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说的是人生态度。生命，应该是无轻重之分的，可当爱缺失后，生命就会被漠视，生的痕迹，就是那么地轻盈，令人无法承受那生命之轻。
　　
　　今年春夏以来，人们总会在小区的南端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凌乱的白发被风吹拂着，四下里飞散。一件灰花色长袖上衣时刻穿在身上，一条灰不溜秋看不出底色的裤子，一个在这炎热的夏季不该戴的毛线方巾，也会时不时地出现在她的头上。那黄褐色的细毛线织就的方巾或戴在头上或围在颈上，是那么地扎眼。颤巍巍的臂弯里挎一个过时的黑人造革塑料包，里面鼓鼓囊囊地不知道装了些什么。偶而，那大包里会露出一点衣物的边边角角，老人若发现总是赶紧地藏掖起来，好象生怕别人抢了去似的。
　　
　　老人的身影是佝偻的，背影满写着孤单。八十多岁的老太太似乎有好多话要与人谈说，每次望向人的目光里，总放射着那么强烈的欲望，可当人们与之对视时，那欲望似乎欲言却止，逐渐地暗淡了下去，使得看到这目光与这老人的人，心底不由得深深地撼动。没有人与老人攀谈，更没有人与老人交流，没有人愿意听老人说些什么或者与她说些什么，其实人们是不敢听她说或与她说点什么，因为人们依然记得那曾经的一幕一幕。
　　
　　自从老太太的老伴患肝癌去世后，那曾经与他们二老争吵凶闹的两个儿媳妇与儿子，曾在居委会的调解下来看过老太太，两个女儿也曾经过来照顾了老人几天，后来，他们之间因为老父亲遗留的财产问题大吵了一通。吵闹是在街上进行的，整条街的人都耳闻目睹了那可怕的争斗，由互相的辱骂发展到动手撕打，街坊四邻无不惊动，不相关的站在一边看热闹，有点关系的赶紧过来帮忙劝解，好说歹劝总算把事态控制了下来，结果是两个大儿媳妇与大女儿骂骂咧咧地离去了，留下同样骂骂咧咧的老太太和与老太太同住的三儿媳妇，和不发一言的三儿子。那一次可怕的争斗，让人们清楚地看到了亲情的流失与流失后的丑陋。
　　
　　再一次可怕的争斗发生在一直与老太太住在一个院子里的三儿子夫妇之间，争斗的原因仅仅因为帮老太太也就是他们的亲娘挪动点烧柴。
　　
　　自从下岗工人多起来之后，小区里的烧柴垛逐渐多了起来，许多家庭苦于昂贵的燃气费，又舍不得购买电器锅灶，于是开始自己去野外拣拾烧柴睡火炕，冬天里可以省些煤钱，因为煤炭也开始昂贵了起来。
　　
　　老太太的屋子里是有一个自制的取暖炉的，那还是老爷子在世时搭造的。冬天时，老太太取暖靠老爷子在世时烧剩下的那点煤，然后烧自己的那铺土炕。煤烧完了，烧柴也没有了，老太太冻的瑟瑟发抖，对门而居的儿子媳妇孙子，对于老太太的情况视若无睹，邻里看在眼里却不能说什么，因为这个家庭中所有成员的凶悍大家都见识过，谁也不想无辜的去趟这个浑水。最后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成伯伯看不过眼，找了老太太的大儿子媳妇，老太太才在最寒冷的时候被他们儿子女儿接了过去过了个暖和年。今年一开春，小区进行社区改建，南端的绕城河被列入城区建设范围，要修建河堤，于是河边上的烧柴垛们首当其冲地被通知挪移。邻里当中有一户人家烧柴比较多，可怜老人没有烧柴，于是把自家的一个烧柴垛给了老太太，这个烧柴垛在河堤上，需要老太太家自己挪移出来。老太太听到自己有了烧柴很高兴，可当知道需要自己挪移时，老太太无语了。她不敢开口叫儿女们帮自己挪移，自己年迈力单，只能眼巴巴地望着烧柴垛暗暗发愁。一个早晨，早起的人们发现老太太在蚂蚁搬骨头似的一点点挪移烧柴，于是紧邻好心的大嫂帮着老太太一起一抱抱地抱了一些过去。怎奈一个清早只挪移了九牛一毛，这时，新近搬来的一个邻居看不过去了，趁老三家两口子吃早饭的时候过去跟他们说：“你看你们家老太太那么大年纪了，自己哪里搬的动。不就那么点烧柴么，你们两口子一天就给搬过来了。”那做儿子的面子上挂不住了，赶紧地说：“好好，嫂子，你说的不错，一会儿我们去搬。”
　　男人的话音没落，女人尖利的嗓音就突兀地嚷了起来：“什么，要我去给那个死老婆子搬柴禾，凭什么？她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呢，疼的也不是我一个，再说她也不疼我们，我才不去给她受这份累呢 ！”
