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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风师兄,你听说过惊鸿吗?”小沙弥一脸好奇地问将要下山的师兄。
听风手中的木鱼棰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后便又专心坐禅,似乎没有人和他说过话。那小和尚见师兄没有动静,便悻悻地走开去。身后幽深的大殿里木鱼“邦,邦”的敲击声沉稳如常。
听风的心里却不平静起来,惊鸿,梦里的女子,他是见过的,不仅见过,还……他的手开始不稳定,敲击木鱼的节奏也变了。
“阿弥陀佛!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听风,你尘缘未了,此次下山历劫为师送你两句话,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他在你身边也好,不在你心中也罢,都已是过去之事,又何必耿耿于怀。”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听风背对着那声音跪下去,双掌合拢,垂手道:“弟子谨尊师傅教诲。”
良久,一声长长的叹息。满脸慈祥的玄苦大师看着匍匐在自己脚前虔诚的弟子,回想当年那个叛逆的木魈,隐隐有一丝忧虑,当初保留一个分身的他对惊鸿的记忆是否妥当。
惊鸿,听风,行云,当年三界合力劈化的三个木魈分身五百年后能够顺利渡劫吗?还是三身合一,魔障更长?
2.
黄泉镇。
听风楼。
月华如霜,一两颗淡星疏挂天外。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屋顶上有两个人在喝酒,男子散发持杯对酒当歌,女子松髻赤足蜷缩碧色飞檐的一角,月色似有生命般在两人身上流淌,男子清俊的容色更清,女子墨色青丝下的脸越发倾城绝艳。
“神仙哥哥,那和尚长得有没有你俊?有没有你这样的文采风流?”女子慵懒地伸出一只雪玉般的纤足玩弄着月影,眉间眼角尽是惫懒。
男子放下手里的杯,修眉微皱,这个人间的女子有些难缠,天界派自己下来渡那木妖,指此女为“业障”,需以她之身渡那已经转世为凡人的木妖。五百年前那木妖天赋异能几乎将天界,人间,冥界三界搅了个天翻地覆,虽然最终在三界高人联手下制服,但佛祖预言若五百年后消不了他的业障,木妖的能力将再次增长。后果不可预知。而为什么在众多的天人中选中行云——他这样一名只喜游荡与风花雪月的散仙来担当度化重任,不仅他不明白,三界一干人众多不明白。
行云曾经差点被开除仙籍,连他自己也觉得不配做个仙人,仙人是不齿游荡人间的,何况出入人间的秦楼楚馆。可是行云管不住自己,他喜欢那些粉艳香浓里的透骨风情,流连那些烟花女子真性真情的放浪。正是在这里他结识了惊鸿。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惊鸿的时候,她在骂两名嫖客,言笑殷殷,妙语嫣然。“郑和下西洋,某红毛国王见使臣乘一骡,甚异之。使臣告曰:‘此马之所生。’又大异之。使臣曰:‘中国马生骡,骡主驹驹。’王细问其状。使臣曰:‘马生骡,是“臣所见”,骡生驹驹,是“臣所闻”。
当时座上两嫖客一名陈所闻,一名陈所见。行云在屋顶上听得几乎笑破了隐身法,那陈氏兄弟还就骡子能否生骡子争论了一翻尚未意识到被惊鸿调骂。
而惊鸿在得知他神仙身份后,掩口问:“神仙也有嫖妓女的吗?神仙哥哥可否多带神仙客人来,我给你抽佣金。”那神情里带着天真无邪。
行云第一次成了红脸神仙。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脸皮就算在人间也是数一二的,惊鸿更甚。
3.
月影西斜,露水开始下来了。
行云弯腰抱起睡着了的惊鸿飘下屋顶,这女子如烟花一般轻薄,抱在手里没有一点重量,她能够为那木妖消去业障吗?
那障又要怎么消?
他一直对利用惊鸿绝世容颜勾引那和尚的化障方式置疑。这种质疑让他更接近一个凡人的思维。神仙是从来不会考虑这些不可能的。
有时候他也为自己的世俗气懊恼。
也许,他是个错升仙了的凡人吧。
4.
“和尚,奴家回娘家,被河水阻了去路。可怜我那病重的娘亲等着我送药医治,这附近无桥无舟,妇道人家湿了衣裳遭人冷眼。你,抱了我过河去吧。”惊鸿打着一柄油纸伞,娇怯怯阻在听风经过的河水边。娇好的容颜如雨后花开,照得水边一色草木失了颜色。
隐身的行云有一瞬间也似被这绝世容颜勾了神魂。人间尤物啊,惊鸿当如是。
听风对着惊鸿作了个揖,走到她身前并不看她一眼,两手托起她纤细的腰,涉下河水。
阳光明媚,清爽的风带着远山木叶的清香混合着女子的体香萦绕在和尚的鼻端,脚下的流水哗啦啦响着,和尚抱着美女在河水里跋涉。河水不急,似快到了尽头又似永无尽头。听风脑子里幻出一幅幅画面,一世老和尚对小和尚说,女人都是老虎;又一世,老和尚背着女子过河,很久后,对心有芥蒂的小和尚说,我早已经放下了,你还没有放下吗?再一世,暴雨中小和尚被腰斩,血水中他的头颅抱在一个宫装丽人的怀里;再再一世,水漫金山寺,白衣女子哀痛欲绝,青衣女子挺剑相向……
“这些都是你前生的孽与障,放下放不下, 痴子痴子啊……”师傅苍老的声音冥冥中传来。
三界无常其如幻梦,如梦又如电,一切又如梦幻泡影。
过了河,听风轻轻放下怀里的惊鸿,施礼后离去。这一世,他放下了。
惊鸿楞楞望着那离去之人的背影,回味着河中心那和尚对自己说的一句话,众生
平等,灵魂皆洁白,姑娘的娘还在等你的孝心。
彼时她正施展媚功千方百计撩拨于他。
梵唱声起,天上莲花飞坠,清香满地。行云忍不住显了真身,呆呆地看着那涉河而过的人,那人脸上宝象庄严。
这个人还是那传说中凶悍罪恶的木妖吗?
漫天神佛送了口气,那冥界极阴之地幻生的木魈在人间与仙界的分身俱已渡化,也算是三界的一桩幸事,玄苦的以劫渡劫起到了作用。这滚滚红尘,凡人超脱不了,仙冥两界又岂非能够独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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