、袖手旁观、昨天今天、露天电影院。
试着让服务生递点歌单,他看了微微一笑,朝我点头,然后自顾自地唱。
用来点歌的便笺本来自02年夏天,海口解放西路的创新书店,200P。被两个活动的圆环扣住,所以每张纸的顶端都有两个圆圆的、无法闭合的洞。
广告公司总有大把设计、纸张质感都好到不得了的笔记本可以用,所以它被我放在帆布包里,跟烟、火机、钱包混在一起,带着四处走,不见阳光。
它开始派上用场。
三、《姑娘》
他唯一会主动唱的一首快歌。配合着吉他的分明节奏,唱起来有九十年代的味道。
每当此时,我都会一直看他的手。
非常注意男人的手。不能太有肉,不能瘦骨嶙峋,指尖不能太粗也不能太细,否则会显得女人或者笨拙。
他手指关节的收放,会让我完全忽略掉琴音。
当然,他弹得很好。
曾有一个年轻时玩乐队做主音吉他手的家伙,在见他之后,一直沉默,回家重又拿起挂在墙上的琴。
我只点过一次这首歌。
那次,有人在下边喊:2002年的第一场雪。
他认真地回答,对不起,我不会。
下边又喊:不会就给我下去。
我站起来,对他说:我想听一首《姑娘》。
这首歌弹起来,一定是很累的。
四、唯一的对话
他在启示消失了。
我坐在一个角落,叫来服务生,问:小弟去了哪里?没有答案。
终于又见他。背了吉他,靠在墙边,跟朋友招呼。
服务生拉过他,又指指我,他走过来。
我有些诧异,但还是说:你唱得很好。
原来他的演出地,改到隔壁本色。于是随他过去。
他要了冰水,替我叫了喜力,让我坐在他面前,唱完自己的四十分钟。又同我坐到一起。
他不善言辞,我也只是喜欢他唱歌的样子和弹琴时指间的张力。于是对话留下大片空白。
五、四月天
后来很少去吧里。华侨城酒吧街早已名不副实,唯有本色开着。路过几次,也不见他。
06年4月,已确定辞职。
那一日刚刚到家,接罗拉电话。
喂,我在振华路本色,小弟在这里。
下楼,立马打车过去。
酒吧人满为患,我在最侧边,他一定看不到我,也一定不认得我的脸。
还是原来的样子,不同台下说话,偶尔微笑,习惯看着自己的琴,坐在那里。
聚光灯下的他,姿态寂寥。但因为坚韧地怀揣音乐,歌声会漫不经心地动情,所以并不寂寞。
被这样的声音惊动的,应该不只是我。
又拿了便笺本出来,一首歌名一首歌名地写:《她们》、《野衣裳》、《故乡》、《索菲亚》,霸道地想要把他所有时间占满。
然后加上一句话:一年不见,你好。
他终于不再只微笑,抬头,眼睛亮亮地看过来:这是位老朋友了,点歌纸我认得。《她们》这首歌,很久没唱。
很久不唱,因为那是他自己写的歌。后来见他的人,又怎会得知。
而这一年,他的夜晚,在这座城市如何辗转。我也无从猜测。
《野衣裳》是需要和声的歌,一把吉他未免单薄,于是他换了一首《1945》,其余全部一气唱完,不顾下边纷杂的喊叫。
《1945》,袁惟仁词曲,同样收在齐秦的《呼唤》里,说了50年的历史沧桑。
音乐渐去,灯暗了。他背着吉他下台。同记忆里一模一样。
想过去同他道别,告诉他我即将离开。可终于没有勇气。只能看他消失。
我们都居无定所。只能这样不预期地见,然后再见,或者永不再见。
给他点歌的那张纸,是便笺本里剩下唯一没用过的一页。
到了成都,旧物已 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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