　　男人看了一眼旁边现出惊愕表情的邻家大嫂，脸色一忽儿红一忽儿又有些发白。他没有理会又有些好似癫狂的妻子，嘴唇狠狠地抿了一下，似乎下定了决心：“好的大嫂，等下我看看时间安排，若我们自己做不了，就去劳务市场找个工人来做，也就二三十元钱的事吧。谢谢大嫂你的热心提醒！”话音未落，女人尖利的嗓音更加肆无忌惮地刺响起来：“什么？你还要花钱？为这样一个死老婆子去花钱？你敢！你敢去给她花钱，我跟你没完！”紧接着是一连串的污言秽语劈头盖脸而来，那做丈夫的脸面再也难以遮盖，恼羞成怒的他顾不得一旁邻家大嫂的尴尬与歉意的脸色，挥手给了妻子一个狠狠地耳光，一串怒骂也随之出口：“你个败家娘们儿，没脸没皮不要脸面，你他妈的还是个东西吗？”
　　一见男人动手打自己，那女人更疯狂了，话语骂的更加的难以入耳：“你打我？你竟敢打我！我跟你个狗娘养的拼了！你敢打我，啊！噢，我知道了，打死我你好跟你老娘过日子对吧，那你干脆跟你老娘做两口子吧！”
　　男人气急无语，只又挥起手狠狠地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女人疯了似的转身拿起拖把往男人身上扑来，男人一回手拿起了地上的小板凳，夫妻二人不顾邻家大嫂的解劝拉扯，撕打在了一起。新搬来的邻家大嫂那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先是吓的不知如何是好，醒过神来急忙跟着拉架，可她哪里撕扯得过那气疯的男人和女人，拼了力气还挨了几下冤枉拳脚。眼看着这架越打越大，两口子由屋里打到院子里，又打到了街上，惊动了左邻右舍一条街的人都出来了。人们一看一听，明白了了个八九不离十，劝架的比上次更少了，大都站在一边看西洋景。那邻家大嫂见拉架的人不多，有些着急，左右的央求着：“大家快帮帮忙劝解劝解吧，你看这事闹的，我这不是多嘴了吗，这可得腌渍死个人了不是！”
　　可女人骂的实在不堪入耳，一些想上前劝解的人又退了回来，暗暗地发着狠：“活该挨打，趁着今天这男人总算像个男人了，狠狠地打，打这个无义不孝的臭婆娘！”
　　
　　黄昏的夕阳里，这一场闹剧最终由德高望重的东排成伯伯给收了尾，总算那两口子还给这位老伯面子，男人被劝回了自家屋子，女人则还在街边低声地哭骂了一阵子，最后由几个婆娘送回了屋里。
　　
　　在这场闹剧的中心，是那不顾廉耻的两口子，谁也没有注意到始终被垫牙被辱骂的老人。其实细心的人早就发现了，老太太一直默然无语地黯然坐在门口不显眼的地方。那些纷争撕打辱骂，好象与她全无关系。老人就那么默然地坐着，一直到天色完全地黑了下来。
　　
　　打架后老人的烧柴还是没有人给挪移，最后还是成伯伯央求来作业的大吊车司机，给老太太用那钢铁的手臂轻轻地挪到了安全之处。可是至今，那个烧柴垛还依然是老样子，没有捆扎，没有码垛，就是那么地散放在那里。而此后，从那个疯狂辱骂丈夫的老太太的三儿媳妇嘴里，又传出老太太得了老年痴呆症的消息。据那女人讲，他们因为房间狭窄有一个衣橱放在老太太房间里，里面放的是他们一家四口过冬的棉衣服，大多是羽绒服。几天前女人想把那些衣服拿出来晾一晾，可打开衣橱一看，所有的衣物都不翼而飞了。惊怒的他们询问老太太，老太太翻翻白眼不搭理他们。几次翻找不果，又再三询问央求老太太，老太太才告诉他们，那些衣物被老太太给当烧柴烧了，全部做饭用了。那女人又是一番辱骂，可再怎么气恨，衣服也回不来了，今冬的羽绒服，恐怕全部需要重新购买了。人们听着心里也纳罕着：南北房居住着的娘俩，一整衣橱的衣物，烧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夏日树荫里，一群一伙的人们在乘凉打牌，老人拿着她的大包朝着人堆走过去，静静地坐在一旁，孤单地被冷落着。偶而，会有人问起老人的包里装的什么，老人总是先赶紧的抓起包，然后告诉人家，她的儿女都是贼，会偷她的东西，所以她必须要自己带在身边才放心。于是，渐渐地人们也以为这个八十多岁的老人糊涂了，真地得了老年痴呆症了。于是，更没有人去搭理这个老人了，一个生命就这么地被亲人漠视，被世人逐渐地遗忘了，尽管老人还健在人世。
　　
　　　2007年8月22日星期三22：10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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